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说得再动听,路熹茗也没答应他。他毛头小子一时冲动,她可不能陪他一起冲动。
她拍了拍对方的脑袋,笑着教训他:“小鬼,真心相爱并不需要婚姻来证明啊,就像有些婚姻的建立也并不是因为爱情。”
“你又把我当小孩子,”魏寻有些不满地放开她的手,“仿佛我做的决定都是出于无知一样。”
“生气了?”路熹茗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对不起,我以后不叫你小鬼了。只是我并不能理解为何你会对一个认识没多久、又对她的背景完全不了解的人求婚。”
她收回手,暗自感叹道:“手感也太好了吧,像剥了壳的荔枝一样!”
他反问:“你呢?你对我的过去也完全不了解,为何会心仪我?”
路熹茗努着嘴想了一会儿,刚打算开口,便被魏寻用食指点住了嘴唇。他说:“我不用知道理由。所有让你心仪我的原因都是会变的,但我们的羁绊本身却会是独一无二的。”
她挪开他的手指,挑着眉问:“你就这么笃定?”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不想成为我的家人吗?”
“彼此扶持,互相成就,我们已经是家人了,”路熹茗注视着他的眼睛说,“甚至比许多有血缘的家人要更像家人。如果哪天我们之间的情愫不再如今天这般了,我们也会互帮互助的,不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路熹茗另一片意识里想的却是:“如果我并没有见过十四年后的他,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而她不同的选择,真的会打开不同世界的门吗?
她不禁在脑海里打起了草稿,计算起做出每一项选择最终通向那样结果的概率来,却发现这根本无从算起,只好懊恼地把那草稿擦去。
结果这小子看上去很买她的账,嘴里却又信誓旦旦地说:“我知道了,你不用今天就答应我,我会等你到你愿意的那天。”
“你知道个鬼啊,”路熹茗觉得自己能说的该说的都说了,懒得再和他掰扯,便站起身来打算走出门外,“睡觉睡觉,明天放假,有啥事明天再说。”
他没有跟上来,也没有抓住她的胳膊,就这么放她走了。
可她刚经过窗边的时候,魏寻却幽幽地问道:“路熹茗,你是不是想要证据?”
“什么证据?”她回过头来。
“证明我并非一时冲动而向你求婚,证明我对你的心意有根有据。”
“有这样的证据吗?”
魏寻青涩的脸染上了一抹愁容:“说实话,我不知道要怎么找。”
路熹茗想起他们十四年后关于该如何证明蓝晶有害的讨论,觉得世间竟有这么多无厘头的事情,而试图去破解这些无厘头事件的他们,好像真是傻到一起去了。
“魏寻,别找了,我也找不到,”她轻轻抚了抚对方皱着的眉头,“就这么顺其自然吧,如果我们真的有必须结婚的缘分,我们自会有结婚的那天。”
路熹茗喜欢放假,虽然她每天的工作也不繁杂,但放假对于打工人来说总有着特别的意义。
秦昭然给她支了半个月的工资,她在环亚便有了第一笔真正靠自己的劳动挣来的贝吉。
她在心里盘算着要去乐阳城中心的画展看看,再去吃点当地特色,顺便逛逛之前因魏寻发烧而没来得及细看的服装铺子。不过在那之前,她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行。
可一大早魏寻便来敲门了。
路熹茗倒没什么起床气,只是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早就来找她。他真的不用睡觉的吗?
少年随意梳了个发髻,穿着那件她穿过的青色长衫,倚在门边对她说:“秦叔让我带你去城里逛逛,他怕你一个人去会迷路。”
路熹茗觉得有些好笑,探出头来向门外看去,道:“秦叔还没起床呢,你想和我约会你就直说吧,我又不会不同意。”
他没有问她什么是约会,也没否认他的意图,只是说:“你若是想去洛京,现在出发便刚好能赶得上他们的早市,那里有许多吃的玩的,还有便宜打折的书。”
“你想去吗?”她问。
魏寻眼睛亮了一下,点了点头。
于是,路熹茗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陪他去了乐阳城的驿站。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化过妆,而那些胭脂水粉对她来说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物了。
可奇怪的是,驿站的人在听到这二人说要去洛京时,便都拒绝了这个请求。问他们为何不肯去洛京,他们要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么给出的理由千奇百怪。
“天气不好,可能要下雨了,你们改日再来吧。”一个马夫是这么说的。
“马儿今天都累了,你们换一家吧。”另一个马夫是这么说的。
这马夫们似乎都熬了夜,一个个面色发黄,眼睛血丝一片,却依旧撑着精神经营驿站。
路熹茗内心已经有了隐隐的揣测,但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好说什么,于是拉着魏寻转身向城中走去。
“现在要去哪?”魏寻边走边问。
“我们第一天相遇的地方有家面馆,他们家的葱油排骨面闻起来特别香,你想试试吗?”
就像路熹茗愿意陪他去洛京一样,魏寻也欣然同意陪她吃面。
等到他们点完面付过钱,找了张桌子坐下来等面的时候,店里来了三名男子。
他们看着不像是武夫,穿着粗布衣,长得也不膀大腰圆,但不知为何却武德充沛,每人手里都举着扫帚,见到店员便嚷嚷着让他们的老板和厨子出来。
店老板惊慌地从楼上走下来,问他们来意为何,他们之中领头的那个人便怒冲冲大喝道:“我嫂嫂昨日吃了你家的面,连夜狂吐不止,你们这害人的铺子,还不赶紧赔我嫂嫂的医药费!”
“客人,这可不能乱说啊,”店老板赶紧赔笑,“咱们小店开了快二十年,有口皆碑。若真的是昨日的面有问题,为何别的客人吃了都没事呢?”
说罢,他便指了指离路熹茗桌子没几米处坐着的一个老头子,道:“老孙他天天来吃面,老孙,你说,你昨夜肠胃出问题了吗?”
老孙嘴里还吸溜着面,见到店老板点了自己的名字,立刻低下头去,擦了擦嘴,装作有急事走了。
看来,老孙是个靠不住的人。
店老板在背后喊了不知多少声“老孙”,他也没有回头看一下,似乎他们的交情就只有那碗底的深浅。
领头的人用扫把狠狠地戳着地,发出“笃笃”的声音,又咳嗽了几声,才大声道:“别不承认,若嫂嫂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定要你们这店再也做不下去生意!”
“就是!快赔医药费!”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异口同声地重复着他们的诉求。
“客人!可万万不能毁了咱们的名声啊!咱们真的冤枉啊!你们说话要讲证据的!”店老板欲哭无泪。
“还要什么证据?!”领头的人怒不可遏,“要我把卧病在床的嫂嫂给你抬过来吗?”
说罢,他抡起扫帚在空中挥了一圈,他身后的两个人也跟着这么做了。
路熹茗朝魏寻招了招手,他便乖巧地把耳朵贴了过来。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报给稽查司有用吗?”她问。
“或许有用吧,”魏寻小声地回复道,“至少能避免有人伤亡。”
“那我们去吧,现在就走。”
路熹茗让守在一边的店员把面装在盒子里给她带走,然后便拉着魏寻的手走出了面馆。
等他们走过三条巷子,来到稽查司报完案子后,魏寻才问她道:“你刚刚走得那么急,不光是为了报官吧?”
她指了指城中心的一个人造水池边的小亭子,道:“去那边坐坐吧,我们边吃边说。”
和闻上去一样,那葱油排骨面果然很香,油滋滋的还带着些甜。因为是拌面,面煮熟后都过了凉水,所以即使他们隔了这么久才吃,那面也没有黏在一起难以搅开,依旧很劲道。
路熹茗把嘴里的面咽下去,转过头来问他:“下午能陪我去别的医馆走走吗?你还认识别的医馆的人吗?”
魏寻有些担忧地反过来问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不能确定,但我怕那预言中的瘟疫可能已经开始发酵了,”路熹茗压低声音说,“刚刚我们来的路上,你有没有听到很多咳嗽声?”
“听到了,但我刻意没让自己往那个方向去想。”
路熹茗叹了口气,道:“是啊,说预言的人和大夫当然不能是同一种做事方式,他们可以说有瘟疫,不要紧,大家最多当谈资,但大夫就不一样了。不去搜集证据、接触大量病人,就这么随意说瘟疫开始流行,怕是要引起巨大的恐慌来。”
“所以你才想要去别的医馆瞧瞧吗?”
她点点头,又说:“如今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预言中的洛京上,很少人关注乐阳如何。但漩涡的中心往往看上去是最平静的。”
“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带你去找找秦叔的几个朋友。”
他说完便改变了原本慢条斯理的吃饭方式,狼吞虎咽起来。
可他明显不习惯这种吃法,不一会儿噎住了,路熹茗给他喂了水,又顺着背抚了半天,他才把那口面咽下去。
她看着少年涨红的脸,笑眯眯地说:“别吃那么急啊,我们时间还多得很,今天是放假,你忘了吗?”
少年沉默了,他很少没有接住路熹茗的话往下说,但这次却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了许久。
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来,扯出一个笑脸,对路熹茗说:“不瞒你说,我对于可能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紧张。所以,来自未来的你能告诉我,我们安然度过这次瘟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