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大选三日前。
“少城主,少城主!”温春来偷偷摸摸叫了两声。
闻人语这才从冥想状态里睁开眼来,望着面前的虚影,“查到了?”
“查到了。”
……
几许后。
“炉鼎?”
“正是,只是从前从未有人能融合极阴之水,少夫人恐怕是这世间第一人。不同于一般的炉鼎,饮下极阴之水的炉鼎对修士的提升极大,又传言说甚至能帮修士突破大乘期飞升,只是……”
温春来面色迟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闻人语蹙眉,追问道:“只是什么?”
“这实属阴邪之法,在炉鼎成熟之前倒无大碍,只是时候一到,炉鼎就会陷入,陷入……需要修士元阳驱除极阴之水的冰寒。”
温春来含糊过去,但言外之意何其明显,炉鼎还能用来干什么?
“不仅如此,炉鼎会十分依赖修士,若是离了修士,炉鼎恐怕难以生存,但与之双修也仅仅是纾解之法,炉鼎若想要活下去,就得与修士……”
何止是阴邪,到时候炉鼎不仅无法反抗修士,还会因为沉湎其中,难以自拔,长此以往,精神耗尽之时,便是炉鼎丧命之日。
见闻人语面色凝重,温春来打了个哈哈,又说:“不过这对修士来说倒是好事一桩。”
能不是好事吗?接二连三的几人前仆后继,头都要抢破了。
闻人语若有所思,恐怕祝闲出世也是为了这事,祝家搜寻秘境也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雷劫异动。
从极阴之水进入祝弥体内那一刻开始,祝弥就被虎视眈眈地盯上。
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察觉到的。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得道飞升与永生奔走一生、各显神通,然而能飞升的人少之又少,不论是何种方法,只要能得道,都会有人不惜代价地去尝试。
相比之下,这样的炉鼎虽然千载难逢,但修士付出的代价少之又少,不怪乎有人惦记着极阴之水。
“他们不会放弃找祝弥。”闻人语开口。
温春来从为闻人语有了修行的捷径窃喜中回过神,附和着回答,“这倒是个麻烦。”
“他们全都比我强。”
“少城主……”温春来神情一变,“您已经很强了。”
“不够,”闻人语敛眉,“那几人修为都远在化神期之上,我护不住他。”
温春来随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实力上来说,自家少城主绝对打不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好运气不是每一次都会眷顾自家少城主,少城主也不能做到每一次都赌得赢,而天玄宗自然也不会插手这样的麻烦事。
祝弥唯一的依靠,便是自己少城主。
温春来嘴张了张,说不出个头绪来,弱弱地问:“那要怎么办呢?”
闻人语抬眸,眼中深意晦暗难测,“…藏。”
“怎么藏?”
“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同时还要瞒过所有人。”
温春来会意,不禁震愕,“您的意思是……”
“从祝家出来后我本想让他改容换貌,换个名字隐藏身份,谁知道他反手就把我和他的身份给抖出去了,”闻人语有些无奈地扶额,“眼下不仅是祝闲知道他是谁,魔鬼刀也知道,“魔鬼刀与祝闲交集可不少,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账。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同时瞒过他们的眼。”
“可少夫人是凡人,凡人怎么经受得起这样的折腾?”温春来担忧地问。
“总比等死好,这样至少能掩人耳目,让他先平安度日一段时间。”
“……也好,老奴这就去做准备。”
不出片刻,温春来的身影消失在半空中。
闻人语面无表情地运转体内的灵力,他服用了不少丹药,又将陆逍遥留下来的灵脉挖到了紫府之内,这半个月亡羊补牢式的休整,终于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充沛饱满的灵力在自己体内充盈澎拜。
虽然经脉仍有些滞涩之处需要修补,但好在他没有从元婴境界跌落下去,稳固住了境界便已经是天大的惊喜。
若是没有那幻境中的七十一年,此时他恐怕还在金丹期打转。
他早就算好了在今日醒来,
三日后便是宗门大选开始的日子,他需要露面。
在这样龙鱼混杂的场合,很难不出意外。
也非常适合出意外。
有曲风曲河在,祝弥不可能不去凑热闹。
*
眼前人脸上很有些难堪,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良景生耐心地等着眼前人回答,他是真的好奇祝弥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若不是听到有人喊了祝弥的名字,他是绝对认不出祝弥的。
“你见过我?我怎么没见过你?”祝弥疑惑。
“我是在祝家梅会上见的你,你没见到我也正常。”
当时死缠烂打的窘迫没比现在好多少,祝弥一下就更尴尬了,神色讪讪,“是吗?”
察觉到祝弥的不适,良景生温和笑了两声,“我带你出去。”
话音稍落,良景生神识轰去,两侧围观群众骤然做了堆地倒伏下去,在一片怨声载道的连连咒骂声里,拥挤的人群中腾出一条小道。
那些原本只是嫌弃的目光,此时像淬了刀子一样,恨不得扎死祝弥。
“……”
祝弥干巴巴地说:“谢谢。”
“不客气,再说说你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易容术?中毒?还是有什么意外?我记得你从前,长得很好看的。”良景生笑着安慰。
祝弥挥了挥衣袖,挡住一侧群雄激愤喷射出来的口水,回他,“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这样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罢了。”
“放屁,我看你是纯吹牛!”
“说不定是解围的托,还从前很好看,我才不信呢!”
小道两侧刚爬起来的围观者这下对祝弥就不知道吐槽了,言辞比刚刚还要激烈。
“就是,张嘴就来,我还说我小时候和洛宁长得像呢!”
“不过我看他穿的这样,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啊,要雇个旁边公子那样的托,要花不少钱吧!”
“又穷又丑,哈哈哈哈哈哈!”
祝弥耳边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猖狂笑声。
祝弥低下头。
“别在意,只有我知道你从前有多好看。”
二人便走边说,总算是从人群总走了出来。
曲风曲河听到了良景生的话,立即围了上来,不太相信地问:“真的?祝弥以前真的长得好看?”
良景生眼睛弯了弯,瞄了祝弥一眼,“是啊,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
曲风曲河立即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观察祝弥的脸。
“看不出来。”
“我也看不出来。”
祝弥:“……”
“别伤心祝弥,你和闻人师兄关系亲近,在宗内不会有人敢为难你的,长成这样没关系,不给摸测灵石也没关系。”曲风又找补说。
祝弥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这两人的刀子嘴,看向良景生:“你也是来参加宗门大选的吗?”
“是啊,我之前是散修,自己埋头修行一头雾水的,终究还是要找个宗门投靠才是正经路,这才来了天玄宗的宗门大选。”
曲河见缝插针,“那你肯定通过了吧?”
良景生面带矜持,笑而不语。
“我就知道,你刚刚开路那一下我就看出来了,你修为不低呢。”
“真厉害,”曲风艳羡地说,“你修炼到什么境界了?”
“不过是金丹期。”
曲风曲河顿时哇哇地赞叹。
良景生却是看向了沉默的祝弥,“我叫良景生。”
祝弥哦了一声,“我记住了。”
良景生又问:“你来参加宗门大选,是为了闻人语吗?”
……
祝弥陷入了沉默,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的记忆停留在钻进黑洞的那一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天玄宗的。
再一次睁眼时就是闻人语的洞府内,却不见闻人语的身影,只有一个陌生的天玄宗弟子守着他,在他醒来之后跟他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这半个多月来,他没见过闻人语,也没和闻人语说过话。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闻人语两次想要杀他的情形,历历在目。
现在听良景生问自己是不是为了闻人语才来这里,祝弥心头五味杂陈。
半响后。
祝弥回他,“不是。”
良景生诧异了两秒,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将信将疑,“是吗?”
祝弥又重重嗯了一声。
“当时他说退婚你死活不同意,我还以为你对他情深意重非他不可……”
良景生话还没说完,曲风一惊一乍地高呼:“你是那个祝弥?!”
曲河:“祝家那个和闻人师兄有婚约那个?!那你这些天住在闻人师兄的洞府,你和闻人师兄是什么关系?!”
被迫停止话头的良景生也挑起眉,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身后还有不死心地骂他丑的人耳朵高高竖起在偷听。
祝弥:“……”
这要他怎么回答?!
偷听的人甚至默契地闭了嘴,决心要将这八卦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心思各异。
闻人师兄一向神秘,曲风曲河对这位传闻中的师兄的私事是真的好奇,眼中都闪烁着兴奋。
相比之下,良景生就冷静得多,面上只有些隐秘且礼貌的打探。
围观的群众就不一样,他们才不信呢!祝弥这么丑,怎么可能会和云天大陆的天纵奇才有婚约呢?!
陆逍遥又没眼瞎,怎么可能会这么害自己的孩子?!
据说陆逍遥当年就是被闻人伊贺脸给勾得七荤八素,才自甘堕落跟魔头搞到一起的!
一个看脸的老母亲,怎么可能会给自己选个丑陋的儿媳?
有人已经提前忍不住耻笑了几声,鄙夷地睨着祝弥。
祝弥被架住,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就是……就是……”
一时间,以祝弥为中心的圆圈竟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都在等着祝弥的回答。
嘲弄在沉默中蓄势待发。
此时。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与他有婚约。”一道冷淡的声音从天而降。
声量明明不大,却格外清晰,足以将每个字都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半个月不见,熟悉的声音莫名多了一丝陌生,祝弥愣了一瞬才抬起头来。
那人踏着漆黑长剑,发丝与衣袂在身后飘扬,身形恣意潇洒,眉眼深邃,挺鼻薄唇,刀削一般锋利而冷峻的面容,俊逸非凡之中自流转出几分不近凡俗的薄情与冷傲。
闻人语落在了祝弥面前,总是掺杂着未褪尽的金光的双眸变得正常,轻飘飘地落在他脸上。
人群中瞬间跟炸开了锅一样吵吵囔囔起来,混沌的议论声塞进祝弥耳朵里,一句也听不清。
曲风惊得倒吸一口气,曲河吓得长呼一口气。
良景生嘴角弧度纹丝不动,眼睛却几不可察地眯了眯,在闻人语身上停留一瞬后,悄无声息敛了回去。
震惊过后,更多的情绪是不知所措,祝弥睫毛颤了颤,想挪开自己的脚,脚却不听话地变得沉重,被钉在原地。
闻人语却先行开口,“实话实说便可,有什么好迟疑的?”
祝弥默默收回自己的眼神。
“难道你不想认这门婚事了?”
“……没有。”
“那为什么不与他们说?”闻人语口吻淡漠,却咄咄逼人。
祝弥:“……”
拼死拼活抓着这桩婚约,差点把小命玩完。
但是他现在敢不认吗?!
这老虎不好骑,也不好下。
气氛凝滞得异常冰冷,祝弥及时开口:“我们是……有婚约。”
“那梅会上退婚是……”良景生不解地开口问祝弥。
顶着诸多目光,祝弥硬着头皮解释,“当时婚约作废,后来又结了新的婚约。”
良景生恍然,“原来如此。”
见闻人语没有反驳,四周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
“竟然是真的!”
“修为虽高,眼光却低,人无完人啊!”
“这么强的人都只能娶这样的老婆,那我岂不是完蛋了!啊!啊!啊!”
“难道成为强者的代价就是牺牲自己的品味吗?那我还是不要变强了!”
“欸,既然你不要变强,那我也不要了!嘿嘿嘿!”
闻人语眉头一蹙,对着祝弥说,“只是对外人坦白对你来说就如此艰难,倘若你要反悔,趁现在还来得及。”
曲风:“!”
曲河:“!!!”
良景生也是微微一惊,下意识地看向祝弥等他的回答。
围观群众俨然已经被这一波三折惊得连连咂舌,话头都来不及转变,呃呃啊啊地惊讶不已。
祝弥慌忙再次看向闻人语,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哦,这熟悉的感觉!禁欲咒!
漫长的沉默中,闻人语眼底隐隐流出几分恼怒与憎恶。
祝弥这下是真的慌了,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闻人语的手。
闻人语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避开他的动作,神情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既然你觉得勉强,那婚约的事情就再做定夺,”
祝弥:“!”
这在众人眼中,自然就成了另一番景象,冷却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
“祝弥竟然这么不识好歹,该不会是在故意报复闻人语当时退婚落他的面子吧……?”
“是啊,祝家梅会规模刚好和这差不多呢!”
“这和合欢宗报复人的手段有什么区别?!谁得罪他,他就做小伏低地去讨别人的欢心,等别人真爱上他了,他就会狠狠甩了别人泄愤!”
“我天哪,那他心机好深哦!”
“这可是闻人语,竟然也会被人算计吗?”
“果然,英雄难逃美人,不对,丑人劫!”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祝弥不知道是谁冤枉自己,但他有多冤,恐怕至于他自己知道。
祝弥手忙脚乱地还想要解释,闻人语却转过身去,冷声道:“倘若你真的如他们所说,在这时候报复我当时退婚对你的羞辱……”
“那我确实无法指谪你。”
祝弥绝望,再顾不上其他,拔脚跟上闻人语的脚步。
闻人语走得很快,祝弥很勉强才能跟上他的速度,途经之处,围观的群众纷纷自动让开了前路。
一直到测灵石前,闻人语才停了下来。
“我没有——”祝弥突然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心里一喜,赶忙解释:“没有那个意思,我刚刚就是突然说不出话了,所以才……”
闻人语只是微微偏过头,侧着脸对他说:“不必多余解释,你的意思我已知晓,方才他们不让你摸测灵石不合门规,宗门大会今年是我负责,你若是想进天玄宗,我不会包庇,也不会为难你。”
祝弥要说的话被全都给堵了回去,喉间不经发紧,腰椎都无比紧绷起来。
闻人语的眼神格外地冷,冷到祝弥识趣地闭了嘴,呆愣着把手放到测灵石上。
祝弥方才已经见过别人用测灵石的场景,不同的灵根对应不同颜色的光亮,测试者将手放上去,体内有什么灵根,灵石上方就会闪出什么颜色的光,不同强度的光亮则是对应不同粗细的灵根。
对想修行的人来说,只闪一种颜色的亮光最好。
只不过祝弥手放上去,没有闪出任何一种彩色的光亮。
测灵石上方只缠绕一层怪异的浓稠黑雾。
原本再一次帮忙测试的天玄宗弟子面色剧变,眼中流露出惊恐,朝着闻人语大叫了一声,“师兄,他这是……!”
“妖邪入体!”
祝弥被那个天玄宗弟子的话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看向闻人语,着急解释,“我没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这些天哪里都没有去!”
闻人语面色阴沉,逼问道:“你肩膀的是什么?”
祝弥扭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自己肩膀上的鸟,不明所以地忐忑起来,“心魔幻化成的鸟,你不是知道……”
祝弥当即眼前闪过一片青光,晃得得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刺地一声,从他胸膛的骨头钻进他的大脑在耳边放大,声响十分突兀,却分外清晰。
呆滞一息后,睫毛止不住地打颤,眼眸一点一点往下转,祝弥看向从自己心口上方穿过去的如同明镜的剑刃。
鲜红的血液淌过澄明的剑身,红艳得刺眼。
刺得祝弥缓缓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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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祝弥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