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散于地面,袖袍落入那片血污中,却再无人蹙眉捻起衣衫暗自懊恼“怎么又不小心……”
妖魔皆无法靠近的剑修,最终死于自己剑下。
林樾僵在原地,目光死死落向不远处全无气息的身体,洞口外越来越多的交谈声都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在易溯倒下的那一瞬,林樾的世界彻底按下了静止键。
缘念珠还躺在他的掌心,源源不断的力量环绕在他周身,这熟悉的灵力让林樾眼睛发涩,嘴角不住抽动,牙齿紧咬唇肉才压抑住呼之欲出的哭声。
自从入了易溯门下,他就极少再哭。儿时受到的苦,易溯在点点滴滴中全部补了回来。
到头来,原本占据满心的苦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载满幸福的甜。
蓝光攀上林樾的脖颈,好似易溯温暖的掌心抚摸着狰狞的伤口。忽地林樾发疯般甩落缘念珠,凝结出的冰霜骤然消散,滚至一旁贴靠着石壁,柔和的光芒静静照亮四周。
林樾跌跌撞撞地扑向冰凉的身体,脖颈上的伤口还在冒着血珠,可现在他再不在乎疼痛,没了缘念珠的护佑心口那团黑气再次慢慢凝聚,将林樾开始运转的灵力再度封锁。
喘息越发急促,林樾全然不在乎,颤抖的双手紧紧攥着沾染血污的衣角,他像无助的孩童跪伏在地,执拗地用掌心不断擦去血水,想要使其恢复如初。
他师父是最喜干净的。
可无论怎样都是无用功,泪水模糊了视线,双肩抖动不止无声地诉说他的悲痛。他一次次将那双冰凉的手贴在自己面庞,妄图等待自己的体温传递些许温度。
他师父是要飞升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他明明向神佛许过愿,都说心诚则灵,怎么可能会……
一定不会,一定还有方法。
林樾猛地转身,挂满泪水的脸上甚至染上几分癫狂,他踉踉跄跄地重新拿回缘念珠,双腿重新失去知觉重重摔倒在地。
他好似感知不到疼痛一步步挪到易溯身边,地面留下几道细长的血指痕。
磨破的指尖血肉模糊,他颤抖着将缘念珠放在易溯心口,静默地等待奇迹发生。可那层冰霜没有出现,也没有丝毫灵力溢出,圆珠失去支撑力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林樾捡起再放,掉下再捡,如此反复……
却没有任何生机。
缘念珠又一次滚到林樾脚边,只是这次他没有再捡,豆大的泪珠打湿易溯胸膛,他犹如一只困兽,嘴中发出嘶哑断断续续的嗬嗬声。他双目空洞无神,缓缓躺下蜷缩在易溯怀中,企图在这冰凉天地间寻回曾经的温暖。
*
香炉中正冒着缕缕烟气,床铺早已被人收拾干净,鸦青斜靠在窗边望着满园芬芳却提不出兴致。
“也不知门主和林樾有没有见面,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自从林樾中箭伤后,他就没见过易溯合过眼,他眼睁睁看着门主日渐消瘦,费尽心思熬制补汤也完全跟不上身体的损耗。
他承认自己是对林樾使有些怨念的。
怨他为什么非要跟过去,怨他为什么被别人盯上,怨他为什么……偏偏是易溯深爱的人。
可直到易溯闭关,整个东峰只剩下自己与昏迷不醒的林樾,他才发现自己也会夜不能寐。
他会担忧林樾的情况,会害怕林樾撑不过去,会时刻悄悄关注他的变化。
起初他还会以为自己这般只是因为易溯的吩咐,现在他才恍然明白。
不知不觉中,他也把林樾视作了自己的亲人……
禁制这时突然被破开,鸦青唰地起身快步朝房门走去,面上带着些许激动:“门主你——”
鸦青话没有说完,笑容倏地散去。
他目光落在那柄散发寒光的玄铁剑,心中顿时生出几抹不安,想法几乎是瞬间被他抹杀,鸦青不住在心底暗骂自己:“呸呸呸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门主修为高强,怎么可能会出事,更何况还有林樾……”
即使心中不断自我安抚,他的脚步仍是结结实实后退几步,他定定望向来人低声道:“宗主。”
清玄宗内若非遭遇外敌,烛玄从不出剑,许多弟子日日想见识一番位居高位的宗主御剑杀敌的英勇模样,却从未有机会。
烛玄提着剑踏入房间,波澜不惊的面庞此刻多了些许慌乱,他开门见山道:“易溯呢?”
“……”鸦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头垂得更深。
剑尖触地登时遍布寒霜,鸦青望着脚底近在咫尺的冰霜,这一刻他心里涌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不是怕死,而是第一次见到烛玄在宗内露出杀机。
纵使他想再怎么否认,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门主定是出事了。
“说。”烛玄下压剑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易溯到底去哪了?”
“寒石洞。”
得到答案后烛玄陡然收回长剑,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待鸦青追出去已然看不到踪影,几个内门弟子并排路过此地,简短的几句话使鸦青脸上血色尽数褪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真的没感应错吗?是哪位长老仙逝了啊?”
“不清楚,但是那股力量有点说不出来,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
本该寂静的走廊内传出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伴着几声拍掌声慢悠悠停在林樾身侧。
“好一出师徒情深的戏码。”婪饶有兴致地欣赏林樾落魄的模样,紧接着面露惋惜,“可惜呀,这里一会估计就热闹了。”
林樾没有理会他的话语,痛苦早已让他变得麻木,宛若一具死尸,唯有急促颤抖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婪也不需要对方的回应,继续自顾自说着:“我得一起死回生之法,若你愿意同我交易,我自然可以让你师父重新回到你身边。”
此话一出林樾终于有了动作,他眼眸亮了一瞬随即再度泯灭。
与敌人做交易,这与叛出宗门又有何区别?
他伸手捡起缘念珠握在掌心,撑着石壁缓缓起身,虚弱的身体连站都站不稳,仍旧挡在易溯面前,缓慢抽出长剑指向婪。
没有了牵挂,也就不再有恐惧。
不如拼尽全力,落得同归于尽的结局也好。
说不定在奈何桥上能追到易溯的脚步……
林樾满身血污,脸上只剩下释然,缘念珠释放出的灵力助他闪身出现在婪身后径直刺出一剑。
可这一攻击被轻而易举躲开,婪甚至两指夹住剑尖心情颇好地弹弹剑面:“不愿也罢。你说,烛玄看到他心爱的师弟死了,而你又浑身是血,他会信你说的话吗?”
婪低笑几声一掌挑飞兰宿剑,字字诛心:“恐怕那时你会彻底成了清玄宗弃徒,生生世世都见不到你师父。”
林樾眸中迸出怒火,扬起的拳头被婪紧紧抓住,婪眼中满是讥讽:“怎么,你觉得烛玄信你吗?若不是你,易溯会死吗?”
这句话仿佛一把利剑深深刺入林樾心中,他眼睫颤了颤手上失了力垂在身侧。
如果不是自己中毒,易溯就不会取心头血,就不会闭关,也不会……
“你该不会是在想如果没有我射出的那道箭一切都会转变吧?”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毫不留情揭穿林樾的想法,“是你自己强行跟到灵池,若是只有他们二人,我自然无法成功。好巧不巧,多了你这个元婴期活靶子。”
“易溯是为了救你才取心头血续命,他是因为你才强行提修走火入魔,他也是因为你才死。林樾,你不觉得有愧于他吗?”
瞧见林樾越发惨白的脸色,婪满意地靠近他,声音中满是蛊惑:“这笔交易如何?”
林樾闭上眼睛,许久后,他点了点头。
婪合掌拍动,赞许的目光落在林樾身上,捏出一道分身离开山洞绊住烛玄的脚步,随后婪反手拿出一颗丹药越过林樾,当着他的面喂易溯吃下。
一道白光包裹住易溯,绛生剑被逼出体内摔落在地,林樾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下意识想上前却被婪抬手拦住,他指着易溯的身体道:“你瞧。”
易溯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连袖袍上的血污也不复存在。
婪转身面对林樾,低声道:“轮到你了。”
他勾动手指,一团黑气缓缓抽出林樾身体。这团黑气深入林樾身体,抽离之痛像是将他的全身撕扯,如同利刃狠狠剖开自己胸口将里面的经脉挑出。
短短几秒的时间他浑身被汗水打湿,再无力气争斗。
黑气在婪的手中化作一柄黑扇。
林樾无心观察婪的动作,剧痛感还未消散,缘念珠在他手心隐隐发烫,没了黑气的阻挠,他体内灵力重新运转恢复。
他起身想要去探查易溯的情况,又是一道屏障将他拦下,婪的声音再度从他身后响起。
“既然是交易,你得到你想要的,那么我也要说出我的条件。接下来你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五年内你不能与易溯见面。”
“我将你体内黑气抽出,相应的你也要多答应一件事。”
“弃剑使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