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显然是不想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算我与他联手,他出过力,即便点数不能尽留,也至少要剩五成。”
良久的沉默过后,燕归兮叹息一声,“我若记得不错,身怀妙华莲子的碧微也是死在他手上的……”
林疏桐眼皮重重一跳。
“我很清楚。”
谢照乘斩钉截铁道:“归兮不必担心。”
燕归兮望着他欲言又止,无可奈何,只得叮嘱几句,心事重重地出门去了。
林疏桐目送着燕归兮离开,回眸去看谢照乘,犹豫许久还是问出了口:“我身体里真的有魔存在?”
谢照乘迎上他的视线,正当林疏桐以为他还要什么都不说时,却见少年点了点头。
林疏桐立刻追问道:“师兄是认识他吗?”
否则他出现的契机为何是见谢照乘的血?
此时谢照乘却犹豫了,盯着林疏桐好一会才道:“他似乎认识我。”
那谢照乘就是不知道他了。
林疏桐心道。
他思绪急转,盘算着这魔头同原身是一人的可能性有多大,甚至想将穿书之事说与谢照乘听,好找出根源。
但话至嘴边,还是压了回去。
说到底,他并不是这世界的人,若谢照乘视他为异类,他在此处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林疏桐心烦意乱,长出口气,扶额问出最迫在眉睫的事:“我会不会被他夺舍,彻底消亡?有没有什么办法将他驱逐?”
谢照乘闻言,道:“我会保证你的安全,至于那只魔,在未弄清楚前,只好先委屈委屈你了。”
他张了张嘴,还想争取一二,少年便横过眼波,一抬下巴:“你不信我?”
林疏桐登时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谢照乘望见他否认,抿唇展颜,含笑道:“你大可以放心,未还完我人情前,哪怕是已在轮回道前,我都会拉你回来。”
“去休息罢。”
少年抬起衣袖,食指拂过他眼下微浅的青黑,“明日师兄领你去尝尝豆腐宴。”
提及豆腐宴,林疏桐就警惕地抬首直腰,道:“我家底薄,可经不起师兄你挥霍。”
“是我请你。”
谢照乘忍俊不禁。
林疏桐刚踏出房门,将将抬眸就被那束炽烈的火红山花灼伤了眼睛。
青衣红花,甚是夺目。
景瑜同他错身而过,眼神也不曾给一个。
林疏桐的脚顿时被钉住,他不假思索,迅速三步并两步,猫着腰在窗边蹲下,竖起耳朵紧贴着墙壁。
“景师兄。”
谢照乘尾音稍稍上扬。
林疏桐听着像是掺着几分欢欣,顿时心下如有狗尾草来回刺挠,不大舒服。
谢照乘平常唤他们这群师弟,可不是这样的语气。
景瑜话里则是掩不住的关切:“漱石院后山的花开得极好,是阿照颇为喜欢的朱红,就特意折了几枝来瞧你。”
“确实开得好看。”
谢照乘旋即回道。
瞧不见室内的情形,林疏桐莫名有些心急,环顾四周后,视线锁定不远处的一盆绿植,立刻有了主意。
一盆绿植悄悄爬上窗台。
谢照乘接过景瑜递来的山花,后者定定注视着他:“阿照的伤,可曾好些?”
“好些了,倒是惹师兄挂念了。”谢照乘刚说罢,景瑜便叹息道:“你向来喜欢拿这句来搪塞人,回春谷的人可说,不能再让你这样任性下去。”
谢照乘闻言一挑眉。
景瑜提起案中的茶壶,倾满一盏热茶,推至少年手边,倒较其更像主人,“回春谷、积雪山,总得去一处罢?”
回春谷多医道圣手,积雪山有医宗坐镇,皆是问病求诊的绝佳去处。
林疏桐将景瑜的算盘看得清清楚楚,无非是劝谢照乘寻医养伤,他在侧陪同,好日久生情罢了。
果然景瑜紧接着道:“我认得的一长辈,恰好有疑难病症在身,寻常医师就不得,他又不利于行。”
“阿照若要去积雪山或回春谷,便可同往。”
“过几日我须得回旧昆仑去,与暮已修书请了灵族祭司,届时便会留在梅林养伤,就不劳景师兄费心了。”
谢照乘如是道,婉转回绝了景瑜。
景瑜微微一怔,数息后勉强笑开,“早便听说阿照要回昆仑去,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他分寸拿捏得极适宜,哀愁一瞬即收:“不知师弟这一去,何时才会再回学宫?”
谢照乘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道:“大抵是不会再回来的。”
此言一出,屋内的景瑜与房外的林疏桐皆是一滞。
不等旁人问,谢照乘便自顾自道:“我虽是枕流院首座,却并不曾在学宫呆过多少时间,本就只是为书院大比而来,书院大比结束,自然就该离开。”
林疏桐来不及深究谢照乘为何因书院大比而来,脑海中尽是他不再回来,自己要如何才好的构想。
他方思索到此处,就从少年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姓。
“此去林疏桐并不同往,我留他在枕流院中求学,”谢照乘晃了晃盏中茶水,难得正色道:“届时,还请景师兄照料一二。”
景瑜初时尚为林疏桐不同去而稍现欣悦,听至后处便哑然了。
他苦笑一声,道:“阿照明知,我不喜欢林疏桐,况且…他还算计过我。”
“先前之事,景师兄如介怀,我以茶代酒,代林疏桐敬师兄一杯。”
谢照乘举杯,景瑜一瞬不瞬盯着他,幽幽一叹:“你不是请我照看他,是怕我为难他。”
谢照乘但笑不语。
景瑜也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轻轻与他碰了碰杯壁,浅浅润过咽喉后道:“你也不怕我此时答应你,待你走后,为难于他?”
“景师兄与林疏桐有一处是相似的。”
谢照乘右腕一转,苦茶灌入肺腑,他放了杯盏方续道:“应过旁人的事,不会更改,我信景师兄。”
这话对也不对。
林疏桐暗道。
景瑜旁的无可挑剔,但一涉及情爱,就是个糊涂人,半生重信重诺,却在与风吟晚的誓盟上辜负了别人。
一心一意,敬他,爱他。
室内执杯的景瑜眼中迸现异彩,朗声笑道:“阿照都如此说了,我怎么还能同他计较?”
说着,他举杯将茶一饮而尽,目光始终定在谢照乘身上。
“说来,风师弟如何了?”
谢照乘话锋一转:“似乎受伤不轻?”
“可他自认伤得不重,不是我逼着,还要照旧去习剑…”提起官配,景瑜不自觉多说了几句:“这点倒是同你甚是相像。”
他颇为感慨。
景瑜忽地回过神来,问道:“师弟似乎很关心风师弟啊……”
林疏桐也同样很好奇。
“幼时曾见过几面,有那么点缘分,关心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谢照乘理所当然回道。
景瑜错愕不已,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原是从前便相识,倒未听风师弟说过……”
谢照乘轻轻揭过,道:“只是打过照面,他记不得也属正常。”
这话林疏桐是不信的,他待风吟晚实在太过特殊了些。
景瑜目光微闪,欲再说话,一道流光却撞进他腰上的灵佩,青年望了眼谢照乘,后者了然:“景师兄若有事要办,便去罢。”
他微微颔首,起身出门。
林疏桐暗道不好,有心躲开,但似乎是蹲得久了,双腿僵麻,一时动弹不得。
还好景瑜行色匆匆,完全没注意到鬼鬼祟祟的他。
林疏桐松口气,轻轻捶了捶膝盖,悄悄挪远些,企图避开窗户站起。
就在此时,一阵劲风袭来,林疏桐头上吱呀两声,他仰首望去,那未放稳的绿植左摇右晃,眼见着便要予他迎头痛击。
林疏桐立刻嗷出声,抱头就滚。
然后预料中瓷器碎裂的声音并没出现,他不由自主抬眼去瞧。
修长的手指稳稳捏住盆边,那一株苍翠更衬得少年皓腕如雪。
谢照乘半身探出,一挑右眉,抖落纷纷桃雨,“下次偷听,小动作不要那么多。”
本就四仰八叉的林疏桐尴尬更上一层,面上烧得厉害,僵在原处,一个我字磕磕绊绊良久都说不出什么有用的。
“扑哧。”
有笑声自身后递来,林疏桐下意识回眸。
元宵一手抱着根胡萝卜,一手捂着自己的三辨嘴,大耳朵不住抖动,都快笑抽过去了。
谢照乘悠悠道:“元宵你扶他一把罢,他大抵是不能自己起来了。”
语罢,搁下那一株绿植,转身走开。
林疏桐以袖掩面,灰头土脸进了屋。
谢照乘斜他一眼,刻意逗弄他,笑道:“不是要你回去休息?怎么?林君疲惫到在走廊上就能睡着?”
“闲来无事,就…转转……”
林疏桐强行替自己挽尊,谢照乘还未说什么,元宵已经在一旁笑得打跌。
谢照乘见好就收,不再为难林疏桐,一点案中糕点:“暄州新制的酸梅糕,尝一尝?”
林疏桐拈起块酸梅糕,重重咬了一口,厚着脸皮问:“方才听师兄和景瑜说话,师兄是…不再回来了?”
“是如此。”
谢照乘漫不经心把玩着那只釉色莹润的杯盏,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带笑道:“只数十日光景,林君舍不得我不成?”
一言道毕,林疏桐胸口登时生出些不适,想也不想便道:“师兄是不曾听过‘倾盖如故,白首如新’?”
“是,只数十日光景,会想念的人就我而已。”他轻哼一声。
谢照乘微滞,继而摇头失笑道:“林疏桐,你是十九岁,不是九岁。”
内里已然二十五的林疏桐立刻不大自在地咳嗽两下。
“最多,我闲时来瞧瞧你。”
谢照乘终是让了一步。
林疏桐还未反应过来,一声谢照乘就横插进两人的谈话。
萧绎一阵风般飞身入室,“长公主回旧昆仑了,顺手哐啷砸了凝云堂,谢家人的脸色想必很好看!”
他的目光扫过林疏桐,忽地一顿,两步便逼至他身前,将林疏桐从头打量到脚。
“这就是叫燕叔很头疼的林疏桐?先前来去得急,没仔细瞧,眼下看着倒还挺有意思。”
谢照乘放下茶盏,横了萧绎一眼,“你很闲吗?不留在景行山修道,整日四下乱窜。”
“景行山有什么意思,三两日倒还好,若一年半载的呆着,头顶蘑菇都能给谢公子您佐酒了。”
萧绎一耸肩,提过张檀木椅便坐,“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我阿娘还想着请你过萧家亲自下厨招待呢!”
“等书院大比结束就走。”
谢照乘侧过脸,同林疏桐说话:“此处没你的事,若不想休息,就练功去。”
林疏桐应声,萧绎目送他出门,咂了咂嘴,“燕叔可托我从你这套点话出来,不说一说?不该告诉他的,我一定守口如瓶。”
“有本事就自己去查,”谢照乘话里尽是嫌弃之意:“同你说了,和昭告天下也没什么区别。”
“大嘴巴是不值得信任的。”
角落里滚出只松鼠,萧绎立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商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松撇撇嘴:“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清楚?照乘七窍贯通,但你是一窍不通。”
“不知道小皇子如此模样,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的。”萧绎故意做出付唏嘘不已的模样。
前者冷漠松开茶杯,飞起一脚踹在他脸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松捏紧爪子,左勾拳右勾拳,往萧绎脸上招呼:“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哈?”
萧绎的少爷脾气也上来了,掐住小松的后颈,直接将其提溜起来:“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我可是谢照乘的表哥!你还得喊他小舅舅,没让你叫我舅舅便不错了!”小松张牙舞爪。
萧绎掀唇,凉凉道:“现在你可是只松鼠,有本事你表明身份,看灵尊陛下揍不揍你就完事。”
小松恼羞成怒,同萧绎打做一团,谢照乘只在旁边悠然瞧着,完全没有要拉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