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还颤着手的病人扔工作,一帮人没一个好心眼子,拿工资养老,拿道德绑架小年轻,太没天理。
不过这也不太能怪领导,实在是某个流同学睡得太久,对现在的状况一无所知。
所有能持枪上阵的人这半月都被抽成了个陀螺,一人恨不得顶仨儿人转,每天嘴里都像塞了个炮仗一样见人就炸,根本聊不了半句。
今天你老金忙的一口水没喝,可老赵也是一口饭没吃,比惨比不了一点,比火气那是一个比一个旺。
好不容易见着一个病的恹恹的张不了嘴的,那是恨不得将所有的苦水一倾而尽,而且一个人说还好,一帮人在一起,先为其他人的忙碌掉一把眼泪,再为自己的心酸抽一下鼻子,一个不留神触景生情,成功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流肆差点以为1001的领导班子干完这票就彻底解散了。
这四周飘的不是清香的风,是比苦瓜还苦的海,一环一个不吱声。
好在现场的人在流肆重新变成植物人之前良心未泯,将某人全须全尾地抬回了病房。
终于得口喘气机会的流肆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终于见到了这三个小时最想见到的某个人。
明明对他而言只是一日未见,却好像被拉长了进度条,有种隔了很久的错觉。
相隔最短的一个人倒是先体会了一把被时光落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恍然。
“流上校真是好大的派头,我可等了好久,腿都站麻了。”
门口的人嗔怒着,却让流肆感到她心里是灿烂的、喜悦的、忍不住微笑着的。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流肆没说话,但无比想让她离得近一些,让温暖也照耀到自己一些。
仲月将手中提着的饭盒放到床头柜上,听话地坐了上去,刚挨着软褥,肩膀上便一沉,有些陌生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感到拘谨起来。
她也没再说话,她在等他倾诉,等他对她说到底在虚幻的乌托邦里看到了什么好东西,才这么不愿醒来。
流肆微微偏头看到了动了一半的饭盒,问道:“晚饭还没吃完吗?”
“嗯,本来以为能和你一起吃,就没买,结果来发现你被围攻了,以为会很快,也没买,等着等着发现没希望了,就买了,结果刚买人就散了。”
流肆回过目光来,垂眸盯着仲月搭在床边的咖色毛衫袖子,轻轻伸出手钩起袖口的花边,在仲月的肩膀上猫儿一样来回蹭了蹭,似是觉得不真实,又靠近,使劲地蹭蹭,将乌黑流亮的头发蹭的毛哒哒。
神似撒娇的举动蹭的仲月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当场将人绑回家养起来,可理智强行将飘出去的魂儿拽回来封好,摇摇手指——矜持、要矜持。
“这几天是不是很累,你都不知道那帮老头儿吐得苦水有多少,恨不得把我淹了,我都想辞职了。”
被流肆颇孩子气的话逗笑,仲月忍不住调侃道:“哪有那么夸张,就是星际联盟大会快到了,加上内部乱了点,经了一轮内部清查,觉少了点、困多了点而已。”
“瘦了。”流肆突然说道。
“没有吧。”仲月低头看看自己不甚明显的腰围,“这一天天呆在办公室哪儿都不活动,饭却一顿不落,应该是胖了才对。”
“哦,那就是松了。”
“?”仲月柳眉倒竖,眉心攥成一个疙瘩,“说话小心一点啊某个病人同志,你现在可弱着呢,要是单挑指不定谁打急救。”
流肆钩着袖口的指尖轻挠仲月的手指,撩花一样点几下,顺着将所有的气性接下“好好好,现在仲女侠最厉害,流某甘拜下风。”
仲月一听心里十分受用,可嘴上那股子劲儿还是没打算输,喜滋滋地拔高态度:“贫嘴,都虚成这样了嘴还是这么硬,不会是盘古顶天时候落下的石头成的精吧。”
几句笑闹,流肆感受到了久违的活人气息,周身都暖了起来,开始贪恋这日常美好的片段若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好了,于是话不多蹦的流上校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刷存在感。
“你每天都来吗?”
“啊?”
“我躺在这里的时候你每天都会过来吗?”
“嗯......也不是每天,但有时间的话就会过来,毕竟你是在重症监护室嘛,探视有时间、时长的规定,我是按表走的。”
“从C区到B区会不会很辛苦。”
“不会啊,有时候会乘黄鹭姐或者白阜豫的车过来,也不是很远,我还新提了一辆自行车!圣诞绿的,可好看了,骑起来一点儿都不累,不想骑了可以直接自动档,还有螺旋桨欸,我天,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可震撼了......”
肩膀上的男人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微弱的、沙哑的,悄然猫进心里,像风吹拂过的狗尾巴草突然搔痒,心间麻麻的。
“你笑什么。”仲月的声音都变得糯了起来。
流肆微微睁开眼瞥见窗帘下东落的恒星,暖桔色的阳光热烈的使金色的眼瞳都像罩了一层灰,模糊了所有锋利冷峻的棱角,连带有攻击性的尖刺也软和了下来,蒙上一片温柔。
“喜欢听你说这些,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
“说什么呢?”仲月嗔怪道,“你不一直活得好好的,尽瞎说。”
流肆不答,只是将脑袋又往毛绒外套的织网里套深些许,借着此刻得天独厚的遮掩和旖旎,悄声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很想知道,但不敢张口的问题:“会不会担心我醒不过来?”
墙壁上钟表的指针一哒一哒地走着,没有一分一秒的停留,追赶着光阴的白驹,拉扯出身在阴影里的人煎熬的内心。
仲月晃荡着两条挂在床边的腿,望着窗户外头的好天气,信心十足地回答:“不会,黄鹭姐说了,只要有人需要你,你就会醒来。1001的人都需要保家为国的流上校,你的朋友都需要那个两肋插刀的小流总,而我,需要那个无所不能的流肆。所以我从不担心你会沉溺梦中一睡不醒,你舍不得我们。”
得到了令人心满意足的回答,甚至比心里预设过的最好的回答还要令人愉悦。
是啊,有这么多的担子,有这么多的事要做,又如何能真的耽于享乐,再也醒不过来。
只是她说她也需要自己,明明知道这样袒露心迹的话会造成多大的波澜这个木头一点儿都不会知情,大概是从心而发,觉得什么好听说什么。
但无所谓,只要是顺于她的心,那就是有他,就是在意他,他就当他在读一封潜藏于心的告白,逐字逐句、逐情逐意,但并不着急。
反正他赖上她了,非她不可了。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还有很久远的未来,他可以慢慢地侵占她所有的关心和情爱,静静等待她天平的缓缓倾斜,等到一切水到渠成之时,再执她之手,共赴白头。
只是,在这近到咫尺的距离里,从未觉得狭小不容寸缕的空间可以空旷到不能心安的距离,他将放在仲月指尖的手缓缓上移,轻轻地,搭在腕间,盈盈一握。
只是一晚,他想要借着她的偏颇和纵容,再得寸进尺一点。
感受到手腕的异动,仲月只觉面前要是有一面镜子,一定可以照到自己爆红的脸——啊啊啊啊啊啊,他在干什么,怎么可以这么犯规,那条被缓缓摩梭过的肌肤全都在尖叫,显露着主人心花怒放的心里动态。
仲月微微偏过头去,尽可能不让某人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
她心里想着——他应该感受到了吧,应该感受到了吧!
狭窄的空间里全是粉红色的浪漫泡泡,至少在仲月的眼里是这样的,她有一点出神,快被刺激地烧开了的糨糊脑子粘成一个疙瘩,懒洋洋的,罢工了。
所幸脑兄不堪大任,手兄颇会看人眼色,急忙伸向面前的水果篮掏出一个苹果,坐在小椅子上削起皮来。
也是,脑兄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个病人刚醒来滴水未进聊了这么久的天,总要胃里垫点东西吧,小手表现不错,值得表扬。
半晌,流肆突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人给你给过什么册子?”
这句话他也问的小心翼翼。
问完才发觉自己从见到仲月到现在,好像一只架在火把上的烤鸡,里外煎熬、如履薄冰。
他实在是太过害怕,害怕到再伪装的天衣无缝,内心还是灌满滚油一样,强壮不了镇定。
开枪前,那个一直魔鬼一样将阴影笼罩他头上的男人问他,这一生有没有害怕失去的东西,他要在死之后,将恶臭糊满他所有的在乎,比如信仰、恩师、亲友、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