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怀瑾开始故意早些回来, 他想让小瑜早些收摊回家, 有时候睡不着, 他就半夜翻墙出来找她, 两个人坐在一处看着对方傻笑。xinghuozuowen
王夫人有次随口问了一句, 他只说是天气冷了, 晚上想回来看看书。
转眼冬天就来了,卫怀瑾经过的时候发现小瑜摊子上还剩不少肉,他记起她说最近生意不错,家家户户做香肠腌腊肉,她打算多兑些肉回来卖。今天剩这么多, 想必是没估算好数量, 拿多了货。
卫怀瑾刚踏进家门, 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今天是小瑜葵水的日期,她定然身上不舒坦的。
他转身去了伙房,跟大厨说晚上想吃红烧肉, 让厨子出去买肉。
大厨纳闷极了:“公子,家里还有肉。”
卫怀瑾眉毛一拧, 掏出块碎银子拍在桌上:“我让你去你就去, 哪儿那么多废话,就街头第一家卖猪肉的,你去全买回来。”
大厨拿起碎银子去了,嘴里嘟囔着;“包圆哪用得着这么多银子?”
卫怀瑾立刻叫住了厨子:“不许还价!”
他想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后厨里人多嘴杂的,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王太太那里。
王太太气得心血上涌, 正要叫儿子过来训斥,被身边的廖妈子劝住了:“太太,你不如听奴婢说两句。”
廖妈子是王太太陪嫁的丫鬟,从当初王太太的爹没从京城伯爵府分家就伺候小姐,又跟着他们这一支回到南省,后来跟着小姐陪嫁到卫家,虽说是个下人,也算见过大世面的。
王太太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廖妈子是个忠仆,王太太虽然赌气,但她的话王太太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廖妈子关上了门,温言软语地劝她:“太太,上回出了那件事情以后,奴婢特意去瞧了那个丫头,实打实地说,模样生的是真不错,奴婢跟着小姐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么水灵的,的确是讨男人喜欢的样子,与其责骂公子,不如顺了他的心意收房得了,省得公子总是惦记着,耽误学业。”
“旁人不说,就说卫家大房吧,他家亮少爷房里那件丑事,太太难道忘了。”
王太太立刻想起来了,卫达礼大哥家的儿媳妇倒是门当户对,可是样貌不如意。
那少奶奶心里也是没数的,自己模样不俊就该赶紧给相公多收几个美貌同房捏在手里,结果她还善妒,逼着相公宿在他房里,她那副尊荣哪个男子消受得了,最后相公养外室生了个儿子,亲家知道了打到卫家门上来,闹得不可开交,卫老太爷差点气死。
廖妈子又道:“还有那些个公子们一天到晚去烟花柳巷里,不小心得了脏病的事情,太太难道听的还少么?公子大了,这种事禁不住的,眼下这丫头貌美,又对公子痴心一片的,别的不说,起码她那处儿干净不是。太太就当是养个母鸡,下蛋专供公子一个人,拴着他的心在家里头,也省的外面那些糟心事了。”
王太太心思活络了一点,她想通了:“也对,哪家少奶奶进门前家里没有几个通房的,只要没生下庶子,这些根本不算是个事儿。”
晚饭之后,卫怀瑾被爹娘叫了过去。
王太太摒退下人,端着架子道:“娘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外头那个卖肉的孤女?”
卫怀瑾一惊,抬头看母亲。
王太太一看儿子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既生气又无奈:“你今日跟娘说实话,要是态度好,娘说不定能给她一个出路。”
卫怀瑾咬着唇沉默了一瞬,他不知道母亲要给小瑜什么出路,难道又是赶她走么?
想起小瑜起早贪黑只能挣一点点糊口的钱,卫怀瑾心抽痛起来,他实在不忍心让她继续在外面遭罪了,他曾偷偷给她钱,可她不要。
他豁出去了,跪下磕了个头:“娘,我喜欢她,想要她。”
卫县令诧异地看看一向乖顺的儿子,又转脸看看妻子:“贤妻,你看这孩子……”
王太太挥挥手让丈夫闭嘴:“你对娘坦诚,娘也对你说句实话,我可以让她进府里来,到你房里伺候你。但是娘丑话说在前头,她虽然模样生的还不错,但一个连爹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女子,身份太卑贱了,娘不允她生育子女,将来也不能抬成姨娘,至多只能给你做个通房丫头。”
卫怀瑾先是惊喜地抬头,听到这里心又沉了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满脸通红地问母亲:“那若是她真的有了呢?”
卫怀瑾傻傻地想,男女在一处,女子有孕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啊,怎么能说不让她生就不让她生呢。
王太太当即拍桌:“有了便打掉,怀一次打一次,怀十次打十次。”
卫怀瑾欣喜若狂的心情一瞬间冷却了。
王太太想起这事就上火,脸色也难看:“你若是心疼她打胎,娘有的是办法,我找郎中给她开一副绝育的药,不就没这烦恼了。”
卫怀瑾冲口而出:“不行!”
王太太立刻捂着心口,眼花头晕,她拿手点着儿子,气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都怪那个小贱人,原本我儿多么听话的一个孩子,全是被她带坏了。
眼看妻儿就要争吵起来,卫县令连忙打圆场:“你娘也是为你好,你将来可是要飞黄腾达的的人,所以爹娘才一直拖着不在小地方给你议亲,为的是将来求娶名门闺秀,正妻没进门家里庶子都生出来了像什么话呢。”
王太太烦透了,她丢下一句:“这是娘最大的让步了,你自己好好再想想,若是想通了不纳她最好,你的心思要放在学业上,退下吧!”
夫妇二人洗漱上床,卫县令劝妻子:“儿子一向乖顺上进,难得有个喜欢的人,你也不必太苛刻了。就拿个两匹布做礼,把人从侧门抬进来,等将来让她给咱们儿媳妇敬个茶,做个良妾也没什么。”
王太太怒道:“还良妾,你知道个什么?我早就派人去隔壁县打听过了,据说是她娘被土匪强了才怀孕的,谁知道她是被一个土匪弄了还是几十个土匪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能让一个土匪的野种给儿子做妾吗,传出去哪家愿意把闺女嫁给我们,儿子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卫县令懵了,衙门事多,这些他还真没着意查过。
王太太拿眼剜他:“娶个好妻室能添多少助力,别人不懂,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这下卫县令彻底嘴瘸了。
他当然有数,正是因为通过妻子娘家的关系,他搭上了吏部尚书这条线,已经说好了,只要考绩连续三年优等,过两年便提拔他做知府,如今就在等着哪里出空缺了。
若不是有遂安伯王家牵桥,吏部尚书这样的大员,门槛都踏破了,你送礼人家都不敢收。
卫县令在家里行二,卫老太爷正妻无子,五个姨娘生了四个儿子,老爷子和老太太早已撂下话,家产他独得一半。
其他的姨娘和儿子们刚想开口,老爷子一句话堵了回去:“你们哪个像老二一样,也去考个进士回来,在家门口立根功名杆,谁就把另一半分走。”
若是没有这个入仕的儿子,一个民间商户再有钱,也只能叫员外,老员外,不能叫老太爷。
卫老太爷觉得脸上有光,所以对老二家的偏爱极为明显。
正是因为从科举中尝到了甜头,卫县令对自家儿子学业一向抓的紧,他不再劝了,谁也不能影响儿子的前途。
卫怀瑾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睡刚想睡着,听见屋外有簌簌的声音,推窗一看居然下雪了,一片一片棉花絮子一样往下飘,地上已经有不薄一层积雪了。
他们这地方靠南,平时不怎么下雪,今日这雪降得突然,卫怀瑾一颗心揪起来,小瑜那破屋四面漏风,茅草屋顶连雨都挡不住,怕是要挨冻,他转身从自己床上抱了一床被褥,悄悄跃出墙头去找她。
小瑜正气喘吁吁从屋里往外面一件一件拖东西,房顶被雪压塌了一个大洞,雪掺着茅草落得一屋子都是。
卫怀瑾心疼极了,他冲上前去拉她的手:“你别管这些了,天亮了我去找庙祝给你换一间房子。”
他拿被子裹住瘦小的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去了城隍庙一间旧佛堂。
卫怀瑾进去找油灯,小瑜站在空旷的佛堂中间等,抬眼看见墙边立着一尊凶神恶煞的罗汉,吓得一声尖叫,卫怀瑾立刻冲回来抱着她,打开火折子告诉她不用害怕。
他感受到怀里的小姑娘瑟瑟发抖,他鼓起勇气第一次亲了她的耳垂:“还怕吗?”
小瑜捂着脸摇摇头,太羞人了。
卫怀瑾找不到油灯,出去捡了些枯枝进来生了篝火,两人裹着被子坐在火堆旁边烤火,小瑜歪在他的腿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怀瑾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跳跃的火焰照的她脸上红彤彤的,说不出的温柔,像一只软软的猫咪。
他抚摸着她的脸,轻声问:“摆摊太辛苦了,你愿意到我家去做丫头吗?”
“什么样的丫头,跟碧莲一样的通房丫头么?”小瑜从卫怀瑾怀里起身,坐直了看他:“我不愿意,我娘死前让我发了毒誓,不许我做奴婢,也不许我给人做妾。”
卫怀瑾本想揽她入怀,抬起的手愕然放下了,他难以置信地说:“可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不是说这辈子对我痴心不悔吗?难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么?”
小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是喜欢你,我想要光明正大的嫁给你,跟你生儿育女过一辈子,我想做你的妻子,不是做你的奴婢。”
卫怀瑾觉得浑身发冷,他垂下眼眸:“我爹娘不会答应的,我是家族的希望,我不能违逆我双亲,那是不孝。”
天瑜鼻子一酸,哽咽道:“如果我没名没分的跟了你,那我也同样是不孝,我娘那么好看,她完全可以找一富贵人家做妾,可她为了我不被人叫小娘养的,宁愿单立女户,自己撑起门户过日子。她一个柔弱女子,艰难到死她都没给男人做小。你现在让我给你做小,我将来死了,我到了地下我怎么面对我娘。”
卫怀瑾凝视着小瑜,他知道她有难处,可是很多事情他也身不由己,十六岁的他,还做不了主。
卫怀瑾祈求她:“小瑜,你先跟我回去,我会想办法的,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能跟小瑜日日夜夜在一起这件事,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巨大了,他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他不能死心。
小瑜满心伤痛,睫毛之下水气朦胧:“妾也是名分,正妻也是名分,你想给我什么名分?若我等你,你就能三媒六娉、八抬大轿娶我么?”
卫怀瑾语结了。
“我……”
他想起母亲今晚说的那些话,不许她生孩子,不许抬她做姨娘……但是小瑜要做正妻。
这件事根本做不到。
卫怀瑾痛苦地抱着头,眼里有泪:“我原本以为你不在乎这些,我以为你只想跟着我,反正我会疼你爱你一辈子的,我以为你只想要我这个人,原来你想要的是别的。”
“我娘一辈子都没名没分,她不想我也一样凄凉,我想要名分有错吗?”
小瑜心如刀割,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想嫁给你,跟你是不是富家少爷没有关系,哪怕你是贫家汉,我跟着你吃糠咽菜也愿意。”
卫怀瑾只是气话,他当然知道她真心喜欢自己。
他要娶小瑜,就要忤逆父母,他娘恐怕要气死,他不想伤娘亲的心;可是小瑜要明媒正娶,他又做不到;要是放开小瑜,他一想到以后她要嫁给别人,就觉得心脏被人摘掉了,疼的受不住。
卫怀瑾左右为难,一筹莫展,他暂时还没有能力靠自己解决这个困境。
小瑜抿着嘴,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像是浸在古井的水里,漆黑,毫无光亮。
十六岁的少年愣怔许久,无论如何舍不得放手,他鼓起勇气说:“小瑜,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了,只要你愿意跟我,我保证一生一世对你好,不管我娶谁做妻子,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
不等小瑜开口说话,他又急切地恳请她:“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快拒绝我,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腊月二十八我要回祖父祖母那里过年,你要是想通了,你就在那之前来找我,你什么都不要带,你人来就可以了。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我再也不会让你过苦日子了。”
……
卫怀瑾没有等到小瑜。
除夕那天,卫家老少四代主子连同族里的其他亲戚们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宴席开了十几桌,卫府的下人上酒端菜忙得热火朝天。
小孩子们坐不住,乳娘领着出去放鞭炮了,院子里笑闹成一团。
卫怀瑾一杯接一杯的跟堂兄弟们喝酒,他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反正别人对他举杯他就笑着喝下去,也不管人家说了什么。
满心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她没来找他,她不要他了。
后来他有些晕乎了,虽然他一直强调自己没醉,还是被王太太派人搀扶着回了房间。
卫怀瑾靠在床边昏昏欲睡,碧莲进来了,伺候他擦脸洗漱,伸手去解他颌下的扣子:“公子,脱了衣裳上床睡吧,这样容易着凉的。”
卫怀瑾睁开眼,他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眼前有个女子的身影在晃,他攀住她的胳膊,卷着舌头憨笑:“小瑜,小瑜,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碧莲浑身一僵,灯烛之下,公子抱着她的胳膊摇晃着,嘴角带笑,呢喃着那个小贱人的名字。
他闭着眼睛,黑长的睫毛像蒲扇一样铺开。
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碧莲根本没法把自己的目光从卫怀瑾英俊的面容上移开,她下定了决心,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吹着热气轻轻叫了一声:“瑾哥哥。”
床边的火盆烧得正旺,明明是严冬的天气,满屋都是旖旎的春光……
除夕夜,小瑜无处可去,黄大娘让铁牛带话给她回去过年,可她不想去麻烦人家,看着别人阖家团圆,心里更加想难过。
前半夜外面人声欢闹,她不敢出去,子夜的爆竹声响过了,小县城安静沉睡的时候,她才开门出来,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不知不觉走到县衙后门,她站在他家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去把两只石狮子身上的积雪用袖子抹掉,眼泪不停往外淌,还是他告诉她,石头狮子都是一公一母的。
如今这两只石头狮子还是成双成对,她和他却不是一对了。
*
过完年,卫县令和王太太从省城回来了,却没见到卫怀瑾,菊叶托李大娘打听,衙役罗老三说人直接去巫山卫所找师父用功去了。
小瑜一如往常出来摆摊卖肉,她还得活着。
碧莲又凑到季五嫂货架上买东西,这回倒是和气了:“我想买些胭脂水粉送给房里的小姐妹,五嫂子帮她掌掌眼,看看适合什么颜色。”
她笑眯眯地把荷香拉过来。
李大娘抬眼一看,呦,这碧莲怎么梳了妇人头发。
她好奇地问:“碧柔姑娘怎么把头梳起来了?”
碧莲羞答答道:“公子在省城将我收房了。”
小瑜正在给人剁排骨,手上顿了一下,并没停,继续咣咣咣剁着。
李大娘随口恭维了她一句:“那真是恭喜碧莲姑娘了,将来生了孩子就能当姨娘了。”
荷香得意地笑笑,眼风扫过旁边的小瑜:“那可不,我们碧莲姐姐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干净女子,生了儿子自然是能抬姨娘的。”
碧莲拿帕子掩着嘴,压低声音微笑道:“李大娘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我已经有了身子呢,都怪公子他太黏糊了,在省城这半个月天天都缠着我闹到半夜。”
说完若有似无地又看了小瑜一眼。
小瑜心里像针扎一样疼,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她顺手拿起案板旁边一块精肉剁臊子,刀刀干脆利落:“五嫂子,你要这块肉是打算给蛋蛋裹馄饨的吧,我替你剁成馅儿。”
晚上收摊,她睁着眼睛想了一夜,直到东方露出鱼白肚都没合上眼,这一天,她破天荒没去出摊,她决定去找卫怀瑾。
卫怀瑾正在营房后面举石锁练臂力,彭佥事告诉他,武科一甲进士须得能举百斤大刀,他没穿上衣,胸膛上全是汗,肩背和手臂上的筋肉结实流畅。
有兵士告诉他,说营房门口有个十分俊俏的大眼睛姑娘找他,卫怀瑾立刻知道是谁来了,他欢喜得快发疯了,丢下石锁,胡乱地套了件上衣,脚下狂奔冲出来见她。
卫怀瑾一口气跑到她面前,扶着膝盖喘息:“小瑜,小瑜,你肯来见我了。”
他想哭又想笑:“我好想你,我就知道你会回心转意的,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拉着她的胳膊,心疼地哽咽着:“你怎么这么瘦,你过得好吗?你想我吗?”
小瑜不回答,她瘦得厉害,几乎风一吹就倒,只有脸上一双眼睛极大,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卫怀瑾,想要把他的样子记在心里。
一两个月没见,卫怀瑾长高了一点,身量也结实了,他的下巴隐隐泛青,修长的颈上喉结明显,浑身上下充满了男子气概。
小瑜知道,他已经不是往日那个青涩少年,他在别人身上做了男人。
卫怀瑾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他心里发慌:“小瑜,你说句话,你别这样,我害怕。”
小瑜平静地问他:“你是不是跟碧莲做过那件事了。”
卫怀瑾愣住了,他心虚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小瑜凄然一笑:“因为碧莲怀孕了。”
“怎么可能!”
卫怀瑾愕然地想,只有一次,她怎么会怀孕。
小瑜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我知道自己不配喜欢你,我连给你做丫鬟都不配,我还不如碧莲,起码她知道爹是谁。但我已经尽力活着了,我竭尽全力活成最体面的模样,可我很明白,这仍然入不了你们的眼。”
卫怀瑾急了:“你没有不如任何人,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小瑜擦干眼泪;“我虽然生在池塘里,长在烂泥里,但是我的心是白的,就像那莲藕一样,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是身子还是心,都得是干净的,你如今既然同她做了那事了,那我以后都不会再喜欢你了。我晓得,你如今有她,是早就不喜欢我了。”
卫怀瑾惶恐极了:“不是这样的,我喜欢的人是你,我心里的人是你,我从没有把你跟别人比过。”
小瑜用哭过的眼睛看他:“你从没有觉得我比别人下贱,可你就是不能娶我为妻。卫公子,你能把话编圆了再哄我么。”
卫怀瑾蓦然睁大了眼,他说不出话来了。
小瑜问他:“我给你的手绢呢,你还给我。”
卫怀瑾歉疚道:“我弄丢了,我放在枕头底下,丫鬟洗被褥的时候洗没了。”
“那是我娘亲手绣的!”
“小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它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算了,丢了就丢了吧,反正我丢在你身上的也不只那一样东西。”
小瑜低着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给他听:“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从今往后,我是我,你是你,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断干净了。”
既然不可能,就不要给自己虚无的希望了。
“你要跟我断了?”
卫怀瑾愣在当场,浑身发颤,几乎要站不住,小瑜这句话像一把长剑从前胸贯穿后背,扎透了他的心。
小瑜忍着不去看他,转身跌跌撞撞走了。
天色已经暗了,山上起风了,卫怀瑾站着看她的背影,快要看不见她的时候,他心里一空,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拼命追过去,一路护送她回到县城,走到半夜在到她的小屋。
他心里明白,她一定知道他在跟着她,可是她好狠心,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
一晃眼,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小瑜再也没见过卫怀瑾,碧莲的肚子渐渐显怀,也不太出来了。
日子过得如同死水般波澜不惊。
有个小乞丐跑来找小瑜:“姐姐,同庆楼的小二给了我一个铜钱,让我过来告诉你,他们爆炒猪心卖完了,让你送一副猪心去后厨,钱过去再结。”
“好嘞,知道了。”
同庆楼经常缺什么菜就打发人让卖菜的送去,小瑜案上正好有一副,她麻溜地拿绳子系上:“李大娘,我去去就来,你帮我照看一下。”
小瑜匆匆赶路,快走到同庆楼后门的时候,旁边巷子里忽然伸出一双手,把她拽了进去。
“你们要干什么!”小瑜奋力挣脱了,定睛一看是碧莲和荷香带着几个丫头。
几个人冲上来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把小瑜按在了墙上,嘴里塞了团破布,碧莲站在她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贱婢!”
用力太猛,打疼了手,碧莲蹙眉抽了一口冷气。
荷香立刻献媚道:“碧莲姐姐,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别上了手,这种粗活我来就行了。”
荷香刚扬起手,碧莲忽然有了别的主意,她顺手脱下一只绣鞋塞在荷香手里:“荷香妹妹的手姐姐也心疼的,她脸皮厚,用这个打。”
荷香嘿嘿一笑,举起碧莲的绣鞋对着小瑜的脸啪啪抽了几鞋底。
小瑜脸上火辣辣地疼,可是她被人按着躲闪不开,嘴又被堵住了叫不出来,只能闭上眼睛,任由她们折辱,心里祈祷这一切赶紧过去。
碧莲在旁边看着荷香打不够解气,她夺过荷香手里的鞋,劈头盖脸疯狂抽打着小瑜,嘴里骂个不停:“小贱婢,我要不是前几天去探望公子,还不知道你早就上山勾引公子了呢。怎么着,以为我怀了个死胎,你就能爬上公子的床当姨娘了,你做梦!真是没见过比你还不要脸的贱人!”
碧莲气咻咻地骂着小瑜,越打越气。
小瑜浑身都疼,她受不住了,痛苦不堪地呜呜惨叫,拼命扭动着身体躲避,她们却越打越来劲。
碧莲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小瑜高耸的胸脯上,眼里立刻像滴了血一样通红,几个月没见,这丫头长得如此妖娆,这胸比自己的挺翘多了。
她疯了一样拿鞋底去抽打小瑜的胸,口不择言:“贱人,不要脸!你一辈子也上不了公子的床!”
“公子早就答应过太太了,就是收你做通房,也要给你绝育,一辈子不许你生孩子!”
“就是收了你,你也不过是个肉枕头罢了,连通房你都不配,你还做少奶奶的春秋大梦!”
小瑜已经痛得神志模糊,可是听了这一句,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心瞬间粉碎。
她知道卫怀瑾有难处,不能娶自己,两人分开了她心里难过,但是并不怪他。她简直不敢相信,原来他背后竟然是这样算计自己的。
这一刻,小瑜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她还活着,心已经死了。
“你们在干什么!”
汤铁牛大吼一声从巷子外面冲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菊叶和桃花,还有汤屠户、黄大娘、茶叶店老板和老板娘。
碧莲她们几个一看有人来了,慌了神,放开小瑜就朝巷子另一头跑。
小瑜虚弱地晕倒在地上,汤屠户和黄大娘心疼地把她扶起来,汤铁牛暴躁极了,抬脚追了几步,菊叶在后面大喊:“铁牛哥,你站住,我和桃花来了。”
碧莲有一只鞋在手里,她光着一只脚跑不快,只好停下来穿鞋,慌慌张张手抖套不上,桃花和菊叶已经到了跟前。
桃花劈手夺过那只鞋,没头没脑把碧莲扇了一顿:“叫你欺负我家妹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桃花毕竟是跟娘在摊子上卖过肉,剁过肉馅的行家,她这一顿鞋底抽得密不透风,菊叶脱了自己的鞋,蹿上蹿下竟然找不到间隙下手帮忙。
碧莲被打得抱着头惨叫,她那帮跑远了的小姐妹原本想回来救她,一看桃花那膀大腰圆威风凛凛地样子,竟然不敢回来,都躲在巷子那头看。
桃花打累了,停下来歇气,碧莲瘫在地上。
菊叶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不如我们报官去吧。”
桃花眼睛一眨明白了,干脆利落地拎起碧莲,就像拎着一条死狗:“走,去报官。”
碧莲吓得变了脸色,她哭着哀求:“不要报官,求求你们不要报官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怎么能报官呢,若是公子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太太知道了也饶不了她,老爷正是考绩的关键时候。
桃花恶狠狠道:“我今天放你一马,以后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小瑜,我就打死你。”
她们也没当真想要报官,毕竟传出去对小瑜名声也不好。
*
又过了几个月,卫县令如愿升官去了顺州府,离任那一日,不少百姓都来送这位父母官,放了鞭炮、送了万民伞,整个县城有头有脸的官吏和乡绅都出来送他。
卫达礼站在县衙大门前,拱手同巫阳县的父老乡亲们道别,做官做到这份上,让他很是志得意满。
卫怀瑾将要随爹娘赴任新职,从此要远远离开这个地方了。
他昨晚从巫山卫所回来,在小瑜门前站了整夜,他真的想她,他真的想再见她一面,跟她道别。
可是想起她那么决绝地说跟他断干净了,他就不敢敲门了。
卫怀瑾骑在马上,努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寻着,全县城的人都来了吧,可是她没来。
他多想再看她一眼,可是她没来。
终于还是要启程了,卫怀瑾跟在爹娘的马车后面缓缓出了县城,王太太从车窗探头看了他一眼,见儿子面色如常,放心地坐了回去。
只有卫怀瑾自己知道,他的心被一根相思红线牢牢栓在这座山中小城的一个姑娘身上,每离开一步,那根线就拽紧一点,割得他的心生疼。
大家看热闹回来了,季五嫂看见小瑜闷头坐在摊子前面,惋惜道:“小瑜你怎么不去看看热闹,可气派了,县太爷家底真大啊,光箱笼就上百个。”
“姐姐你看。”
蛋蛋手里捏着一个捡来的没有爆开的爆竹,举起来给小瑜看,那大红色的炮衣刺痛了她的眼睛。
小瑜努力笑了笑,尽量不让人听出哭腔;“我忙着数钱呢,我算过了,出了菊叶姐和铁牛哥的成亲的喜钱之后,剩下的还够买一辆榆木板车呢。”
“太好了呀。”李大娘真心为小瑜高兴:“我们小瑜可真不容易,想了两三年啊,终于买上板车了。真是个有出息姑娘,以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小瑜浅浅一笑,抬手把额前一缕碎发挂在耳后。
她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也愿他青云直上,一生顺遂。
天下这么大,她都没出过这个县,顺州府大约远在天边吧。
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此生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