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
坐在主位上的人敛去悠闲神色,眼睑眯起,雪白的瞳孔微微凝滞着看向地上的人。
“魂魄和尸身全都不见踪影,”祝允埋头,忐忑道,“天玄宗周围所有可疑之处,晚辈都带人去仔细搜寻过了,没有遗漏的地方。 ”
“是吗?”
“……是。”跪着的人头压得更低,连回答的声音落入地上的尘埃里。
祝闲盯了他一会儿,移开了目光,悠悠道:“想来你也没有撒谎的必要,让你去找,你会比任何人都尽心尽力。”
“……”祝允身体脊背一僵,不敢言语。
“慌什么?就是知道你会费心,我才特地派你去的,”祝闲站了起来,大发慈悲一般道,“起来吧。”
祝允这才缓缓从地上起来,即使腿脚发麻,依旧不敢有任何的小动作。
从祝弥在天玄宗宗门大选上身死魂消的消息不胫而走后,祝闲便发了疯一样地搜寻祝弥的消息,不仅仅派出了祝家最杰出的三百修士前往打探,还联合了与祝家来往密切的几个家族一同行动。
在此基础上,甚至还以三件天阶法宝为代价找上了天机阁。
但通通都没有消息。
桌案上摞起一沓厚厚的书册,全是关于闻人语祝将祝弥一剑穿心的话本,祝闲随手捡起一本翻开,睇了两眼。
祝闲深思飘远,他避世多年,就连闻人语这等鼎鼎大名的新一代天骄,也从未听闻。
修真界有相当一批修士认为,这种举动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不合常理,但放在闻人语身上,那就再正常不过了。
据可考消息,闻人语此人,确实肆意妄为、横行无忌,不论是出于维护宗门还是为泄私欲,杀一个妖邪入体的凡人,对他来说绝不是什么值得犹豫的事情。
话本被拿起来轻轻晃了晃,“你觉得这里头写的,是真的吗?”
祝允一怔,斟酌片刻后,语气沉着认真,“晚辈觉得,闻人语不会杀祝弥。”
“噢,怎么说?”
“这话本晚辈也看过一些,虽说闻人语身为天玄宗宗主门下首席大弟子,兼之天玄宗往事对待妖魔一物的态度比寻常宗门更为敏感,但晚辈仍觉得此事……有蹊跷。”
“且不说在后山秘境时二人举止亲密,光是后来闻人语殊死一搏,不惜代价强行突破引雷劫,也要带上祝弥离开,晚辈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弃之前的努力。”
祝闲没有再说话。
祝允把自己的呼吸也融到空气了,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呼吸声响。
良久之后。
祝闲开口,“下去吧。”
祝允身为局外人,或许看得比自己清楚。祝闲眯起眼睛,心存侥幸地想。
眼神掠过那摊开的画像,忽地窥见似乎有什么东西隐约抽动了一下,他眼睫一动,厉声道:“谁?出来!”
正欲召出本命剑时,一张丑陋不堪的老年凭空出现,随后是四肢、躯干一点点地完全展露了出来。
对视的瞬间,空气凝滞了顷刻。
祝闲率先回过神来,“是你,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百年不见,你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还活着!”
祝闲讥讽道:“你看起来更像是马上要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难不成你的修为没有半点长进?换张看得过去的脸这种小事都做不到吗?”
莫道诡顿时急得跳脚,“你难道很了不起?!还不是想着要靠炉鼎走捷径?!这么久没突破,你是急得不得了才这么大费周章地要找祝弥吧?!”
莫道诡心里怄气得很,他长得丑乃是种族天性,如若要改,难度不亚于洗净伐髓。祝闲明知此事,却还是要戳他心窝,他哪里能忍受得了?!
两人认识几百年,揭起老底来只怕没完没了。
祝闲的灵力瞬间打了过来。
显然,被这样戳心窝祝闲也是断断不能忍的。
二人当即斗起法来。
“合体大圆满,止步不前,怪不得你着急!”
“废话少说!”
莫道诡不想与他争,却逃不过祝闲缠斗,被迫反攻。
汹涌浩瀚的灵力翻滚碰撞,震得轰隆作响,散发出的白雾丝丝缕缕极尽缥缈缠绵,仿佛要将对方彻底绞杀一般。屋内陈设被卷起飞舞后又仓皇落地,劈里啪啦不绝于耳,片刻后,爆发出来的炫白的刀光剑影堪比日月争辉,四周煞白一片,白茫茫空落落,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趁早死心吧,祝弥死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他死了,该不会是想自己偷偷去找然后一人霸占这炉鼎吧?”
“你以为谁都是你?!”莫道诡大笑,“没有修行的天分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净想些歪门邪道的路子!”
祝闲冷哼一声,反唇相讥,“我找祝弥是要走歪门邪道的路子,那你呢?你找他难道是做些什么干净的事吗?!”
莫道诡气急,轻巧接了他一招后,闷声大吼:“不打了!”
祝闲也跟着收手,冷眼看他。谁也不能在对方手里讨到好处,再这样纠缠下去也不过是浪费功夫。
“祝弥肯定已经被闻人语杀死了!”莫道诡笃定道。
“你怎么肯定?”
莫道诡冷静下来,解释,“当时我去追祝弥,半途中被一黑衣人半路拦截,这就形成了闻人语和祝弥被我和那人共同追杀的死局,闻人语猜到祝弥身上的秘密,自己又护不住用不上,当时就对祝弥起了杀心。”
“他也是修士,怎么可能愿意这么好的东西白白沦落到别人手里!得不到就要毁掉!他就是这么狠心的家伙!”
祝闲脸色冰凝,如此说来,闻人语要是不杀祝弥,反而不合道理了。
但凡是修士,都绝不能容忍别人踩在自己头上。
“而且你想,炉鼎现世的消息不止我们知道,肯定不只是我们再找,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怕是……”
祝闲嗤嗤笑起来,那声音逐渐放大,到最后演变成狞笑,全然不见先前出世绝尘的仙风道骨,那张冰封千里的脸上近乎癫狂的贪婪之色。
“死了?!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能融合极阴之水的的人,你跟我说他死了?!”
“又不是我杀的!我好心跟你通气,你这么瞪我做什么?好心当作驴肝肺!”莫道诡被他的狠厉吓得一愣,往一旁稍了稍,靠在了窗边。
“他一定还活着……一定!你要是想一起找就留下来,不想找就滚!”
……
三个月前。
闻人语濒死。
这一场亏空,是他修行路上最艰难的一次。
元神不稳,心脉受损,丹田耗尽。
若是祝闲或者莫道诡在此时来找他麻烦,说不定便真的身死道消了。
“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别告诉我你真对一个凡人动了心。”青岩满脸凝重与不解。
闻人语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合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做回答。
“你不是退婚了?怎么又立下了新的婚契?”青岩语气更加不快,“难不成你又把那鬼扯一样的婚契当真了?”
闻人语漠然回应,“你问得太多了。”
“你以为我想问?!你不是不知道洛掌门对你青睐有加,而且洛宁看起来对此事也没有异议,而你呢?整个云天大陆现在都在流传你和那个凡人的事情,你阵仗搞得这样大,你要怎么和洛掌门解释?”
“祝弥已经死了,不是正合他们的意?还需要解释什么?”闻人语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闻人语说得这样笃定,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布下的棋盘里,青岩不由得一顿,而后语重心长道:“你费劲心思营造他死去的假象,为此不惜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我真的不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
青岩看起来还有话要说。
闻人语眉头一皱,打断了他继续开口的机会,“你不是也厚着脸皮赖在天玄宗吗?我从来不问你为什么。”
“你……!”
像是被戳到了不能被常人窥见的痛处,青岩神色剧变,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两人陷入僵持的对峙里。
闻人语打量着他的脸色,忽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不周山上,你偷偷去过不少次吧。”
……不周山。陆逍遥和闻人伊贺死在那里。
青岩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恶狠狠地盯着闻人语,“你早就知道?”
闻人语不说话,眼神也格外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
他这样淡定,青岩反而焦躁起来,失控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喜欢陆掌门,那又怎么了?!我又不是人,没有什么狗屁的礼义廉耻之心!”
闻人语眉头微微一挑,“我又没说什么,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反正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从来只是把你当小辈看,还是那种需要被保护的弱者,你知道的。”
她是谁,不言而喻。
青岩的脸色因而变得更加阴沉,陆逍遥救了他一命,一直到陆逍遥死,在陆逍遥眼中他都算不上什么强者。
自然陆逍遥没有正眼瞧过他,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可依仗的男人看待。
闻人语都这么说了,青岩再不明白的意思,就是傻子了。
他心甘情愿。
闻人语何尝不是。
“布阵吧,”闻人语对他说,“我要闭关。”
闻人语已经伤到不能自己布阵的地步,又不能为此惊动师长,这番请青岩前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青岩收敛起了那些不甘的丑陋情绪,专心致志为他布下闭关的禁制。
他修为不高也不低,布下一个防止外人闯入的法阵不是什么难题。
片刻后,法阵布置完成。
闻人语堪堪合上眼,准备进入冥想。
青岩忽地诡笑两声,好似好奇得十足。
“你不需要跟掌门解释,那个凡人呢?到时候你和洛宁拜为道侣,那个凡人怎么办?”
闻人语依旧没有睁眼。
“别操没用的心,我不像你这般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