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先后闭关?”易溯茫然地重复一遍话语,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和林樾,“你是说我们两个??”
不该啊?
他印象里的闭关,只有最初吸收过往记忆和功法的那段时间啊?
面对两人的疑惑,千雪恰时站起身缓慢靠近他们:“此前多谢易仙师相助,接下来就由我来解开仙师的疑惑。”
在被改写的历史中,洞中一切早已不复存在,千雪不再被法阵束缚,也没有遭受凌迟之苦,但附魂丹带来的死局在百年前已经应验。
如今的千雪不过只是一抹近乎透明的残魂,靠白琛的神力勉强维持身形,她声音柔和:“白琛,拜托了。”
一缕金光骤然没入千雪魂魄中,她身形微晃缓缓闭上眼睛,两手悬于胸口做出复杂手诀,随后同时点在易溯与林樾眉间。
修补记忆的术法能立刻使人陷入沉睡,千雪站在旁侧望着白琛布下阵法以免有人趁机危害两人性命,等到白琛松了口气再度起身时,她笑容灿烂:“等仙师们醒来后,我已不再人间。替我告诉仙师,我已无憾。”
她护下了所有女子的命,也让那群人血债血偿。
在易溯离开她的身体时,她清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全身逐渐爬上寒冷,浑身的妖力在不断流出体内。
山洞被烈火包围,她再没有精力回望这片炼狱中是否留有活口。千雪迈开逐渐麻木的双腿,趁着体内妖力还未完全消散,直奔一个方向。
她要回去。
粟依依在等她。
一天一夜,千雪不敢停下脚步,停在熟悉的木门前时她的妖力已经散尽。
同时五感也在慢慢被剥夺,随后她的双腿彻底没了知觉,失去支撑摔坐在地。她吃力地想要推开大门,却在这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杏衣落入视线中,千雪仰头望着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万千思绪凝于心头令她再次红了眼眶:“姐姐,我回来了。”
指尖开始发麻,她顿在半空的手臂倏地垂落在腿上,再无法抬起。
这一刻她心中升起了对死亡的恐惧。
她不敢再耽搁,她害怕自己在最后的时刻听不到粟依依的声音,甚至再看不见她的面庞。
眼泪不受控制地不断溢出,千雪语速急促,还带着些许乞求:“姐姐,再带我去晒晒太阳好吗?”
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说完她就被人轻柔地揽在怀中,随后双脚离地。粟依依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起转身走进院中,坐在了她们之前最爱的木椅上。
曾经的两个少女相依而坐,在院中晒暖聊天。
而此刻,粟依依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衣着红衣的千雪面色苍白躺在粟依依怀中,安静地享受午后暖阳。
像无数个平常的日子,她们姐妹两人相互依偎。粟依依捏起一瓣橘子放入嘴中,过于酸涩的味道令她难得皱了皱眉。
粟依依知道千雪喜欢吃甜,最受不住这般酸味。她将这枚酸橘子放在一侧,正要再剥开新的,千雪眨了眨眼睛突然道:“我想吃姐姐刚刚剥好的。”
粟依依最怕撒娇的千雪,单是注视那双眼睛就狠不下心拒绝她。
冰凉的橘瓣靠近千雪嘴角,在她即将咬下时,粟依依抽回手指嘴角微弯,语气中满是宠溺:“不喜欢吃的话就立刻吐出来。”
“才不会。”千雪如愿吃下橘子,满意地眯起眼睛夸赞道,“姐姐剥的就是甜,很好吃。”
甜吗?她不知道。
橘子含在嘴中,在咬开的瞬间她除了能够感受到汁水在口腔里爆开,其它一无所知。
味同嚼蜡,她的味觉没了……
粟依依注视着千雪的一举一动,她没有点破,只是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接过话音:“你啊,就你嘴甜。”
又是一瓣橘子入口,嘴中的酸味再没能让粟依依动容。
小狐狸没说错,就是甜的。
她们像之前那般在阳光下谈笑,只是这次的话题越发沉重。
“姐姐,你说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还会相见吗?”
“会。人间有一占卜术法,用三个铜钱进行卜卦,名为金钱卦。”粟依依从口袋中摸出三枚铜板摊在手心,“我们扔铜板,若是落下三面相同,那便是天意,我们定然会相见。”
铜板迎着阳光抛至半空中,坠落在地面发出清脆叮当声。粟依依弯腰去看,再度起身时眼中染上喜色,将铜币放在手心递给千雪。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三面相同!”
千雪只是扫了一眼铜币,随后视线紧紧盯着粟依依一张一合的唇。
她在努力辨认对方说了什么,她全身上下只剩下这双眼睛能感受这世间。
千雪发不出声音,只能努力扯出弧度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僵硬,她眯起眼睛望向天边耀眼的光芒,贪恋眼中最后的清明。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其实千雪在铜板落地的瞬间,就清楚地看到只有两枚铜币面朝上。
也看到了粟依依弯腰捡起时,食指悄悄调转了其中一枚铜币的位置……
眼皮越来越重,在千雪的世界彻底沦为一片黑暗前,她想张口说话,却没人能听见:
“今天的太阳真暖和,舒服得让人不想睁开眼睛。”
“姐姐,粟依依,我要走了。”
“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一定带你去看我们狐族山中最美的花。”
“粟依依你又骗人,说好不哭的。”
“我看见你的眼泪了……”
*
千雪的残魂消散在这天地间,白琛心情沉重地盘腿坐在原地。偌大的山洞此刻只剩他一人,安静地有些令人不自在。
忽然他警惕地瞥向身后,甩手掷出金剑。
只听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他登时起身护在昏睡的两人身前,盯着洞外两道模糊的身影。
“自己人,别冲动。”
听到声音后白琛松了口气,不满地瞪向来人:“装神弄鬼,要进就进。”
陆雨青身穿灰衣出现在白琛面前,正悠闲打理着刚刚被金剑波及的发型,不紧不慢地将身旁人推到白琛身边:“我要是直接冲进来,恐怕就不止是弄乱头发的结果。”
白琛扶了一把险些歪倒的慕容,毫不留情面地拆台:“之前只知道你爱捣鼓那些器械,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你这么臭美?”
“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次发型可是我徒弟给我弄的!”陆雨青双手拢住袖口,耸了耸肩,“再说了,这里又没有东西让我捣鼓,我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了。”
白琛扭过头就发现蹲在两人面前不断探鼻息的慕容,无奈地重新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彻底没了脾气:“你们怎么找到这的?”
“这都一周时间了,你们没有音讯,烛玄险些急疯。”陆雨青走到一侧石壁,抚过上面灰尘,本想倚靠的动作默默收回去,“本来他要亲自来,被我劝回去,顺便把这小子也捞过来了。”
陆雨青侧身望了望躺着的两人,努努嘴:“这怎么了?”
白琛将发生的事情挑出重点讲给他们听,没多久便听到慕容的感叹,正打算接话,却冷不丁被慕容的问话顿在原地:“那婪呢?这么好的机会他不出来杀人?”
陆雨青也随之开口:“这么看的话,之前的故事线算是已经收拢?那之后的故事是什么?”
两句询问彻底打破白琛心底的平静。
本以为故事闭环回归正常轨道,只需要等易溯和林樾寻回错乱的记忆,再一同商量斩杀婪的对策,就能迎来真正意义上的happy end。
千算万算,偏偏一时疏忽漏掉了婪这个变量。
【你费劲心思引导他们更改剧情,你也有自己的私心。你想给原本死去的角色赋予新生,可你就没有想过天道的干涉吗?】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活下来,便会有人替他死。】
婪过往的话语此刻浮现在白琛脑海中,他脸色逐渐苍白,一时没再出声。
他之前身为系统引导慕容与易溯改变秋岷珏的结局,然而却换来了陆千帆的死;烛玄本该在原本剧情中的仙门内乱中殒命,可如今只有秋子穆死去;而在内乱中死去的生命,如今也应在了人间……
还有什么没有发生?
白琛努力回想剧情中的一切,最终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死掉。
……只剩下原书结局。
白琛近乎听不到自己声音,表情麻木:“慕容,你还记得原书结局吗?”
“记得啊。”慕容拿着木枝在地上戳戳画画,“林樾入魔,灭了挑起内乱的仙门,重建清玄宗,一统三界。易溯修为被废,被锁在林樾身边,沦为禁脔。咋了?这不都是过去式了吗?”
慕容抬头望去,原本还满不在乎的表情,在注意到白琛僵硬的面容后,不太确定地补充道:“是过去式……吧?”
“我觉得不像过去式。”陆雨青也观察着白琛的表情,指腹摩挲下巴若有所思,“恐怕之后要发生的事,跟你这结局有点相似。”
陆雨青刚说完顿时恍然大悟,一拳敲在摊开的手掌上:“故事线是收拢了,但是还差个结局没走。婪这个时候没趁机要易溯和林樾的命,估计也是知晓这一点,所以躲在某处为他的大业做准备。”
白琛仿若石化的雕像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反倒陆雨青脸上多出几分少有的激动,喃喃自语道:“逛了这么多世界,终于碰到了个有意思的结局,这下我可要插手了。纯爱战士变阴郁疯批,想看。”
慕容有些惊诧地注视着自言自语的陆雨青,往日这位话少冷淡的前辈他基本不敢接触,没想到也是个……反差极大的人。
还是个跟他脑电波对上的人。
“是吧!!当初我就是因为好这口所以才写出来这种剧情的!”
白琛一掌打在慕容头上,咬牙切齿道:“你俩还在这添乱是吧?”
陆雨青慢悠悠吹了个口哨,重新回归正经模样:“不必担心,结局是躲不开的,让他们自己走,顺其自然,你们别声张。”
“既然婪盯上了这个机会,那我们就给他再创造些可能,让他毫无防备地跳入其中,至于后面的……交给我就好。”
*
外界的讨论易溯和林樾并不知晓,他们拨开层层迷雾,站在熟悉的宗门内看着这段遗忘的记忆……
盛平九十年。
清玄宗后侧有一处隐蔽的山门,门锁只有身为清玄宗宗主才能打开,顺着石阶向下便能见到一池静水,充沛的灵力萦绕在洞府中,凡是有人踏入其中,这些星星点点就会没入体内,滋润丹田。
这里是历代掌门合力封锁上古魔器的灵池,每隔五年便会召集为首的几位宗主前来一同加固封印。此处虽有灵力补充,但修补过程中依旧极为耗神,重则折损寿命。
而这魔器不知为何频频异动,清月寻也因消耗过多灵力仙逝。
主心骨没了,清月寻的位置便由当年尚在化神期初期的烛玄补位。
相隔一个境界的力量自然差别甚大,勉强补齐新的一层封印后,烛玄深知自己能力不足,便日夜修炼追赶清月寻的步伐。
然而一日灵池异动,整个清玄宗地面隐隐颤动,烛玄立刻破门而出,正欲赶往山门,便撞见了另两个人。
“宗主师兄,是灵池出问题了吗?如今其他宗主都不在,我同你一起去。”
“我随师父一起。”
时间紧迫顾不上寒暄,烛玄微微点头便闪身至山门外。
三道身影行动迅速,待出现在灵池前,便看到一个黑袍人周身裹着黑气,五指向下黑爪深入池中,意图将魔器抽出。
黑袍人微抬下巴,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一声嗤笑:“来的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