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听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不是吧?
她想起那日在密林中,自己抓着的那件衣服的主人。
“你要怎么帮我?”
林序选择装作不知道,将话题牵引回原来的问题上。
昨天去遵华楼的路上,她便注意到了今日卖与这个世界修炼之法相关书的书老板,又从他的衣着和闲散态度估摸着他应该常驻这一带。
这才让她今天特地出来。
好不容易有不引人怀疑,又能摸清楚这具身体修炼天资的机会,她不可能因为被一个不知名的人发现了而放弃。
也见少年撇了撇嘴,态度明显没有最开始热情,“给你。”
他从窗户上抛下来一把小刀,证明他几乎是把林序的举动从头看到了尾。
“谢谢。”
她这样说着,却在内心懊恼——自己怎么变迟钝了,现在才注意到有人这件事。
那少年就在窗户旁,静静地看着底下那不算娇小,但也并不十足高挑的身影。
低着头的动作让他再不能看到她长什么样子,但刚刚对视的那一眼,也足以让他想起前几天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于是他有些心烦地轻“啧”一声。
已经把血滴到灵石上的林序大概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看自己不顺眼,只装作没听见,也没有应答。
然而还没等到灵石发生任何反应,林序的身前身后又都突然响起几道匆忙又急切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这样紧迫的动静,让林序下意识把东西全都收起,站起身来的时候看了楼上的少年一眼,又紧张地看着进人来的转角。
“终于找到了!”李忆第一个出现,接着又朝身后人道,“郑兄,就在这边!”
原本打算下来看看发生了什么的少年,也停下了动作。
李忆问他:“游公子?你已经回来了?”
被称作游公子的少年,也就是青灵榜榜首的游鹤令,又站回了窗边。
他点了点头,态度还算亲近,“刚到中洲。”
林序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他们如何寒暄,只因周围的人佩剑的人从前往后,把她两条路都堵了起来。
而站在最前面的郑师兄,眉头紧皱,上下扫视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怀疑。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十足不安。
只听郑师兄语气低沉,“娇娇?”
此前林序从未听他在自己面前叫过这个名字。
林序的脚像是被冻在了土里,这是刮过的清风也像是刚开了刃的小刀一样。
“怎么了?”林序扯出一抹笑,“师兄。”
她的心中已经铃声大作,手上刚划开的那道口子因外力流出了更多的血,却全都在瞬间消失不见。
林序惊觉,昨天裴言一留下的那个留音石里,一定有与她有关的东西。
郑师兄的目光越来越沉,他突然开口,“手里拿的是什么?”
林序握着灵石的手极轻地颤了一下。
数秒之后,她在万众瞩目之下,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灵石。”
一块吸了她不少血,却依旧冥顽不灵的石头。
李忆劝道,“郑兄,此地幽凉,不宜久留。既然娇娇性命无忧,我们还是回去说话吧。”
所有人都被郑执文以担心小师妹安危的理由叫了出来,帮忙寻找,却不知郑执文为何在见到林序之后,脸色变得不甚好看。
他们只当他是因为小师妹头一回下山,明知自己容易招些歹人,却还是任性一人出门而生气,却不知现在他二人心中各自真正在想什么。
张奇不知为何,有些鼻青脸肿,本就不甚美观的样貌,此刻更显可怖。
他一开口就先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对啊师兄,咱们还是早些回吧,我这脸还急着要敷药呢。”
张奇心里郁闷,昨晚便觉脸上身上都有雨点一样的拳头落下,偏偏他还醒不过来,只当自己做了个极真实的梦。
结果一觉醒来,伤口是真的,罪魁祸首却不知所踪,只能自认倒霉找李忆讨点灵草来。
“话说小师妹你也是!”张奇语气埋怨,“一大早的到处跑什么啊?不仅不知道找人带你出门就算了,还叫阿翠帮你撒谎!”
“要不是郑师兄及时发现,倘若你又被人掳走了,看你怎么办!”
眼见郑执文不吭声,李忆又出来充当那个圆场的人,“毕竟娇娇姑娘年纪尚小,爱玩闹也正常,都是阿翠不懂事,跟着胡闹。”
林序脑子里嗡嗡地响,李忆的声音像是近在耳边,又像是远在天涯,自己盯着郑执文的眼神都有些发虚。
她只能从混沌中判断,阿翠应该没受什么惩罚,而她自己倒是不知接下来会是什么处境。
-
回到李府以后,林序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走错了一步大棋。
她早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偷学着青山宗弟子的模样,刻板地再现他们画符的姿势,却不得章法,半点灵力都没有用出来。
她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运行体制了解甚少,于是在看到那个书摊的时候,立马动了心,却因此露出了马脚。
“叩叩——”
有人在敲门。
除了第一天郑执文来过,在她眉心施了一点术法,并带走一套茶具以外,再没有任何人来探望。
就连一日三餐,也变成了专由郑执文来送。
林序连忙翻身从床上爬起来,进来的果然是他。
“师兄。”她有些胆怯地喊。
这位郑师兄这几天的表现,相比以往给人的印象,差距不可谓不小。
面对只是有疑似有问题的小师妹,铁石心肠得看不出他原来的脾性。
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林序不了解他而已。
郑执文手都没晃一下,给她把围着床的屏障给解了,一句话都没多说,双手指尖夹着银针,就要往林序的眉心戳。
林序吓得直立马往床上跑,“郑师兄,你干什么?!”
大早上的,他发什么疯?
从被关进这间屋子里的第一天开始,郑执文便锲而不舍地用各种法器、咒术施加在林序的身上。
起初她有垂死挣扎的心思在那儿装无辜,后来她发现郑执文用尽手段,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占了别人的躯体,算是没了绝对正当的理由杀了自己。
林序因此也换了个做法,半真半假地说自己其实在上次中毒后便失忆了,对娇娇以前的生活忘了大半。
毕竟在这群师兄弟面前扮演乖小孩没有被发现,但要是回了宗门,肯定露馅,还不如先自曝。
反正她不是夺舍的。
但当时郑执文什么都没有说,直到现在。
“我查过典籍,失忆者并非记忆全无,只是会退化到某一个阶段,性格也与之相符。”
“小师妹从小在宗门内长大,直至一年前都只留在云长老身边。如果真的失忆了,只会马上要求回宗门。
而你没有,反倒一直伪装着,等和师兄弟们一道回宗门的时机。”
“鬼话连篇。”
郑执文面无表情地拿着针走过来,“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人查不出来你的真实身份,但你,绝对不是小师妹。”
虽然在之前林序就发现了,只要郑执文觉得她不是娇娇,对待她的态度就是两模两样。
无情到让人怀疑被换芯子的人其实是他的程度,但林序还是没想到,郑执文私下的性格居然是这副样子。
眼见郑执文越靠越近,林序除了努力地挤着墙以外,并不能把自己塞到墙里面去躲避,她突然灵光一闪,慌忙喊道:“我可以是她!”
郑执文停下了动作,“什么意思?”
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郑执文,林序咽了咽口水,“我的意思是,娇娇以前是什么样,以后也会是什么样,我只会是娇娇!”
话说出口,其实林序的心已经死了,觉得自己这个说法简直太扯,郑执文为什么要接受一个不明来路的人扮演自己的师妹?
光是之前他对娇娇的关照程度,怕是想把自己千刀万剐。
林序不敢再看,紧闭着眼睛等待脖颈上应该出现的疼痛,有些苦中作乐地想,“或许这样死了,还能够回家呢。”
尽管她的心中并不完全认同,觉得更大的概率是自己直接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但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时间就在这样的死寂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林序怀疑黑白无常已经来了,带走了她的性命,否则她为什么听不到一点声音?
“好啊。”
房间内响起这样一句话。
这里还有除了她和郑执文以外的第三人吗?
显然没有。
她的心脏狂跳,脸也被憋红了。
林序慢慢地睁开了眼,看到郑执文把银针放下。
在走之前他还提醒,“早些出来吃早膳吧,小师妹。”
不过是片刻之间,他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笑容翩翩。
好似这几天的事情都只是一场梦。
林序呆若木鸡,十分混乱。
她听着房间木门被关上,然而这次没有落锁,她也没有被关在屏障内。
她的脸上表情一片空白,脑子瓦特了。
他不杀她?
或者说,他今天根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杀了她?
刚刚的一切只是试探,郑执文根本不在意娇娇如何,只在意有没有娇娇?
她惊觉自己好像找到了关键所在。
不知又过了多久,林序还呆坐在桌前,她的房间门再次被打开了。
郑执文再度返回,他莞尔一笑,“别忘了你刚刚答应过我什么,小师妹。”
郑执文再次提醒。
而这次他离开,没有关门。
桌上一本没有书名的新书,被突然打进来的一束阳光照得晃人眼,极具存在感。
外面的郑执文已经走远,林序楞楞地翻开书面。
只见内里的东西不多也不少,足够她大致了解到娇娇的生活环境,也知道了此次青山弟子下山除了寻常历练外,更重要的是,有关她体内灵血的事。
这时林序才发现自己偷跑出去买修炼秘籍是多么蠢的一件事,而郑执文也正是因为老板附赠给她的那一枚灵石,确定了她的反常。
秘籍可以嘴硬当做是闲暇阅读,偏偏她割了手,验了灵根。
一个从小就被教导不能修炼,并且清楚原因的女孩儿,是不会去做这件事的。
娇娇她身在修仙大宗,但确实是具**凡胎,还是个资质极低的废柴,唯一特别的地方是拥有先天带下来的灵血。
然而这灵血有害无益,只要娇娇起了修炼的心思,体内的灵血就会烧经断脉,让她真正成为一名废人。
书的末尾只有几个字,弥补了刚刚郑执文离开前,缺失的严肃警告:
“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