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需要为我买各种东西的,”路熹茗等魏寻帮她擦完泪后开了口,“我很感谢你能送我东西,但我对你的看法并不会建立在这些物品上。”
“那建立在什么上?”魏寻收起手帕,笑着问。
路熹茗说:“是你这个人,你是个很好的人,我很欣赏你,即使你不送我东西,我对你的欣赏也不会变的。”
至少目前看来,是个很好的人。
“我知道,”魏寻又把眼睛笑成了月牙,“但我控制不住。”
路熹茗从他怀中接过剑,说:“我现在比较穷,你送我的东西越多,我越不知道要怎么回馈。”
她细细摩梭着剑身,惊奇地发现她原来力气已经大到丝毫不觉得这剑沉的地步了。
魏寻有些失落地问:“我们见面第一天,答应彼此的话,你忘了吗?”
做事情不要想着配不配,而是全看愿不愿意,是吧?
“我倒宁愿你没有记得,”路熹茗喃喃道,“或者是我没有说过,如果这会成为你的枷锁的话。”
“已经晚了。”
“什么晚了?”
他缓缓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咱们去海边走走,好不好?你还能走得动吗?”
路熹茗点了点头,便随他一起向城市东边走去。
越靠近海,海风咸咸的味道便越浓烈。码头处停泊了无数的船只,它们的身影绰约又挺拔,将月亮挡在地平线外。
“你今天早上和下午,为什么不和我说话?”路熹茗边走边问。
“你不也没和我说话吗?”
路熹茗傲娇地说:“我看你气鼓鼓的,像个刺猬,我肯定不能主动靠过去被扎吧?”
魏寻目视前方,道:“我昨天很生气,但今天没生气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算了,既然你现在又知道要怎么面对了,那我们就跳过这个话题,”路熹茗觉得还是不要为难他较好,“下午我和秦叔讨论那盆花的故事时,我看你憋了好多话,有什么想说的吗?”
魏寻转过头来和她对视,道:“我虽然没有像秦叔那样探测环境中与人相斥的因素的能力,跟着他出诊几年下来,倒也有些自己的体悟。我见过不少这样的案例。”
“什么体悟?”
“像是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在阻拦着我们获得我们想要的所有东西,”他抱着胳膊思索了片刻,“想要玉石,便要放弃金子。”
路熹茗重重地点了几下头,附和道:“嗯,我也发现了!从我这个外星人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你们世界的魔力真的挺像一种交易的。也就是你说的,用金子换取玉石,但一旦人拥有了玉石之后,便又会开始怀念金子的好了,即使他们可能从未真正得到过金子。”
“你说得对,”魏寻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神色,“长此以往,那些被放弃的、得不到的,兴许都会成为人们心病的一部分。这或许就是代价吧。”
听着听着,路熹茗叹了口气,道:“虽然我赞同你,但我内心却不想相信这种说法。如果不管想要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这也太让人绝望了。”
接着,她又补充道:“就像廖云的故事,她和齐越两个人明明谁都没有错,明明两个人都很好,却都付出了代价,只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吗?”
他抬头望向了天空,喃喃道:“如果付出代价的人,本身是愿意的呢?”
“你真的只有十七岁吗?”路熹茗忽然疑惑地发问。
魏寻纠正她:“快十八了。你不用总是把我当孩子,等我们到四五十岁时,这点年龄差根本不算什么。”
他说这话时表情十分淡定,似是在安排明天的早饭一般,轻描淡写地描绘着未来的图景。
路熹茗看着少年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一丝感伤涌上心头。
过于早慧,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有一点她不明白的是,他历经了颠沛流离,又被抛弃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还会有爱别人、与他人共情的心力呢?
他们沿着码头一直往北走,走到了海滩边,路熹茗捡起沙石堆中的贝壳,蹲下挖起了沙子,而魏寻则捡了几粒扁扁的石子,在海上打起了水漂。
那石子并没有被涨潮时的海浪吞噬,而是在浪尖上跳起了有节奏的舞。
他扔了两颗石子后,便走回路熹茗身边,小声嗔怪道:“你若是一直插手,就不好玩了。”
路熹茗停下了念力,嘟囔道:“哪有人在海里打水漂的?你这不是逆天而行吗?”
魏寻把手中的石子丢在了沙滩上,也蹲了下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如果像廖云那样,被强迫嫁给不爱的人,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路熹茗回忆起自己作为林梦洋时和楚渊的契约婚姻,平淡地作答道:“为了生存下来,可能也得能屈能伸吧。”
他注视着大海,问:“你之前的婚姻,也是这样的吗?”
路熹茗思忖片刻,说:“有种婚姻叫契约婚姻,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双方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结成夫妻,目的达成了便分开。”
闻言,魏寻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语气生硬地说:“怎么能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当儿戏?”
“我以为在这里这种事情很常见呢,我总是能见到婚姻和钱权、地位荣誉挂钩,”路熹茗对他的反应感到些惊讶,“其实在我们那里也是这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回道:“这种婚姻,在寒照可一点都不常见,我们那的人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果不是抱着相守一辈子的态度,为什么要结婚呢?”
路熹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你可更要谨慎些了,对吧?万一所托非人呢?”
“你这么不自信吗?”魏寻也捡起一片贝壳,挖起了沙子,边挖边继续问,“你反抗了吗?”
“反抗了呀,我这么叛逆的人,刚开始肯定不答应的。我试着逃婚,结果被绑架了,他花了大代价把我赎回来了。后来我为了长久的自由,便答应结婚了。”
“然后呢?你为什么离开?他对你不好吗?”
“挺好的,我们应该是好朋友。他遇到了些麻烦,所以我们不得不分开了。我要是能再见到他应该会去帮他吧。”
对,就是我被未来的你找去白堡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路熹茗心情复杂地想着。
“只是帮吗?”
“不然呢?我现在已经自由了。”路熹茗郑重地说道。
“你朋友真多。”他酸溜溜地说。
“他确实是个挺好的人,很照顾我。”
魏寻转过头来,问:“在你眼里是不是没有坏人?”
路熹茗有些哭笑不得:“那肯定不是,我又不是真傻。”
“不对啊,”魏寻把贝壳扔到一边,挑起一边的眉毛,调笑道,“你哪来的钱权、地位荣誉?他和你结婚,图这其中的哪一项?”
路熹茗笑着怼他:“我不至于在世俗意义上这么失败吧?”
魏寻蹲累了,打算席地而坐,路熹茗拉住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之前包着加闾饼的油纸,铺开抖了抖,垫在了沙滩上,又指了指油纸让他坐在那上面。
他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嘴里却说:“你怎么这都留着?”
“没找到垃圾篓啊,我总不能当街扔吧?”
说罢,路熹茗便大剌剌地直接坐在了沙子上。
而下一秒,她的右手便被牵了起来。
“衣服弄脏有什么关系呢?”他轻笑着问。
“我是不在意啊,”路熹茗感受着少年手心里新长出来的细腻皮肤,脸又红了,“但你穿的是白衣服,脏了之后很难洗的。”
海浪声和海鸥偶尔的鸣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入夜的海风凉凉的,但他们的手心却热热的。
“婚姻和钱权、地位荣誉挂钩,是什么让你们这么想的呢?”他问。
路熹茗想了片刻,道:“大概是因为生活本身很难,婚姻起了个绑定双方利益和财产、整合双方资源的作用。”
魏寻品了片刻她的说法,心下是满满的不赞同。他摇了摇头说:“寒照有传说,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能一起打开通往极乐世界的门。”
“你们都信传说吗?传说又不能当饭吃,”路熹茗也对他的说法感到了些许的不赞同,“你们国家这么富庶的吗?大家都不愁吃穿,共同目标竟是寻找极乐世界的门吗?”
“如果只是要吃饭的话,一个人努努力,难道是吃不上饭吗?”
“你说得有道理,但一整个国家如果都只信这个,岂不是没什么人敢涉足婚姻?因为真心相爱达成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寒照人曾经认为真心相爱是种需要付出努力的事情,没有一蹴而就的真心相爱,但因为有这样的理念在,大家如果想要做到真心相爱,就会尽可能的去了解和包容对方。”
接着,魏寻又补充道:“当然,现在寒照大部分人怎么想,我已经不知道了,毕竟大家已经融入环亚了。”
“那岂不是说爱是可以努力出来的吗?那总得两方都愿意吧?”路熹茗又问。
“不愿意为什么要在一起?”他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
路熹茗一直在盘逻辑,她想了半天,回复道:“那还是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互相有好感本身就是件低概率事件。”
“所以一旦找到了,我们就会格外珍惜,”魏寻牵着她的手收紧了些,“不过,我后来还有个猜想,或许并不只是爱情,只要是真心对某种事物怀有热爱,那就是和这世界有了联系,便有机会通往我们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不找到这样的联系会怎么样?”
“大概会迷失吧,我们至少不能对身边所有的事情都持有恨的态度。”
“你们那边的王室呢?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路熹茗好奇道,“王室对待婚姻也要这样吗?”
“是王室就更要做好表率,不是吗?”魏寻偏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到底怎么才算真心相爱,”路熹茗喃喃道,“真的好难定义。”
“心的事情,大脑当然没办法定义它。”
这回,路熹茗倒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她说:“你们国家真的很特别。好想去看看。”
“我也想带你去看,不过已经看不到了。”
“你会惋惜吗?”路熹茗把头埋在膝间,侧着脸问。
“说不会都是骗人的,但这世界总是在变化的。环亚也挺好的,我也很喜欢。”
“我懂你,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你见了这么多的世界,有哪个是真正意义上的极乐世界吗?”
他认真思忖片刻,回答道:“目前还没看到。因为我并不生活在任何一个世界,我没办法领悟他们的快乐,我觉得快乐的事情,他们可能并不觉得快乐。”
“你觉得有完美的世界吗?”她问。
“没有吧,即使是同一个世界,大家眼里的世界也是不同的。”
“魏寻,”路熹茗呼唤着他的名字,“如果有一天,你开始追求完美的世界了,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大概是我迷失的时候吧,”他说,“当我失去了和这世界的联系时,或许会这么做。”
接着,他转过头来,对路熹茗灿烂一笑:“不过,我一定会再找到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