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为舟?”
莫清寒细细咀嚼这个久违的名字。
其实如今距离沈为舟叛出浮生门,最多不过月半,可当众人再次提及他的时候,却是过了漫长时间的感觉。
“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或许二人真正的第一次交集,发生在数十年前。
那时的人间战况混乱,仙门不世出,浮生门是世人能够接触到的最好的地方。
在这里不论家世,学子均可在此平等的求学,入内门亦或是留在外门,全靠自己的选择与努力。
那一代,门内出了两个天才。
莫清寒善防守,沈为舟善进攻,二人凭借着默契的配合,理所当然的被认为是最可能被门主收入座下的弟子。
外人均认为这两人关系一定是面合心不合,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一个门派怎么会有两个比肩的第一。
可事实恰恰相反,二人的关系并不如传闻那样势同水火,反而非常要好。
*
山外竹林里,莫清寒嘴里叼着一枚竹叶,双手环抱,怀里抱着剑,看着眼前因为练剑而将竹林打出一片空地的沈为舟,颇为好奇的说:
“你说,要是那些人知道,他们心中势同水火的两人实际关系不错,会不会很……”
话音未落,莫清寒被剑气引来的竹叶劈头盖脸的糊了满头。
“……很惊讶。”
莫清寒将自己没说完的话生无可恋的补充完,“呸呸呸”,之后随手拨弄几下头发,大体将竹叶拨落便不再去管。
“我说沈为舟,次次都拿竹叶落我满头,很好玩,是、吗!”
沈为舟收剑,看着她因拨弄竹叶而变得乱的头发,问题的结尾因刻意加重语气显出一些停顿,在他看来,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炸毛的猫就不必张牙舞爪了,下次要记得预判本公子出剑的位置。”
沈为舟的语气颇具调侃,加上特有的少年音色,又多出几分莫名的意味。话锋一转,他懒洋洋得开口:
“谁与你关系好了,炸毛的猫。”
“你说谁是猫!”莫清寒将剑鞘立在一旁,拔剑而起,向竹竿借力,一时间空中竹叶纷飞,径直向沈为舟刺去。
只见沈为舟仅将头轻轻一偏,毫发无伤的躲过了这一剑,看着莫清寒攻势不减,他也只拿着剑鞘抵挡她的进攻。
“诶呦,看来还是一只脾气不太好的猫。”
沈为舟依旧嬉皮笑脸,若论进攻,莫清寒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气急的猫还会咬人,更何况身怀武功的莫清寒。
莫清寒一击不成,反被沈为舟锁喉压制,不必她的剑过来,沈为舟便自觉的放开了双手,向后撤退几步。
“喵?”
就像是逗猫一般,沈为舟学了一声猫叫,随即便快步离开,等到留在原地的莫清寒反应过来时,早已不见沈为舟的踪迹。
莫清寒气急,朝着沈为舟离开的地方对着空气大喊道:
“我迟早把你打到服!”
悄悄藏在竹叶后的沈为舟听着她对空气的喊话,笑了一声。
平素的日子二人便是练剑之余不乏吵吵闹闹,文书部分的课程二人有课一起旷,剑术方面的课程二人一个赛一个的认真。
“你等着瞧,这一次的比试,我定当魁首。”
赛前最后一次剑术课后,莫清寒将手中一本不知名的物什丢在沈为舟怀里,之后瞪着他,向他发下战帖,放了狠话。
只是沈为舟依旧嬉皮笑脸的,只是打开看看,在看到帖上糊成一片的内容时,笑得直打颤,“莫师妹的字迹,真是独特啊。”
虽在说笑,但是他并未接下这一战帖,只是反手将本子还给了莫清寒,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不识字,看不懂写的什么。”
比试前夜,莫清寒坐在屋门口,手中攥着一把野花,无意识地一片一片揪着它们的花瓣。
“这花可是哪里得罪了师妹,竟让师妹如此不怜花惜玉?”
莫清寒听到声音,才慢慢偏头,见到来人是沈为舟后,复又将头转了回来,手指抚了抚残存的花瓣。
“沈为舟,这场比试,我们会赢得吧?”
莫清寒的语气难得的带着些忐忑,看着花瓣的眼神有些落寞。
“不知道。”
沈为舟就这她身旁的位置,随意地坐了下来。
“结果如何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只要过程尽全力,那么得出的结果便是最好的。”
沈为舟向后撑着双臂,看着天上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
“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他们现在非常的明亮,可你知道他们之后会去往何方吗?”
莫清寒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他们在发光,这便是过程,他们最终去往何处,这是结果。只要过程能够发光,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沈为舟语的话没严肃两句便又变回吊儿郎的的语气,他看向莫清寒,虽是在笑,可眼神中带着坚定,“所以啊,你懂了吗?”
说完,他没有再去看莫清寒的反应,十分不自然的抖了抖肩,语气中带着些嫌弃,“噫,这话简直不像是我能说出口的,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吧。”
“多谢师兄。”
莫清寒认真地看着沈为舟,认真地说着感谢的话。
这是二人之间少有的,难得的一次客气的谈话。
“这大好的夜晚,在这地上待着多无聊,不如去屋顶看看,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
语罢,他一手撑地,灵活地跳了起来,随即向周围看了一圈,确认好了上去的路线——借院中桌子的高度,向着屋顶一跃而上。
虽然踩在瓦片上引起一阵窸窣的声响,但好在有惊无险的待在了这个地方。
“……怎么没带一壶酒。”待到爬上屋顶,沈为舟方才想起,自己竟没拿一壶酒。
莫清寒看着他颇为懊恼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它将一壶酒扔上了屋顶,沈为舟默契地接过这一脆弱的酒壶。
“终于舍得笑了?”
沈为舟猛灌一口酒,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莫清寒,此刻他的眼中万物皆为虚妄,只剩莫清寒跃上屋顶的身影。
咚、咚、咚——
一步两步,分明踩在了砖瓦上,可沈为舟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着砖瓦的声音跳个不停。
两人并肩坐在屋顶,头顶的月光朦胧,星光点点,借着酒力竟萌生出一些的暧昧。
次日比试,宿醉的两人匆忙赶来,正巧赶在了比试开始前。
比试共分为三轮,前两轮,二人照常发挥,不失众望地顺利取胜,可偏生到了这第三轮,就在一众长老与尊者的注视下,二人竟接连失误。
莫清寒被人破了防御,沈为舟被人断了木剑。
三轮过后,两人纷纷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两人得知魁首另有其人,现如今他们二人正是在临仙阁。
凌华一手端着一碗汤药,小步走进屋内,见着屏风两侧的人都已醒来,欣慰一笑,“既然醒了,那就自己喝药吧。”
二人一齐接过黑得发亮的汤药,视死如归般一口气吞了下去。
许是味道太过离奇,莫清寒久久未能缓过神来,吞下去的刹那间仿佛五感尽失,耳边听到有声响,只“嗯嗯”的随意回答。
“好,既然你们没有异议,那么今后你们就是我的两位小徒弟了。”
“什么徒弟?”莫清寒下意识反问道。
凌华接过二人手中的药碗,理所当然的说到:“当然是我的徒弟。”
“方才我询问你二人是否愿意做我的弟子时,这位小姑娘可是应了两声。你们既是一起的,想必你也一定同意喽。”
这不拐带吗?!堂堂普华尊者,浮生门内数一数二的人物,想要收徒竟还需要亲自来拐?!
看着原地二脸震惊的两位,凌华施施然地出了房间,将空间为二人贴心的留了出来,以便能够很好的消化自己莫名多了个师父的事实。
待到二人伤好些,他们习惯性地去找平日里的师兄弟们一同练习,只是人还未见到,声音已经飘来。
“还以为我们傍上了个厉害人物,没想到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的差劲。”
“师妹尚且能够理解,毕竟一介女流,那师弟,怎么就被断了剑呢?”
“虽说是木剑,但这有史以来,被对手斩断剑的,他还是头一个,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进了两人耳中,沈为舟眼角泛红,紧紧地攥着拳,他想要离开,却被莫清寒反手拉了回来。
“师兄平素没少帮你们指点吧?怎么如今你们嫌弃上了?”
莫清寒一改往日带着笑的模样,在不笑时,她的气质总是带着些凌厉。
她拉着沈为舟,一如既往地站在此处,“今日我二人照旧在此练习,若有看不惯的,请自行另寻他处。”
人群中央,莫清寒不怒自威,被她遮在身后的沈为舟,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要将这一幕死死地刻在心底最深处。
一时的流言蜚语尚且能够阻挡,可时间久了,人心变了,再看此前的人,总是会不自觉偏向流言蜚语中的形象。
自比试过后,沈为舟越发沉默,众人皆道这是成长,可莫清寒只想他变回那个与自己互相斗嘴的小师兄。
于是莫清寒每日的任务,除去凌华所教授的剑法,又增加了一项,那便是逗沈为舟开心。
沈为舟日日看着莫清寒变戏法似的给自己看各种小物件,有剑穂,有木鸟,还有各式各样数不清的面人。
每每收到时,他总会回以微笑,他也想回到过去,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人称颂的少年天才。
“猜猜今天是什么?”
莫清寒一身蓝色衣裳,只一根同色发带将黑发挽起,像是刻意般做出随意的造型。
沈为舟十分配合,假装被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连忙后撤,笑着说道:“清儿带的东西次次不同,我如何能够猜到。”
一束小骨朵的花出现在了眼前,莫清寒假装不在意地将花塞在沈为舟怀中,“这花不错,送给你了。”
沈为舟愣愣地看着怀里的一束花,这个数量,一定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收集,佯装打趣道:“师妹这是嫌弃师兄天资不好?”
“怎么可能!”莫清寒拔高了音调,连忙反驳。
她抓着裙摆,扭捏半晌,嘴里嘟囔着“师兄是最好的师兄,我永远不会嫌弃师兄。”
凝蓿花,生长在极寒的傲莱山,花期不定。
关于它有一个浪漫的传说。
凡遇有缘人,凝蓿花开不败。
缘分尽散,凝蓿花永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