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恪己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虽然家境一般却极尽爱护,可上天没有眷顾这样的家庭,爸妈出车祸的时候他才上初中。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形,那天还有三天就是大年三十,到处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那个清晨同往常一样没有区别,被妈妈的拖地声吵醒之后拖着起床,他睡意朦胧地坐上爸爸开的车,一路上还在趴着窗户看外面的场景。
他哈了口气,之后用手擦去车窗户上的雾。
“妈妈,你看那边有小孩在放鞭炮。”
“嗯,喜欢给你买。”
“妈妈,我不喜欢放鞭炮,我喜欢学习,对了我期末考试又考了班上第一名。”
“我家恪己最棒啦,努力学习的孩子最乖,”他妈妈在副驾驶上转过身,“一会到商场想买什么都可以。”
驾驶位上的爸爸也在笑,车内放着英语广播,他仔细听着,一句一句跟着说,前面的爸爸妈妈在笑着听,那天是冬季最冷的一天,道上结冰,他们慢慢开着。
和以前一样,却又不同。
只听到刺啦一声,在县城里在马路尽头忽然出现一辆大货车。
那一瞬间,“嘭”的一声巨响,他只看到炽目的蓝,以及飞溅出的夺目不容忽视的红。
红变成血水,流淌到了他脚下。
耳鸣嘶痛,窒息、痛苦、所在的车变成了一个桎梏住的囚牢。
连同着爸爸妈妈。
他裹在一团红雾里,看着往日里生动面容的爸爸妈妈睁着眼被血糊住眼眸。
直到最后,他妈妈还努力的向他伸出手。
“恪己,找个爱你的人……努力活着……”
如果能够预知,他会在上车的那一刻拉住爸爸的手,告诉他,“不要出去。”
会抱住妈妈,告诉她,“我爱你,妈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地的残骸与灰烬中看着生命的瞬息流逝,在最该受人保护的年纪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是有爷爷奶奶的,虽然不亲,但总是会在爸妈在的时候给糖吃,车祸之后,天翻地覆,全都断了联系,就连爸妈的遗产没有留下分毫,曾经笑意盎然的人,曾经善意相待的人,曾经说喜欢的人一夕之间全都变得陌生,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就连全家福都是趁着亲戚在他们家肆意扫荡的时候偷出来的。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明明上面是最亲近的人,却要用偷这个字。
他年纪小,不懂事,当时还站在爷爷奶奶的院子前哭喊着要进去,结果里面却骂着,“你并不是我们家的孩子!该去哪去哪!”
“你不是我们老闫家的种!”
……
他一个人在属于自己的孤岛里,随时面临窒息的绝望,初中辍学之后到处打工,知道挣钱的不易,也知道在饥饿面前,尊严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也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就了一副随时能把自己藏起来,也随时可以让自己出来笑的能力。
现在,他26岁。
26岁,他在北城有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闫恪己闭上眼睛,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绪,片场给的住宿条件实在不敢恭维,旁边的室友睡得呼噜震天,他睡不着,索性拿出英语字典看。
片场外面的大灯烤着,宿舍里面可以看到微弱的光。
这本字典书页翻飞,表皮的红色已经褪去,手掌大小。
如果当年没有辍学,他可能会上一个很好的外国语大学,像正常的大学生一样参加社团,或许还会坐在哪家咖啡厅里用英语写下论文。
可惜,如果的事都是不可能。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杜若。
作为曾经的导演系尖子生,认识陆程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抱着改变电影市场的雄心壮志公费去留学。当时不是长头发,也没有现在这么文艺,是阳光开朗大学生的典范,和陆程一个寝室,完全是一个意外。
当时在国外,华国留学生喜欢抱团,正好看到网站上有招室友的广告,他看了环境和地理位置,比大多留学生宿舍都好,价格低的离谱,上下两层楼,面积大,而且室友还是一个年纪相仿华国人,倍感亲切,没多打听就拎着行李箱去了。
室友中文名字姓陆,到了之后人家正抱着电脑,抬都没抬眼睛,“桌子上有合同,你要是能接受就住,不能接受就走。”
陆的这种态度让杜若很不舒服,他满心准备的打招呼说辞都说不出口,但价格确实很合适,房子装修舒适,他忍着捏起合同去看,足足二十条。
具体包括他做一日三餐外加水果、加餐、零食,每周会给他钱去超市采购,每天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打扫一遍卫生,早上洗漱的时候不能有声音,走路不能有声音,不能吵到他办公……诸如此类,不胜列举。
于是,杜若知道了,天下没有白给的买卖。
这哪里是找室友,分明是找保姆。
外面天色渐晚,这里距离下一个宿舍开车都要一个小时,何况他刚到,人生地不熟。
他压抑着签了合同,拎着行李上楼,却被告知他的房间在楼下。
“会方便给我做饭,也不会吵到我。”这位姓陆的华人解释道。
“一楼没有卫生间,我要是去卫生间一定要去二楼不还是会吵到你吗?”杜若忍着,他后悔签合同的时候早了。
“外面有公共厕所,你自己解决。”陆先生面无表情看着电脑,头都没抬。
“二楼不是有很多房间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陆先生反问。
杜若:“我不签了,我走。”
“合同背面写着反悔我会去法院起诉你,你不想刚到就吃官司吧,你的签证允许吗?”陆先生终于抬起了头,这一次,杜若看到了他的眉眼,双眼看着他没有温度,就像是在看一个物品,嗯,果然和他这个人一样不近人情。
“好,我住。”杜若冷哼了一声,那句你最好别后悔被他哽在了喉咙里。
开玩笑,他杜若是电影系高材生,出国深造是为了改造电影事业,他的这双手是要握住奖杯的,既然合同上写好,他可以做,但怎么做由他说了算。
于是第二天早上,陆先生面前摆着带壳的煎蛋以及烤焦的黑色面包,还有上面漂浮着牛毛的牛奶。
杜若抱着陆先生气急败坏撕毁合同,让他立刻搬出家的念头笑着看着他。
谁知道陆程面无表情看着平板,到旁边的咖啡机里接了一杯黑咖啡。
杜若:“……”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
陆先生喝完慢悠悠地说:“你现在吃了。”
“我这是给你做的。”杜若瞪大眼睛。
“说明一下,如果浪费,房租上要加钱,加钱不是问题,按照本国的法律,我会举报你,你会受到罚款,时间长了还会上黑名单。”
杜若:“……”没关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打听到这个人叫陆程,没什么家庭背景,顶多是一个暴发户,以后极大可能留在D国。
但他没想到,报复的时机来的如此凑巧,陆和他虽然学的是不同专业,但平时在学校里总能遇上,电影系的学生抱团,知道杜若的情况之后,当即表态要给陆一点教训。
D国的冬天冷的刺骨,陆程晚上回家的时候被人用麻袋套住脑袋,结结实实按在雪地里,衣服里都塞了雪团子,那个离胸膛最近的雪球就是杜若塞的。
“你怎么湿了?”杜若做好晚饭看着陆程走进来。
“没什么。”陆程上楼换了干衣服,坐在餐桌上,没有多余的话吃晚餐。
杜若再次感觉没有击中陆程软肋,血气方刚,他太想让陆程说一说他的悲惨经历乐呵一下了,于是他继续问道:“怎么回来晚了,是学校有事吗?”
陆程抬眸看向他,没有什么表情,依旧冷的吓人,从他薄薄的唇里吐出一句话,“我捡到一个戒指,是你的吗?”
陆程摊开掌心,白银色素戒没有多余装饰,但杜若知道只要再仔细看就会知道内圈刻了个du,是名字的拼音。
妈的,杜若心里咯噔一声,当时顺着陆程脖领子塞雪团子的时候掉里了。
杜若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一个学导演的能和这个陆程有什么交集,华国那么大,就算他陆程回国还能怎么样?他就不信几千万人口还能遇上?
“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惯你,别看我是你室友,你不把我当人,你也别想我把你当人,等合同日期一到我就走。”
“菜有点淡了。”陆程将戒指放到他面前,继续吃着。
杜若:“……”
现在,那个以为几千万人口永远都遇不上的陆程正襟危坐,杜若站在酒桌旁,弯着腰,极尽谦卑地给陆程倒酒,“陆总,我真不知道您要来,要是早知道我就亲自给您做了,我最近的手艺有提升,外面的菜不知道您现在吃不吃得惯?”
这家酒楼虽说四星级,但小县城的四星总打些折扣,实际上菜的味道还不如那些路边小馆。
“吃得惯,我不喝酒。”陆程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罚三杯。”杜若笑着应承,连着喝了三盅白酒。
现在的杜若可不是以前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自从进入演艺事业才知道有多难,投资拉不到,拍板的演员能弃演,违约金都拿不到,就算陆程和他有过儿,总好比没有投资。
白酒入腹辛辣得厉害,杜若没吃饭,胃里翻江倒海,“陆总,这么多年没见,您真是气色好啊,我刚才都没认出来。”
“嗯。”
“您放心,贵公司熊猫屎咖啡我尽全力植入,保证让您满意,您就让您那个手下,叫什么来着?”杜若尴尬笑了笑。
“冯徵。”
“对,您就让冯徵跟着,有进度随时可以汇报,我让您投资投得回本。”
“光回本我为什么要植入?”陆程懒懒地抬头看了眼他,转移话题,“你喝三杯都不醉啊?”
“陆总您放心,我这瓶白的干了都不会醉的。”说着,杜若作势就举起白酒瓶,眼看着就要入口的时候被陆程拦下,“行了,今天太晚了,你给我安排个房间睡觉,我就不开车回去了。”
到前台,杜若极尽诚意想要个总统套房,结果前台十分热情道:“抱歉,来了个考察团,房间都满了,现在不接受预订。”
“我和你住吧,你在这不是有房间吗?”陆程抬眼。
“那是,自然,自然。”杜若那种久违的忐忑感觉又来了,当初和他当室友的时候没少折磨他,现在风水轮流转,谁知道陆程那个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到底在想着什么样的复仇方案?
“陆总,我带您上去。”
杜若将陆程带到房间门口,作势就要走,却被陆程一把拉住。
他的手掌宽大,杜若这些年作息不规律,身子消瘦厉害,根本不能摆脱他的桎梏,更何况,他也不敢啊。
“去哪?”
“旁边有快捷酒店,我去那住不耽误您休息。”
“这是套间,你现在资金紧张,还要去另外开|房?”陆程直接拉了进来,门“咣当”一声合上。
杜若背靠着门,陆程双臂撑在他肩膀两侧,微微低头盯着他。
杜若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可以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完了,陆程这是要把他关起来揍了,他心里暗暗打算,就算揍个半残,他都不能报|警,这可是他现在唯一能抱住的大树啊。
直到金属防盗链的卡扣声音咔哒一声响起。
陆程后退,巨大的阴翳骤然消失,杜若抬起头,面色惨白。
“睡觉。”陆程下达命令。
还别说,真的不是老闫家的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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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关门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