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凌霄阁,说是论功行赏之处,倒像是一座碑塔,阴森森得一排一排,一层一层的摆着灵位。
莫涟江看着那一层层的灵位,被晃动的微弱的烛光照亮。
早的沉积在下,积了一层厚灰,也无人打理。
她一一看着那些她只有看书时候才看过的人名。哪个人名背后不是一段文治武功的故事。
寒魏彰看见其中一块伸手擦了,才见全名,他告诉莫涟江道:
“这是我们寒家第一代的家主。传说,就是他接受了神佑,把苍梧人赶到了浩渺之森,最后建立了铎城。”
他往后看,一眼,灵位盘旋而上都是寒家一代又一代英烈的牌位。
莫涟江点点头。
寒魏彰到后面也不擦了,只是一一看着,后面的名字,连他这个后人都觉得陌生。
两人牵着手走过,直到尽头,四层阁已是三层。
而寒家英灵位的最后,寒魏彰看了是他自己。他目光只是扫过便不再细看,而是看了他之前的一块,确认是他的祖父,而非寒世严。
死后不入英灵位。
他眼角有些红,替寒世严觉得愤怒。
而那寒家列代的灵位下,跪着一人,魏书贤正跪在那一段空置的桌案前,唯有这一段桌案十分的干净,蒲团微微凹陷,常常有同一个人,在同一处来。
“魏大人。”
莫涟江看着魏书贤如此。叹息得摇了摇头。
实不好说什么。
莫涟江在面前,寒魏彰也不得把话说的太难听,只道:“魏大人请起。父亲和寒氏都经不得魏大人这样。”
“我对世严……对寒氏,问心无愧。”
魏书贤闻言站了起来,就这么站在桌案前。镇定的说道。
“我没有办法帮他。”
寒魏彰有些嘲讽的听着问心无愧这个词,仿佛在听一个笑话。可他却完全笑不出来。
“在铎城,我们求救求援求粮的军报和书信除了走官驿,都是特地抄了你一份,甚至父亲最后陈述军情的绝笔信报都是托付给了你。
整个天都,我们以为,能相信的…是会看在娘亲的面上,帮我们的人。…可是,父亲错了。
这就是他相信你的下场。这就是你说的问心无愧?”
莫涟江在一旁什么话也没有说。
魏书贤听到这样的质问,身形震愣了一下,靠着后面的桌案才站稳,缓了半天的气才能开口说话,他红了眼眶,道:
“你知道我在天都都做了什么?
不止你说的最后的军报,每一封军报,每一封……无论有没有从官驿送来,无论陛下怎么想我,怎么看待魏家和寒家。
我都亲自面呈了。
我亲眼看着那些信放到了陛下的案上,那些求粮求援求救的,我甚至亲眼看陛下打开了。
我走遍了天都,动用了魏家所有的人脉和人力,我是亲眼看着加急的粮车出了天都。
可有什么用?!!
铎城如此!沂翎关还是如此!!!”
魏书贤尽了力,甚至在看到一车车加急的粮食运出天都之时,欣慰地以为自己帮上了忙。
可看到这最后的一封信时候,听闻铎城战败是因为寒世严指挥不利的时候,这样的欣慰只转为了更深的绝望。
更是在朝堂上下,甚至是明灵帝为了掩盖军粮一事,而把罪责全部推给寒世严时候,感觉到了心灰意冷。
“魏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莫涟江连忙打断了道。
他这意思不就是明灵帝明明知道军粮有误,却还是属意构陷寒世严指挥失利去掩盖战败之过。
魏书贤看着两人,一手撑着桌案,怒道:
“霍歧狼子野心,又掌控天机随城国中。
这次苍梧进攻天机,是他觊觎铎城,才和苍梧人里应外合,对天乾的军粮做了手脚。现在,他又控制了大皇子。
陛下想要息事宁人,更不敢开罪霍歧。所以,你今天说了又如何,只会惹怒陛下。”
“但是……。”
魏书贤眼神重新燃起一丝期望和疯狂的光芒,道:
“太子仁德宽厚,明事知礼,是我一手教养。只要等到太子继位,事情会有转机。
霍岐就不能再如此猖狂。他犯下的那些罪,也再也无人庇护了。
我们只需一起……一起扳倒霍岐。我们一起扶太子登位,就能改变一切!就能为世严平反!”
莫涟江看了看寒魏彰,看他深深的皱起眉,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和抗拒。
她想起听说的寒魏彰在朝堂救下天坤的事情,他怕不是也是和魏书贤的想法一样,就算明灵帝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换了太子,就不一样了。
寒魏彰感觉到了莫涟江看向他的目光,看了回去,似乎在等她最后的首肯。
莫涟江迟疑了一会,自然道:
“魏大人。寒将军在朝堂上帮了天坤,那就是当着天下的面支持了太子了。我们是盟友。”
魏书贤点点头,他特地来解释,就是希望能再次确认,不想因为对他的误解,而耽误了扳倒霍岐这样的大事。
“既然是盟友,我只问魏大人一点……你要想明白了告诉我……。你给继理的名单是不是真的?”
她问得轻轻的,如同催眠般的蛊惑和低语。
魏书贤刚刚松下的一口气,转言,又有些诧异:
“殿下何出此言?”
这次莫涟江没有再透露邺朔的一点消息,她心中怀疑着,既然邺朔和魏书贤都是一样的恨霍岐,那他们明明应该一样的名单却出现了不同。
他们当中一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当然要问清楚,万一魏大人漏了什么重要人物。”
魏书贤保证道:
“我在这凌霄阁起誓,名单绝无一字作假。”
他瘦削的身子,后背挺的笔直,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坚定矍铄,没有丝毫的心虚和犹豫。
看得莫涟江和寒魏彰两人不得不信。
莫涟江接着又道:
“那寒老将军最后一封军报,魏大人可还记得内容,能不能此刻手书誊抄一份给将军。”
魏书贤不理解,问道:
“殿下想要做什么?”
莫涟江哦了一声,看向这凌霄阁里这满层的寒氏一族,道:
“给我们小寒将军留个念想。省的他夜里睡不着念爹爹哭的时候都没个着落。这军报的内容,恐怕只有魏大人和陛下知道吧。”
莫涟江从袖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铺在了魏书贤眼前。又把笔塞进了魏书贤手里。
魏书贤抬眼看了看莫涟江,又看了看寒魏彰。
寒魏彰抿着唇,虽不知莫涟江要寒世严的绝笔军报有什么用,但是因为军报中涉及军粮的事,寒世严也确实没让他看过,他听来,多少有些好奇,也就没反对。
“好……我写。”
魏书贤答应下来,动笔的手却抖得厉害。
每一个字,他早就烂熟,可是此时想来,椎心泣血,一边写一边擦着眼泪,抖得厉害。
莫涟江也不急也不催。
魏书贤写完,莫涟江捧起吹了吹。满意的扫了一眼内容
“行,魏大人,辛苦了。后面的事情,你放心。至于,彻查军粮案,为寒老将军平反的事情……。”
莫涟江笑了笑,抬眼看了魏书贤一眼。
“太子要等登基后,我,不用。”
魏书贤被那一眼看得一个激灵。那眼神凶狠,高冷,而诡谲。不像是人能有的眼神,可魏书贤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这是什么兽。
他宁愿相信是他眼花了。
他只觉得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
“冷吗?魏大人在凌霄阁等到现在没吃饭吧。魏大人回吧,回去好好歇息,我们还有什么不解的,自会来拜访魏大人。”
莫涟江说话的功夫,捧在手上的纸已经干了。
她工整得叠好,对魏书贤道。
魏书贤闻言,有些为难的看向寒魏彰,想看看一直没有发言的寒魏彰有何表态,可寒魏彰依旧看他无言,冷漠得像个局外人。
他面色有些苦涩,只得拜谢告辞。
莫涟江目送了魏书贤,离开的背影,这才坐在了寒魏彰身边的座椅上。两人并排而坐,面前就是数也数不清的阴暗灵位。
“邺朔在撒谎了?他是霍岐派来的人?”
寒魏彰迟疑得问莫涟江,可他看邺朔对霍岐的恨也不像假的。
而且,邺朔若真是霍岐的人,完全可以把他们交给霍岐。而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
“不像。他们都是太子的人,他们都恨霍岐。”
莫涟江想了想,迟疑,最终下了结论道:
“他们必然是有一个人是障眼法。名单,让太子看一看,太子本人总不会假。”
寒魏彰想起什么道:“你说要让太子帮忙。我帮了太子。若是这次再有对太子的从龙之功……我们的婚事兴许……。”
莫涟江闻言一笑把他拽过了衣领,他还以为她要亲,都已经闭上了眼睛,却冷不丁的怀里被塞进了她另外一手拿好工整的叠纸。
在他放纸的胸口拍了拍。坏笑的又退了回去。
“这里可是凌霄阁,你也不看看地方。”
寒魏彰哼了声,拿出了怀里那叠纸,正是魏书贤写的绝笔军报道:
“谁晚上会睡不着念爹爹哭,我又不是小孩子。”
莫涟江欣慰,伸出手,在寒魏彰头发上抚了抚,道:“是啊,是啊,我看我们小寒将军今日在大朝会上的表现,那确实是长大了,不用我操心了。能独挡一……唔~。”
寒魏彰到底还是被她逗得气不得,一把搂过,闭上眼坏坏得把莫涟江亲得喘不上的推他,才松开了手。
“你……你……。”
莫涟江急得站起身,瞪着他半天,才道:“把这里的牌位都擦了。让你不敬!”
寒魏彰笑笑起身,拿起旁边的布巾,道:“这里,特别是这一层,都是我们自家人,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嘴上申辩着,手上擦拭的动作倒也没有含糊,桌案上微弱的烛火晃了晃。
不像发怒,倒像是被这两人逗笑了。柔柔的照亮了两人各自站着一一擦拭灵位的身影。
“你饿吗?”莫涟江没头没尾的突然问道。
“不饿,我来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这和我吃饱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今晚的聚宴,咱们就问问太子名单的事情,你按照我说的先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