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路熹茗喃喃道,“让你说起伤心事了。”
纵使路熹茗有着天大的好奇心,她也并不打算对他伤心的过往刨根问底,更不想看他强颜欢笑捧着伤口细数创伤的来历。
“这没什么,事情已经发生过了,我们能做的只有向前看,”魏寻对她淡淡一笑,“我才要说抱歉,路路,我没办法让你再回到你原本的世界了。”
“你不用自责,我想明白了,”路熹茗来到他的身边,也靠在树上,抬头看起月亮,“我可能并不属于那个世界。如果我本身就属于那个世界,那我在那里和别人说话,是不会导致世界破裂无法再次观察的。只是我之前为什么在那里活了二十二年,以及我到底属于哪里,我还是想不明白。”
魏寻也抬起头来望着月亮,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无法留在那里,而是随我回来了。”
“搞不懂,”路熹茗回道,“或许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搞懂这一点吧。”
“你会再尝试回去吗?”
路熹茗思忖了片刻,道:“在这之前,我确实是很想回去的。现在我的想法是,我回去也行,但是可能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找到和那个世界的联系”
魏寻侧过身来盯着她,轻声问:“你的亲人呢?”
路熹茗也侧过身来与他对视:“我没有父母,是被收养的,但最爱我的养母已经去世了。”
“你也挺不容易。”
路熹茗微笑着安慰他:“你也是啊,能找到容身之处对你来说也很难。”
可他竟眯着眼问:“那你丈夫呢?他为什么要离开你?”
路熹茗知道他每次眯眼睛都没什么好事,于是无奈地皱着眉挤出了几个字:“你好像很在意?”
魏寻的眼神飘向另一边,语气却很云淡风轻地说:“我看你一个人住,也不像结过婚的样子。”
“你观察是有多仔细?”路熹茗暗忖道。她有些无语,这小子就去了她房间几分钟,怎么得出的结论?
她似乎有些小看了这个人。
她只好叹了口气,用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搪塞过去:“大概是没缘分吧,两个人不合适。”
若是她提早能知道魏寻居然会对她随口说的“有过丈夫”这么在意,她肯定不会说出这句话的,这简直是自找麻烦。
好在魏寻没有再针对这个话题纠缠下去,而是问道:“那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找到了吗?”
路熹茗摇摇头,说:“我正在找。”
魏寻却用略带忧郁的眼神看着她说道:“你似乎已经找到了,不然你无法一个人回到这世界的。”
月光洒在他垂下的长发上,那发丝反射着银白的光线,竟似晕开的雪花一般。
路熹茗一时之间瞳孔竟有些失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抓住了他胸口的一缕头发,感受着那顺滑的触感,自言自语道:“好像是真的。”
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犯傻,魏寻的嘴角咧开,绽放着笑靥问道:“什么是真的?”
“没什么,”路熹茗立刻缩回她的手,当作无事发生,后转身向书房走去,“该学习了。下周要和秦叔一起出诊,不能显得我太无知,丢他的人。”
等到她坐下刚翻开书时,魏寻却搬了另一把椅子走了进来,很自然地放在了她身边。
路熹茗头都没抬,边把书翻到上次看到的那一页,边淡然地评价着他的行为:“你好像对我有种奇怪的掌控欲。”
魏寻盘腿坐下,一脸无辜地问:“路路,你讨厌这样吗?还是讨厌我?”
虽然今天和他说的话已经够多了,但路熹茗还是打算和他好好谈谈,因为他们的关系会直接影响到未来时间线的发展。
她本以为魏寻会是情窦初开什么都不懂的腼腆小少年,但现在看来,这小鬼就是个人精,根本没办法糊弄,并非是她刻意远离就能甩得掉的人。
所以她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直视着对方说道:“我倒也没有讨厌你,只是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还有,我觉得这掌控欲来得有些太快了,毕竟我们也刚认识没多久。我对此能想到的解释是,你觉得我有趣,你又正好无聊,所以想从我身上找乐子。”
她还有几句话没说出,那便是:“虽然我之前就认识你了,而且对你疯狂上头。但那是因为我太年轻,又是颜狗,我玩不过你。你这么睿智,心机又很深的样子,总不可能这么快也对我上头吧?这明显不合理。”
魏寻果然不是一般人,他也直视着路熹茗,摇头直接否定她的看法:“你的解释是错的,虽然你很有趣这一点,我必须得承认。”
他过于坦荡,以至于路熹茗提前准备好的应对方案全都作废了,脑子瞬间有些转不过来,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所以你小子,难不成是迷上我了?”
“嘘,你小声点,”魏寻伸出手指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让我那些来自别的世界的朋友听到,他们会吃醋的。”
夭寿了,真的是夭寿了,怎么被拿捏的又是她?
路熹茗觉得这地方实在呆不下去了,抱着书“噌”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通红着脸打算离开,却被魏寻一把拽住胳膊。
“你说我们刚认识没多久,可我总觉得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甚至有种祈愿了许久才终于能见到你的错觉。”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幽幽地从她身后传来。
他的话是那么的真诚,搞得路熹茗彻底不好意思了,她觉得就这么离开实在不礼貌,只好坐回了原处。
这小子连她吃软不吃硬这一点好似都摸清了。
魏寻见她回来,抬起头来对她微笑道:“你要真的离开了,我多半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所以有时候就会想趁着做梦更开心一些,可如果让你困扰了,那我会保持距离的。”
“我也很开心。我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路熹茗回道,“有的时候觉得我们的想法很像,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轻笑出声,然后问出了那与十四年后撑着伞的他说出的相同的话:“我们之前,真的不认识吗?”
时间在此刻的路熹茗心里发生了诡异的交叠,她内心的那口钟被人轻轻敲响了。
她皱着眉茫然地看着对方,嘟囔道:“你果然是我想象出来的人吧?”
她都快搞不清楚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依旧有实体化能力了。
“哈哈,你又抢我的台词。”魏寻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路熹茗突然想明确一件事,于是她问:“你感到难过的时候,你的心会痛吗?涨涨的,然后揪在一起那种痛?”
魏寻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你真的已经活了超过十五年?”
魏寻又点点头,反问道:“不然呢?”
路熹茗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说道:“好我知道了,你是真实的人。”
“你的思维很奇特啊,为何这么判断?”
“有真情实感的人,在我看来就是真实的人。”
“嗯,然后呢?”魏寻好奇地支着下巴问她。
路熹茗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是真实的人,那你之后人生的路还会很长,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我或许只是你人生的一小段插曲。可能是因为你之前没怎么接触过异性,所以对我产生了依赖。”
“你的意思是,你接触过很多异性吗?”
“还蛮多的。”路熹茗点点头,虽然都是工作关系。
魏寻的眼睛又眯了起来:“所以你断定,我只是你的一小段插曲?”
“我断定不了,只是你也说了,我们被各种可能性围绕着,什么都会发生。”
闻言,魏寻靠到了椅背上,用很沉稳的、不符合他年龄的、甚至有些志在必得的语气问道:“如果我想试着让另一种可能变成现实呢?”
“不要把我想的太好,或许我会让你失望的。”
“你怎么能这么想自己?这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所有人都会有让人期待落空的时候。我也有可能会让你失望。”
“所以呢?”路熹茗抬起头来问他。
他盯着路熹茗看了好久,才回答道:“你知道吗,别人让你失望的时候,你笑着骗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真的挺傻的。”
“就你聪明是吧!”路熹茗有些生气。
他耸耸肩,继续说道:“然后当有人伸出手来想帮你的时候,你却又把人推开了。”
路熹茗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有些冲,回怼道:“你怎么教育起我来了?你不也是一样的吗?自己就是个强颜欢笑的小孩。还有你到底对我观察是有多仔细?你眼睛是长我身上了吗?”
“哪需要观察多仔细,一眼便能看出来,”魏寻伸了个懒腰,“你说的都对,我确实是一样的,所以看到你之后,感觉像是看到了一面镜子,总觉得我们不能都这样。”
真是奇怪,路熹茗心想,怎么感觉认识他之后自己话都变得多了起来?平时三天加在一起可能说的都没有今天一晚上多。
“所以你对我是有期望的?”她试探着问道。
“怎会没有?”他朝路熹茗眨了眨眼睛,“但我知道不能一味期待别人,自己也得付出努力才行。你说是不是?”
啊,这小鬼,怎么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么让人难为情的话?
路熹茗强装着镇定打开书,装模做样地看了起来。她滚烫着脸,感受着肾上腺素在体内乱窜,觉得自己好像即将要被命运的齿轮碾过了。
果然还是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对吧?
正当她对着书发呆时,魏寻又发问了:“你为什么要去岳溪?”
路熹茗从呆滞中惊醒,想了一会儿,答道:“啊?哦。可能是命运的召唤吧,其他原因也没有了。你知道神兽吗?”
看他十四年后的反应,必定是知道的。
“知道。”
“我要去找神兽。”
“为什么要找神兽?”
这倒是真的把她问住了,她似乎也没考虑过为什么要找神兽。难道真的是帮它们回归世界本源?
绞尽脑汁思索了半天,她才说:“嗯......找到掌管时空的那个神兽,然后去到很久很久以后。”
魏寻抱着手问她:“为什么要去很久以后?”
路熹茗没话说了,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十四年后楚渊被送去了风原谷,她扮演的林梦洋被颜颜刺杀了,白堡经历了火灾,六爷和魏寻的秘密被她发现了,之后呢?她要以路熹茗的身份去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没想好,就只为了“命运的召唤”吗?还是对你来说,从现在到你说的很久很久以后,这之间的时光都是没有意义的?”
路熹茗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了。她不禁在想,如果她是第一次穿越到这里的人,她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找个地方打工挣钱?然后呢?那不和在原来的世界一个样子了?只是换了个地方打工而已。
“难道说,你的丈夫在那里?”他语气生硬地问。
她被魏寻突如其来的幼稚行径搞得莫名其妙,嗔怪道:“嘿,你小子跟这个词过不去了是吧?”
“罢了罢了,”路熹茗有些恼地把书翻到下一页,“不跟你吵了,学术讨论吧,下周就要跟着出诊了,不能丢秦叔的人。”
“路路,你喜欢学医吗?”魏寻慵懒地趴在了桌上,半张脸埋在手臂里,抬眼问她。
“还挺喜欢,”路熹茗开始尝试进入学习状态,“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我喜欢多种角度看世界这件事情本身。”
魏寻的眼里又冒出星星来,语气也柔和了许多,问:“你也是这么觉得?”
路熹茗被他逗笑了,说:“我们刚刚还在吵架呢,有人还在那里莫名其妙生气,怎么现在就乖的像只小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