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鸡鸣城里死掉了一个醉汉。
这天夜里,醉汉手里提着一壶酒,向往常一样往巷尾的家走去。
由于住在巷尾,要回去,必然是要穿巷而过的。
夜半,整个巷子的商铺都关了门,只有巷头的纸扎铺开着门,看起来阴气森森。
而纸扎铺门口,挂着两个红气森森的灯笼,配合着敞开的大门,就像一只潜伏在黑夜的猛兽,等待着落单的猎物。
夜里看去,醉汉的酒登时被吓醒了大半,后背起了层层疙瘩,只觉毛骨悚然。
随后他揉了揉眼睛,啐了一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说着真晦气的话,脚步不停,踉跄地继续朝巷尾走去。
第二日天亮,巷子里传来惊呼声。
有人睡意朦胧去开门,探出脑袋去瞧发生了什么,还有人在院子里咒骂,谁大早上扰人清梦。
那被吓得跌坐在地的人,嘴里只喃喃道:死人了......死人了!
醉汉死了,竟是家门都没进,死在了纸扎店的门口。
死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鸡鸣城的每个角落,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摇头叹息。
连天都开始变得阴沉,似乎马上有一场大雨要来。
有行人觉得晦气匆匆路过,脚下的风卷起来,把纸扎店门口的钱纸也卷了起来,像是无声给死人的送葬礼。
纸扎店老板虽然是做些死人生意,但还是被家门口死人这种事弄得心神不安。
有人大半夜死在自家铺子门口,简直是太不吉利了。
他只能认栽,急急忙忙地跑去衙门,说明事件原委。
衙门的人来了又走,随后只是把人登记在册,说醉汉是自己把自己喝死的,像这种意外,死了便找家里人收尸即可。
可惜醉汉没有媳妇,也没有家人,在城里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死了也无人在意。
这可苦了纸扎店的老板,尸体总不能一直躺在自己门口。
最后没有办法,自掏腰包花了些银钱,请了两个人,一卷草席将醉汉尸体卷上,草草葬了。
鸡鸣城的不太平,就是从醉汉死后开始的。
又一天夜里,有一家客栈的老板睡得正迷糊,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咚咚咚,咚咚咚!”
那敲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刺耳。
正在睡觉的掌柜以为是过路的人要住宿,便扯着嗓子说了一声客满了,随后把头蒙进被子里,翻身打算继续睡。
可那声音没有停止,好似没有听到老板回应一般,又加大了力度敲门。
越敲越大声,最后已经不像是在敲门,像是砸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掌柜被这动静彻底吵醒了,披了件外套,下了床,拿上盏油灯,边走边骂骂咧咧道:“吵什么啊,都说了客满了。”
门一开,掌柜的吓坏了。那哪里是人,那明明就是前段时间醉死在街上的醉汉。
那醉汉身形摇摇晃晃,也不进门,也不走,就站在门外。
掌柜哪里见过这种惊悚的画面,手上的油灯当即就摔了,吓得他砰得关上了门。
一连串将门闸推上,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竟然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直到鸡鸣声响起,他才悠悠转醒。
想起昨日所见,哆哆嗦嗦的爬了起来,连忙把客栈其他人喊了起来,将昨晚见到醉汉的情景告诉了店里所有人。
小二挠了挠头:“掌柜的,我怎么没听到啊。”
有正下楼的住客听到:“掌柜的,聊这么玄乎,不做生意啦。”
“掌柜的,你是不是魔怔了?”
相熟的人笑他:“老刘,你喝多眼花了吧。”
几人一番嬉笑调侃,冲淡了掌柜的恐惧。
奇就奇在,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那阵敲门声,自然没人相信他的话。
后来也有人半信半疑到那乱葬坟场看了,新坟还在,回来取笑掌柜。
大家都随声附和,毕竟已经埋了的人怎么可能诈尸出现。
掌柜心神恍惚,越发觉得是他梦游了。
又过了几日,有人穿着亵衣在大街上狂奔。
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醉汉诈尸了!他昨日敲了我家门,有鬼,真的有鬼!”
一个人说可能没人信,但见到的人多了呢?
越来越多的人经历了夜半鬼敲门,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七八日。
有人终于熬不住了,开始拿着纸钱去醉汉死的巷子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烧着衣。
鬼怪和人不同,人能拿起饭就吃,但鬼却只能通过祭祀和供奉,才能得到吃食。
像醉汉这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死后等同于是孤魂野鬼。若是想吃东西,就有可能会去骚扰生人。
被敲过门的人都认为是醉汉讨要供奉,纷纷开始效仿,而烧纸供奉之后,夜里的敲门声竟奇迹般消失了。
就在大家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居然又死人了。
一个月朗风清的夜里,城里负责打更的男人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忙不迭得往家里跑。
刚一回家,看到点着灯还在缝补衣裳的妻子,心中稍微镇定了些。
他坐到床上,心有余悸:“果然是醉汉,我看到他了,他一直盯着我,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实在太吓人了。”
“是吗?”妻子抬头,那一瞬间,妻子的脸却变成了醉汉的脸,眼里泛着猩红色的光。
他惊叫一声,还不及有什么反应,打更的妻子便扑了上去,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掐着男人的脖子。
打更的被吓懵了,他双手胡乱挥舞着,却是挣不开半点,呼吸上不来。
整张脸因为缺氧涨得通红,舌头弓着,撑得两边嘴像青蛙鼓气一样。
不到片刻,整个人开始剧烈抽搐,最后彻底没了气息。
与醉汉不同,打更的一死,灵堂立马便支了起来。
不过半月,接连死了两人。
这次都不用上报,捕快很快带着仵作来了。
仵作在尸体身上检查了好一会,对着捕快摇了摇头。
他一起身,前来看热闹的人顿时停住了窃窃私语,四周安静了起来,众人纷纷侧起脑袋,想知道打更的究竟是怎么死的。
仵作清了清嗓子,朗声宣布,说死人喉咙卡着一粒枣儿,结论竟是自己将自己噎死的。
四周又是一阵哗然!
又是意外,四周民众却都不太信了。
等到衙役和仵作都走了,看热闹的也渐渐少了,有人听到没有八卦早早溜了,有人觉得死人晦气,也走了。
最后剩下的几个妇人,简单上了炷香,安慰了打更妻子几句,也结伴离开了。
整个灵堂变得死寂,只剩下打更的妻子,半跪在地上,看不清神色。
许久,她站了起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砍刀,随后走到棺材面前,对着尸体痴痴地笑了起来,随后手起刀落“砰砰砰......”。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裴宴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姜十九继续说下去。
姜十九摊手道:“没了。”
裴宴斜眼看了看她:“没了?”
姜十九啊了一声,眨了眨眼,有些心虚。
心道怎么可能告诉你,是因为自己当时太困了,卷轴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她现在也很想知道,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早知就带上那本卷轴了。
见他似笑非笑,姜十九很没有底气地回道:“大师兄给我的卷轴就讲了这些,反正都是搜集之前的事,参考意义应该不算太大吧。”
裴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似乎是在思考姜十九话语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拿起茶杯在指尖转了一圈,也不喝,问道:“既是灵堂无人,怎么剁尸会被写上卷轴?”
见被识破,姜十九哈哈一笑:“真是聪明哈,我烘托一下气氛,后面剁尸体那段,属于个人即兴创作。”
.........
裴宴道:“你不去说书,倒是屈才了。”
姜十九听到这话,顿时眼睛放光,十分自豪对裴宴道:“你有眼光,偷偷告诉你,我不仅能说书,还能写书。”
裴宴正准备接她的话,面色又突然淡了下来。眼睛盯向厨房的位置,像是发现了什么。
他挑起一边眉毛,转了话题,道:“你说,这个客栈,会不会就是当初醉汉敲门的那家”
姜十九微微蹙眉,问道:“你别吓我,不会这么巧合吧?”
“看看不就知道了。”裴宴说完,起身就要朝后厨走去。
姜十九也站了起来,跟着他的步伐,边走边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裴宴道:“你没发现,小二已经消失很久了吗。”
听他这么说,姜十九才察觉确实有些不对劲,对啊,小二去哪里了?
她后面又叫了些吃食,小二去了后厨,却再也没出现过。
炒菜,应该用不上小二帮忙吧!
两人快步行到后厨,裴宴一撩布帘,空空如也,哪里有厨师和小二的影子。
灶台上架着一口铁锅,姜十九看了心里咂舌,这锅也太大了吧,看这尺寸,起码能塞头牛下去。
锅下面还燃着柴火,那就说明之前确实有人在烧火做饭。
铁锅盖得严严实实,还煮着东西。
裴宴走过去,拿起一旁的木棍,挑开锅盖,一股热气和肉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姜十九用手扇了扇扑面而来的水雾,好奇探头朝里面看去。
这一看,胃里一阵翻腾,直接转身就吐了。
如果说前面她还能反驳裴宴美食不可辜负之类的话,那么现在她只恨自己这张破嘴,为什么走哪都想尝尝咸淡。
这个人,一定早就发现这是家黑店。
空气中还弥漫阵阵炖肉的香气,她看的清楚,那是一锅肉,却不是什么动物肉。
锅里的汤水咕噜咕噜冒着泡,还有油花泛着亮,中间赫然漂浮着一颗头。
肉已经掉了大半,头颅清晰可见,说明煮了许久,锅的边缘还有类似黑色头发的不明物体。
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人的大腿和小腿交叠着,但是大腿处已经有不少地方骨肉分离,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裴宴看了看姜十九的脸色,难得没调侃她,只道:“先出去再说。”
说完,拉着双腿发软的姜十九出了后厨。
等两人回到大堂,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姜十九迈着发软的步子,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感觉喉咙已经干到说不出话了。
姜十九看了看桌上的茶水,手却没打算伸过去,只哑着声道:“我以后都不吃饭了。”
看她这副样子,裴宴弯了嘴角,道:“可是人间美食,不可辜负。”
姜十九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挂在天上浑圆的月亮,她有些生气。
她恨恨转头看向裴宴:“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裴宴噗嗤笑了一声,道:“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裴宴要说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了。
这人明明一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却不明说,什么我这种修为可以在外辟谷,吃食不一定干净之类的话。
要提醒就直接明说,搞这种七弯八拐的暗示,谁能听得懂。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这张嘴要是不舍得用,就捐给需要的人。”
深切体会了一把什么是真的哑巴吃黄连的她,除了恶狠狠地放几句狠话之外,能怎么办,打主角一顿吗?
打得过吗?结论当然是打不过。
对于姜十九的谴责,裴宴很识相没再说话。
姜十九抬手捏了个火诀,火光照在周围明亮许多。
还是解决眼前的事要紧,她思考片刻,道:“仔细想来,这个鸡鸣城处处透着诡异,除了那个小二,似乎没见到其他活人……”
裴宴道:“你怎么确定,你看到的就是活人呢?”
姜十九道:“你说得不无道理,毕竟那锅里还煮着人肉。”
正在此时,突然从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姜十九噤了声,循声朝窗外望去。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看着大街上莫名出现的身影,姜十九侧目看向裴宴,正好四目相对,两人神色间都有些肃然。
裴宴率先开口道:“小心一点,有东西来了。”
姜十九一惊,问道:“什么东西?你说清楚,不许给我打哑谜了。”
裴宴继续道:“不知,但不是什么好东西,外面那群人…也不算人。”
姜十九皱眉:“不是人?”
裴宴道:“你看外面的那些,行为举止像活人吗?”
姜十九仔细观察着外面那群人,四肢僵硬,走起路来,缓慢又呆滞。
他们身上穿的衣衫看起来也有些破烂了,一阵阴风吹了过来,带动着残碎衣裳的布条随风摆动,场面诡异。
姜十九瞬间明白过来,初级任务这么刺激的吗?来就是行尸走肉的待遇。
而且她还清楚看见,其中有一个人,正拿着一块很像人体组织的东西往嘴里送。
感觉胃里似乎又有些翻腾,她忙把头转了过来,捂住嘴。
倒不必如此具象,她转过头问裴宴:“这些是走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