魏寻在听到简书予的话后,原本稍稍松开的手再一次握紧了身边的人。
路熹茗感受到少年颤抖的身体和迷茫的灵魂,用空下来的手轻轻将他的头勾到了自己的肩上,又在他的头顶缓缓落下了一个吻。她不是什么情场老手,只是面对他时,许多的动作就好像预装进她的身体里一般,不用多加思考就能行云流水地实施出来。
少年紧绷的身体在得到安抚后舒展开来,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路熹茗,随后放开了她的手。
“我去撑船吧,你们俩好好歇一歇,说会儿话。”
他来到船中心,问了简书予目的地的位置,简书予面带微笑地侧身给他让座,他便接过船桨坐了下来。
路熹茗不知他在想什么,或是想通了什么,只觉得他那眼神竟有些沉重,沉重到连身边的空气都因此变得稠密了起来。
简书予抱着热水袋来到路熹茗的身边,和她面对面而坐。她的微笑淡了下去,眼里是一丝躲闪与内疚:“哎,他是个好孩子......我很抱歉,让小秦大夫接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但我真的不知道这条河今天居然出问题了。”
“他不是孩子了,”路熹茗的视线穿过简书予,落在了魏寻身上,“至少他刚刚选择不再当个孩子了。”
魏寻似是听到了,微微侧过头,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路熹茗,耳根红了起来。
路熹茗收回目光,注视着简书予,就她之前的话发问:“你难道是因为这一点,才想离开莫先生的吗?”
“我并不是在怀疑他的爱,我只是觉得若我用‘命中注定我们不会走到最后’做理由,我的内心会好受些,我或许就能割舍掉与他的情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路熹茗托着腮轻声地安慰她:“或许,我是说或许啊,你看到的那一瞬间其实他也在,但没有被你看到。或者说他尽力赶来了,只是没能赶上。当然,我更相信这条河大概是出问题了,之前你看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其实你根本不会在几年后去世。”
“如果它记录的不是真的,我们又为什么会相遇呢?”简书予有些急着反驳她,眼眶都红了起来,“凉亭边的事每一件都发生过,山洞口的事情也一件一件应验了。我在去年就知道我会遇见你,每一日我都看到了我们在厨房里的画面,你若是不来,我还能骗自己那些都不会发生。可你来了......”
路熹茗沉默良久,等对方情绪稍稍平息下去后,才问道:“莫先生见到过这些吗?”
“没有,”简书予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热水袋的边缘,“他不想让我随意动用魔力,怕我寒症犯了,而我也不敢去窥探他的未来......”
路熹茗又将目光落在了魏寻的身上。少年还在专注地向着目的地摇着桨,只是偶尔收回一只手,将被风吹起的额前发撩回耳后。
“换做是我,我也不敢。明明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好,提前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就可以不犯错了吗?就可以不后悔了吗?”路熹茗对简书予和自己说道,“况且,若是现在就因为那看到的瞬间而想着离开他了,岂不是会亲手造成‘走不到最后’的结果?”
“会是我亲手造成的吗......”简书予浅褐色的瞳孔灰暗了一下。
“书予姐,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是真心想要离开他呢?”路熹茗试探性地问她。
简书予耸耸肩,自嘲地笑了一下:“如果我既想要追求自己想做的事情,又想要人陪着我,应该是太贪心了吧。其实,若是没有莫逸,我现在还会在冰窖里。我果然是太贪心了......也对,要是我还在冰窖里,我根本不会去想我究竟要做什么,能保证生存就已经是奢望了。”
路熹茗没有评价她是不是贪心,而是问道:“方便说说你想要做什么吗?”
“我想交很多的朋友,去个更温暖的地方,也想帮助一些和我曾经一样的人,”沉浸在幻想中的简书予的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可那期待的火焰很快就熄灭了,“但怎么交朋友,去哪里,又该怎么帮,用什么帮,我却完全没有头绪。”
路熹茗恍惚间就想起了汇言堂的存在,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天锡城就很温暖,那里有很多冶炼金属用的火炉。”
“哈哈,那倒也不至于,”简书予被她逗笑了,“我再怕冷也不至于直接躲进火炉吧!”
“你是不是会很多种语言?”
“是会些,我父亲原本经商,庆国又与如今欧联国的一部分接壤,我从小也跟着学一些,也喜欢学。莫逸和我能相识,也是因为那冰窖里只有我一人会南疆语。不过妹妹你怎么知道的?”
“真好啊,”路熹茗露出艳羡和崇拜的眼神,“我路过书库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书架上一些外邦的书籍,猜的。”
“那你呢,你又想做些什么?有什么目标吗?”简书予彻底放松下来,不再纠结于她所看见的未来。
“我也没想好,”路熹茗抬头望了下飞过的水鸟,真诚地说道,“每次我下定主意一定要做些什么、或是达成什么目标之后,我的生活就会发生猛烈的变化,让我不得不重新开始规划。”
她说这话时,船停了下来。魏寻把桨放好,站起了身,对坐在船尾的两位说道:“山洞口到了。”
这里没有任何可以着陆的地方,两岸都是青苔遍布的岩块。山洞里漆黑一片,洞口甚至不能容纳一艘小舟通过。
简书予扫视了一圈,确定这里位置正确,将手伸进了水里,随后边制冰边说道:“这山洞据说几百年前就有了,但没人进去过,不知道这里面究竟通向何处。前段时间长老会派人来勘探过,但他们进去之后便再也没出来了。”
“这怎么听上去那么吓人呢?”路熹茗的额头冒出来一滴冷汗,“这河里的‘历史’该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书写吧?”
“你怕吗?”简书予回过头来逗她。
路熹茗微微摇摇头,盯着简书予又一次发紫的指尖说道:“比起怕妖魔鬼怪,我更怕你总是沉溺于此,只想目睹未来的发展,却忘记了通向未来的路是要自己走出来的。即使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去实践也没有意义。”
简书予听着咧开了嘴,笑得很坦然,像个在新年里拿到了一笔丰厚压岁钱的孩子。
“我答应你,今天之后我不再来了,”她把冰块捏起来放在太阳光下观察那上面写的庆语,“其实一遍遍体验死亡那一刻根本不会有什么新发现,没有痛苦,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安静,无边的安静,谁的话都听不到,谁的情感都体会不到。你说得对,即使结局是被写好的,但在那之前,至少我能选择要以怎样的心态面对它。”
“这河有问题吗?”魏寻终于开口了。
“只看未来的话,似乎是没有的,看过去的话,那大概是出问题了,兴许是因为我们刚刚下山,走了半天都太累了,看错了,”简书予把冰块扔回湖里,“你也要看吗,小秦大夫?”
魏寻思索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不管未来怎样、我怎么做选择,我都会后悔的,也都会获得快乐。既然路路总是要因突发事件重新规划生活,我陪她规划便是。”
“我要看。”路熹茗伸出手来。
纵使魏寻的告白十分感人,连简书予都被打动了,她却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来确定一件事——她所在的时间线与她栖息于林梦洋身体里的那个到底是不是同一条。
她已经不想离开魏寻了,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规避那样的未来,她一定会去尝试的。
简书予挑着眉望了一眼魏寻,又看了看路熹茗,最后还是忽略了少年紧蹙的眉头,牵起了路熹茗的手。
结果这回她看到的却不再是农夫的故事了。只那么一刹,她见到了从天而降的雷、被雷劈开的城寨,以及碎了一地的瓦砾。那雷声似是要戳破她的耳膜,让她难受到不得不用那只没沾水的手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并非在这盆地的上空真实存在着,因此她的行为惹得身边的二人都紧张地伏在她身边询问状况。
路熹茗脸色苍白地对他们扯出一个笑来,呢喃道:“我没事......但我又没看到自己的事情,我只看到一座城倒塌了。”
接着,她把冰块捏了起来,试图看清那阳光下的字,但那字只存在一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什么都没看到。
“这河果然出问题了,”路熹茗也把冰扔进了河里,坚定地说道,“一定是这样。”
“你真的没看到自己吗?”简书予担忧地问,“说不定你在城里呢。”
说罢,她意识到在城里明显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也指责那河流道:“对,这河果然出问题了。”
“我不在城里,那一瞬间我没有看到任何的人,也没有任何的活物......”路熹茗说着说着想到了什么,“难道是我使得这整座城倒塌的吗?”
“妹妹,我们再看一次吧!”简书予提议道。
她牵过路熹茗的手,不管自己的手掌已经毫无血色、苍白青紫到不似有生命力,也无视了魏寻的劝阻,就这么又带着她的手伸到水里去了。
就在此时,那从没有人活着走出来过的洞穴里,幽幽地传出了来自不知名物种竹笛般的鸣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