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巍巍画梁雕栋,齐臻臻碧瓦朱甍。在这破晓鸡鸣,春雾未散之际,整个丰国公府邸仿若蒙上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的,恍若仙境一般。
国公府的东南角是府中的偏院,是男仆人们住的地方,在偏院的北边角落有一块荒地,因经过此处的仆人很少,无人打理,以致杂草丛生,荒地一墙之隔的地方是国公府的演武场,自从国公府的老少爷们从战场回来之后,每日卯时墙外头就响起了习武的破空之声,而墙内则更早的被一柄长|枪划开了夜幕。
长|枪横扫而过,破风声相随,灰尘亦不敢挡路。这柄长|枪枪杆已经掉漆,枪上的红缨褪成暗色,唯有枪尖亮铮铮的,这是柄破旧的、不值钱的长|枪,鲜有人知道三十多年前的它曾是何等的辉煌和骁勇。
紧握长|枪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名叫高云汉,他身高八尺,只穿着中衣,有着结实的肌肉和精壮的腰身,再加上他那双金沙色的眼眸,愈发如猛虎一样威武。
一招一式,刚劲有力,他对自己手里的枪很有自信,擒豺狼赶贼人,高家枪法从未遇敌手,一墙之外的国公府将领,他也认为自己毫不逊色,握着这柄枪不仅是握住了自己的一切也是担负着高家昔日的荣光,他从小就是这样认为的。
然天有不测风雨,他流寓的黄州,旱灾无情,地里颗粒无收,朝廷的赈灾迟迟不到,民生艰难,卖儿鬻女者不在少数,而他这样的大小伙,空有一身武力,走街串巷,上山下河,也无法挣出一家的生计来。祖上荣光如此重要,终究是敌不过家人的,他不可能看着年幼的堂弟堂妹被卖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所以只能是他了,至少他这样的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挣出一条生路来,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若是被卖就前途未卜了。
这是他选的路,却不是他想要的路,他恨过老天,恨过朝廷,也恨过自己,可这些恨意对改变他的现状没有任何的帮助,只是让他更痛苦而已。
一个漂亮的枪花,利落地削掉了树皮,树皮掉下,高云汉却像是在发泄一般,狠狠地将枪尖插入树干,练的再熟练又有什么用,再如何安慰自己又如何,不过区区十两银子而已,抵不上这府里那些贵人们的一顿饭,就让他失去了自由、尊严和未来,他原本是想要去从军的,想从战场上将祖辈的荣光挣回来的,可那些如今都化作了幻影,消失无踪了。
“可恶。”高云汉低吼一声,他日日卯时不到就起来习武,风雨无阻,可不是为了在这种地方蹉跎时光的。
正当他沮丧之时,树上传来“簌簌”声音,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娇小的身影在浓密的树叶中浮现,他长|枪一掷,紧贴着那道身影的轮廓,以警示宵小。
“误会,误会。”清脆的女声中夹杂着惊慌之意,树上之人似乎是被吓到了,她拨开遮挡的叶子,探出头来,一张明眸善睐、瑰姿艳逸面容映入高云汉的眼眸之中,这个人他认识,他为她抬过轿,她是国公府的二小姐。
高云汉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可眼前之人是贵人,是得罪不起的人,哪怕瓜田李下的是这位小姐自己,他也不得不底下他的头来认错,进入国公府来后,他必须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低头,他不能像以前那样,挺起他引以为傲的坚实的胸膛,彰显他的力量和傲气。
“小人冒犯了,请小姐降罪。”
高云汉压低腰,弓着背脊,将头低到腰的位置,如此卑微的姿态不是因为他有多恭敬,而是他小小的算计,他不想跪,尽管差点伤了国公府的嫡小姐,尽管他明明没有做错就已经犯了大罪了,可他仍旧不愿意屈膝,不愿意被这无奈的现实侵蚀。
一声轻叹,国公府的二小姐舒陌柔摇头,明明是她有错在先,鞠躬弯腰的却是无辜者,她果然还是无法习惯别人对她如此的恭敬,就算她在这个小说的世界已经生活了十多年了也还是如此。
然而这又是个真实可触碰的世界,日月山河,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真切,有时也会让她生出上辈子的现实世界才是虚妄的荒诞之感。
她费力拨出距离她发髻不过三四寸的长|枪,飞身下了树,这人的力气可真大,抢尖几乎是全部没入了树干之中,力气小的人可能根本拔不出来。
“不是你的错,是我唐突了,没有什么降不降罪的。”
说完,高云汉仍不为所动,舒陌柔明白他这是有所顾忌,也体谅他的谨慎,这是阶级压制的无奈,那就做个小小的交换吧,于是她双手托着长枪,走到高云汉面前说道:“不必行此大礼,我把这个还你,你不许把今日在这里见到我的事情说出去了,我们两清,如何?”
高云汉这才直起身来,接过他的长|枪,回道:“好,那小人告辞了。”
千娇百贵的小姐来爬下人的院子,不知有什么目的,这种大官员的府邸,知道得越少对他越好,而他对这些贵人们的秘辛没有任何兴趣。
“请等一等,你在府上是做什么的?”舒陌柔并不知道自己被他误会了,不过她来这里确实是有目的的,她是来找一个不知道长相、不知道姓名的炮灰,这个炮灰之死开启了这本小说的序幕,是整本小说运转的第一个齿轮,而她这个想要扭转剧情转向的女配自然要从最开始的齿轮开始改变,才是最容易最省事的办法,更何况她是不能让一个无辜者在她的眼皮底下白白丧生的。这个炮灰是她们府上的轿夫,眼前正要离开的这个壮实的少年看着不像是她要找的人,不过既然遇上了,姑且问上一问。
高云汉收住了脚,回道:“轿夫。”
轿夫?舒陌柔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那个可怜的炮灰也是轿夫,不会就是他吧?
舒陌柔走近高云汉,细细打量起来,才发现此人长着一张刚毅轩昂的脸,鼻梁高挺,剑眉虎目,特别是那双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心,她在这见过不少不同颜色的眼睛,没有一双眼能比得上他的这般光华夺目。
她犹豫了,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炮灰,因为他这样的,就算跟男主、男配那些人相比,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不会是他,他这样的怎么都不可能是炮灰的,舒陌柔是如此认定的,可见着此人,心里莫名慌慌的,再确认一下吧,于她而言,要救下一个仆人不难,可她不知道要救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何时来救,她家养着的轿夫少说都有五十多人,一一排查很艰难,稍有不慎弄错了人或者弄错了时间,悲剧就酿成了。
舒陌柔本着试试地态度问道:“听刘管家说,轿夫里有一个叫谢兴为的人,轿子抬得不错,你可认得他?”
高云汉还是不适应奴仆的身份,他不知道舒陌柔打听这个要做什么,但他明白不关他的事,他少说少做总是对的,“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我来府中不足三月,与他不熟。”
“不熟好,就是要不熟才行,跟那种偷奸耍滑的人相熟反而不好。”舒陌柔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说的话处处是漏洞,反而松了一口气,不是他,她就说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会在书中第一章就挂掉的人,他的身量和她在战场征战多年的大哥相差不多,当个小小的轿夫也太浪费了。
“都说了好一会话了,还不曾介绍我自己,我是舒陌柔,你叫什么名字呢?”他不是她要找的人,她又不免对他产生了兴趣,就如同她无意间打开了一个灰扑扑的盒子,里头却装着耀人的珍珠一样令人惊喜,且同是轿夫,兴许他还能帮上她的忙。
“高云汉。”他不着痕迹地推了几步,他不讨厌这个用一副平等对话模样接近他的贵小姐,也不排斥这个人的靠近,只是这个二小姐言语和行为都透着怪异,这又是偏僻的角落,万一被好事者看见了,他如何能自保?
舒陌柔还想多说几句,墙外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了,她看了一眼天色,在此地耽误太久了,已经到了陪她母亲用早膳的时间了,她自小就是和她娘亲吴氏一起用早膳的,家中的父兄常年在外征战,而她娘又是十分不喜父亲的小妾们,舒陌柔不想吴氏一个人太孤单,每日都会去陪她用早膳,母女俩说说体己话。
“我得走了。”舒陌柔喃喃自语,又朝高云汉挥了挥手,“相遇即是有缘,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来找我。”
高云汉看着她熟练地又顺着树爬出墙去了,觉得很新奇,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没见过如此不拘小节的千金小姐,当然,再新奇也与他无甚干系,他只当自己没有见过这位小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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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