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和煦的阳光被阴云笼罩,天色骤然变暗,练习功法的弟子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茫然无措地仰望着昏沉的天空。随着地面的震颤,灵池的动静之大令更多不明所以的弟子纷纷走到圆台。
内门剑修弟子叩住剑柄一言不发,警惕地感受周遭变幻,符修冷静地撒出一把符咒将圆台周遭围起,生出一道屏障。这般紧张的氛围下,许多外门弟子心生恐慌,一时间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了?”
“宗主呢?宗主不在吗?”
“难不成是魔族入侵了?”
几个胡须花白的长老急忙赶至圆台,为首的齐鹤声如洪钟,指着几个想要惊慌逃窜的小弟子怒斥道:“那几个跑什么!只不过是镇压在池底的魔器动荡,瞧瞧把你们吓成什么样!”
“可齐长老,这异象又怎么解释?”
“啧,哪来的这么多问题!我们几个长老都在这怕什么?”齐鹤不耐烦地回应他人的疑问,目光扫过下方人群迟迟没瞧见自己儿子的身影,内心不禁浮出些许不安,却又不能表露在外。
几人好不容易压下众人恐慌,目光顿在灵池方向,却都一致地没有前去探查。
清玄宗内只有宗主和三位门主可以自由出入灵池,他们这些位于不同楼阁任职的长老根本无法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心惶惶,就在这时,一抹青衣一闪而过,穿过人群直直奔向灵池石门,然而还未触及就被人截住手腕停在半空。
“宗主师兄?!”易溯一眼便注意到烛玄衣服上的血痕,想都没想就探手用灵力愈合,烛玄身体微侧躲开他的动作,面色紧绷。
易溯一眼便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本想解释些什么,却被烛玄打断。
“什么都别说了。”烛玄拽着他就想朝东峰赶去,然而一股力量与他抗衡僵持在原地。
易溯强行破开烛玄的束缚,眼中满是倔强:“我要去灵池看看。他是我的徒弟,我有责……”
“他走了!”烛玄闭了闭眼强压下怒气,随后话语中尽是疲倦,“上古魔器被夺走,他将成为人人诛之的存在。师弟,一切都变了。”
“他有苦衷,我知道。”易溯摇摇头一改往日的温顺,执拗地与烛玄争执,“我曾答应过他,会去寻他。”
“清玄宗乃天下第一宗,有多少眼睛盯着,你当真不知?千年名门正派如今出了一个偷窃魔器的叛徒!你还要去寻他,你可知这在外人眼中与叛离正道没有区别!!到那时外人如何看你?师父他老人家你又怎么交代?”
易溯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他低垂着眼,手上力度弱了几分。
对方说的没错,他是清月寻的徒弟,是烛玄的师弟,是清玄宗的峰主,是世人口中天资卓越的剑修……
在清月寻和烛玄的宠溺下,他无拘无束,如今才发觉自己有太多身不由己。
烛玄眼底多出些许血丝,他望向易溯沉默不语的身影,无可奈何地放低了声音:“今日起,你不许踏出东峰半步,我会亲自守着你。”
他重新握住易溯的手腕,这次只是轻轻一拉,便将身后的人带离原地。烛玄背对着易溯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变化,随后缓缓闭上眼睛隐去不可言喻的情感。
再等等,别怪师兄……
熟悉的院门出现在眼前,鸦青原本还焦急地冲上前,发现烛玄的身影后顿时停在原地,恭敬地低头行礼,悄悄用余光观察着易溯。
易溯一言不发,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越过两人走进那间他日夜研制丹药的房间。
木门隔绝了自己与外界的联系,满屋的药香勾回他的思绪,目光扫视被摆放整齐的药瓶,最终落在不远处空置的木架。
那里曾经放着“断情”瓷瓶。
自己走火入魔时,林樾为救自己被婪逼迫下山,他是一个人。如今再次被婪控制走上不归路,他依旧是一个人。
易溯静静站在原地,他垂眸看向自己掌心,明明是一双白净的手,他却仿佛看到了满手血污。
明明许下众多动听的诺言,到头来他却在一旁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次次跃入深渊。
他有师兄和鸦青在身旁,可林樾从始至终身边只有他一人。
他也时常自责因昏迷不醒才无法拯救被迫离宗下山的林樾,那现在呢?
易溯骤然起身凝神掐诀,眸光明亮,此时外界的景象在他眼中全然变了样。
烛玄布下的各种阵法均展露在他面前,他小心翼翼避开这些障碍掩藏气息试图潜离东峰,却在即将踏出门外时腰间绛生剑猛地震颤,下一瞬身侧划过一道剑锋。
霜灭剑挡住易溯的去路,他震惊地扭头便撞见站在身后的烛玄,他握住依旧颤抖不止的绛生剑,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宗主师兄……”
烛玄神色没有变化,简短二字不怒自威:“回去。”
“可是我——”易溯的话再次被烛玄强行打断。
“回屋待着。”烛玄站在原地平静地看向易溯,“别忘了绛生霜灭是双生剑。你身为剑修自然不会弃剑,只要你踏出东峰,绛生便会受霜灭的影响暴露你的行踪。”
眼见易溯还要反驳什么,烛玄勾动手指,一股强劲的力度径直反手钳住易溯将他重新关在屋内。
外界的光亮再次被木门挡住,身上力度消失的瞬间易溯立即扑向紧闭的门窗,不住敲打呼唤着烛玄。
烛玄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他缓步走到石桌前,自顾自地斟满一杯茶,目光落在对面的桃树,满枝绿苞却迟迟没能绽放。烛玄动了动手指,枝杈上最外侧的花苞缓慢绽放,却还未感知世间微风就晃晃悠悠坠于地面,融入松软的土壤中。
烛玄动作一顿,盯着那抹桃色许久才扭头看向杯面,他端起茶杯吹散浮沫,一只青色小虫不知是不是遗失了方向,晕头转向地在半空中转了好几圈,最后径直冲向泛着热气的水面。
小虫翅膀染了水,只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烛玄将小虫挑出水面轻置于桌上,指尖触碰它的身体,那小虫重新张开翅膀飞离烛玄的视线。
他单手支住额头,疲倦地合上双眼长叹出一口气……
被困在东峰的一个月中,易溯尝试无数种方法,最终均被烛玄重新丢回房间。
他不明白烛玄什么时候这么擅长抓捕,他也没时间思考这些,每每碰壁他便再次换着法子逃出去。直到有一天他正要施法化形便远远听到烛玄有些匆忙的脚步声,他好奇地抬手搭在木门,透过门缝往外看,对方的交谈声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
“宗主,林樾已经到了人间……”
易溯听到后面的话语脸色骤变,近乎是瞬间他不再顾及暴露的风险,在烛玄同那个侍童离去后便径直离开东峰。
这次绛生剑安静地贴在腰间,不再有动静。
易溯步伐匆忙,心中不安,所有思绪都牵挂着一人。
他抚摸腰间玉佩闭目感知位置,随后他回望东峰方向,低喃出声:“师兄,师父,对不起。所有过错弟子会一人承担,弟子……不忍丢下他一人。”
瀑布敲击山石盖去了所有声音,在被层层绿意遮挡的角落,易溯解下腰间令牌,将它整齐放置在一旁,附身朝前方跪地三拜。
随后不再停留,轻敲剑鞘跃上绛生朝一个方向飞去。
东峰角落,那名侍童旋身已然变了模样,陆雨青望着易溯离开的方向,侧头询问:“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我本就让他去。”烛玄手持霜灭,抚摸冰凉的剑鞘,“幼年时期师父虽经常训斥他贪玩调皮,但我知道,师父一直都很喜欢易溯。也是,这么讨喜嘴甜的小孩谁又会厌恶?”
“师父宠着他,我作为师兄平日里也惯着他,我有时担心这样会不会使他变得目中无人,实际上是我白担心了。”烛玄轻笑出声,“他反倒成了清玄宗最没架子的存在,无论做什么事都笑嘻嘻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其实我知道,他一直藏在心底,不让别人看清他的软肋。他只会对我撒娇讨要一些好处,真正走进他内心并看穿他一切伪装的,只有林樾。”
烛玄将霜灭剑重新配在腰间,他走回院落停在桃树下,负手看着藏在褐色苞衣中的绿芽。
陆雨青沉默地跟在身后,他注视枝杈片刻,从怀中摸出一枚器械丢至上空,器械顿时炸开化作金粉落于树枝。
刹那间万千桃花齐齐绽放,娇嫩的花蕊在阳光下轻颤,满园扑鼻的清香。
烛玄摘下一朵桃花捏在手中把玩,嘴边笑意更深:“我从前无拘无束,仗着有师父在位可以潇洒自得。可师父走后我成为清玄宗宗主便失去了自由。易溯虽然也位居东峰门主之位,但至少还有选择的机会。”
“我给他一个月选择的时间,让他选出一个不会后悔的答案。”
烛玄将手中桃花重新举起用仙术将它恢复原样,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如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内心。”
这样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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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