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似懂非懂听着,忽地出声问道:“照乘乘,九转无量是什么呀?”
谢照乘抬袖捏了捏怀里小不点的鼻尖,逗得他咯咯大笑后才补道:“是种极为特殊的功法。”
“世家各派的功法无不求快,好迅速破境,师溯流的九转无量却相反,正常修炼至合道巅峰后自废修为,重头再来,如此轮转九次方可大成。”
“每次自废修为后,灵脉便会急剧萎缩,越往后越不易进阶,或许十年也难破一个小境界。”
“但一旦修成,好处极大,道基之稳固远超他人,且因多次凝聚会拥有九个灵海,身处承光甚至可战羽化,正是有此基础,师溯流才为当时的天下第一。”
朗朗目瞪口呆,张大的嘴仿佛都能塞下只鸡蛋来。
谢照乘同朗朗解释完,就看向燕归兮,缓缓道:“半妖血脉代表不了什么,我信他不是妖界细作。”
燕归兮与他对视良久,败下阵来,揉了揉自个的太阳穴,“你行事向来稳妥,既如此说了,叔叔也不再多想。”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就递将过来,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打扰院长,尽欢是来寻照乘师兄的。”
那少年远远站在廊尾,檐下柳色与一袭翠衫遥相呼应,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正是先前替林疏桐解过围的李尽欢。
谢照乘还未说话,他怀里的朗朗就分外兴奋地朝那少年挥手,高声唤道:“尽欢哥哥!”
李尽欢粲然笑开,也摇了摇手作为回应,而后大步行来,边走边道:“照乘师兄快来救一救师兄弟们吧!”
谢照乘侧目,“怎么了?”
李尽欢突然哭丧了脸:“师兄忘了?今日十五,是四院论道的日子,拨云院的道轩师兄出关了,师兄弟们…实在是有些害怕…所以想请照乘师兄过去。”
武痴纪道轩。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拨云院的这位首座,让其他三院的弟子都闻风丧胆,原因无他,极其好战,两句话不说便要与你比一场。
谢照乘一年前初入颍下学宫就击败枕流院首座夺得魁首,使高他学届的人也只能低头唤一声师兄。
纪道轩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架友。
林疏桐犹记得纪道轩为数不多的出场里,每次都必问的一句话。
谢照乘回院了吗?
实在是叫谢照乘即便在前半本书里未出过场也极引人瞩目。
谢照乘的神情有些微妙。
四院论道是老规矩,每月十五于演武场集合,各院学子互相切磋交流,而近几年,这论道往往让除拨云院外的其他三院叫苦不迭。
许是因有纪道轩这样的首座,整个拨云院也好斗成风,随处可见论武之人,恨不能每时每刻都用于修炼。
每每论道,有首座坐镇的分院好些,多少有人能开口拦一拦,而多数时间谢照乘都不在,枕流院学子便成了其中最辛酸难捱的。
更别提这一回纪道轩出关,拨云院学子个个摩拳擦掌,皆想在师兄面前好生表现一番。
“那就走吧,瞧瞧拨云院那群家伙又有何长进。”谢照乘放下怀里的朗朗,掸了掸衣袖便要同李尽欢走开。
燕归兮却在此时道:“殿下刚刚递了消息来,要我去处理件事,须费半天工夫,林疏桐先跟着你去观摩一二吧。”
谢照乘轻轻颔首,三人前后转身离去。
演武场四周分坐着四院学子,一眼望过去都是乌泱泱的人,扔一根竹竿下去,只怕能砸中七八个人。
枕流院的学子看到谢照乘的身影,如蒙大赦,紧绷的身体都松懈下来。
“谢照乘!”
南方当首之人立时起身,玄色劲装,眉目凌厉,陡然爆发的战意让人很难猜不出来是哪一位。
话还未说上,纪道轩腰间剑就已然出鞘,剑尖直指谢照乘。
林疏桐在谢照乘身后扶额。
知道了谢照乘境界的林疏桐,完全无法直视纪道轩。
真是苦了他家师兄,一个随手劈山断海的羽化境要搁这和一个合道巅峰玩儿。
不知道谢照乘作何感想。
“纪道轩!”
这样大的动静,景瑜自然是瞧见了,当即起身出声道:“阿照身上有伤,你若想打。我陪你就是。”
纪道轩闻言,皱起眉头:“既如此,我不为难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早日康复好再一较高下。”
李尽欢啊了一声,懊恼道:“照乘师兄带伤,早知道就不打扰师兄了…”
“七七八八,也好得差不多了。”谢照乘压低声音,显然是怕某人听见,林疏桐抬头看了看纪道轩,觉得有点好笑。
功夫再高,也害怕纠缠啊。
“拨云院严允,请漱石院风吟晚风师兄指教。”演武场上忽有跃上一人道。
经典英雄救美情节正在连接。
林疏桐腹诽一句,拍了拍口袋,里面揣着许多瓜子,以便于他看戏消遣用。
谢照乘刚于枕流院阵前于自己的位置坐下,身后的少年少女就七嘴八舌探头来问他身体如何。
“照乘。”
极温柔的声音在林疏桐耳边突兀响起,将林疏桐吓得一颤。
入目是张清俊面容,算不得多出众,却似是水中浸着的软玉,不带丝毫锋芒,温润可亲。
这人不笑时都带着三分笑意,笑时更是如春风拂面:“伤可曾好些?”
谢照乘也笑着回道:“已无大碍,劳陈师兄关心。”
陈师兄…
这是退翳院的首座陈并星吧?实在不愧是学医的,任病得多重的人瞧了这一张笑脸都得枯木逢春啊!
林疏桐不由得如是心道。
陈并星轻轻叹气,“倒是听闻过照乘有疾,只退翳院素来事务繁多,我也常忙得脚不沾地,不曾有空去探望,照乘莫见怪。”
谢照乘摇头:“怎么会?”
他于谢照乘身旁坐下,抬眸去瞧演武场:“风师弟天资聪颖,进步神速,但拨云院的人个个都肖似道轩,不好相与,照乘觉得谁会胜出?”
“我一早便说过的。”
谢照乘招手,元宵汤圆不知从哪里钻将出来,搬了张小几放在他身前,各式水果糕点瞬间将桌面遮了个严严实实。
林疏桐瞧他这副做派下巴都要砸地了。
谢大小姐,不愧是你。
少年摘了颗犹沾着水珠的葡萄,果皮未剥自褪,他不紧不慢送进口中,“我是很坚定的风党,怎么我都是压风师弟的。”
他拣了只小石榴扔给林疏桐,自己则和陈并星分一串葡萄,瞧着不像来观战,倒像是来春游的。
身边的人早见怪不怪,都目不斜视。
“请赐教。”
风吟晚抱剑躬身,对方还以一礼。
陈并星剥着葡萄,视线落在风吟晚的剑上:“风师弟的剑,与你的那把,我倒都挺感兴趣的。”
“我的剑,可不好借人看,风师弟的,陈师兄倒是可以去问问。”谢照乘以手支颐,懒懒道。
风吟晚手腕一翻,剑花挑落,伴着道道锐利剑气,一眼望去,满目皆是冰蓝色的灵纹。对方也并不好相与,剑气没一道能突破防御,右手早舞出无数残影,剑气相撞,砸出清脆的声音。
林疏桐看得眼花缭乱,刚想去摸瓜子,一粒葡萄就弹中了额头。
“带你来是观摩的,不是来看戏的。”谢照乘说着,往嘴里塞了颗葡萄。
他只得托腮认真去瞧。
不须多少工夫,拨云院的那位就渐落下风,风吟晚得了机会便不再退让,找准弱点强攻,一剑就破开了对手的防御剑网。
严允脸色一白。
就在此时,风吟晚的长剑斜里挑出,直取严允喉间,拨云院有人豁然起身:“点到为止!”
风吟晚恍如未闻,霜尖夺取星点血色后才硬生生偏转剑势,在严允颈间动脉处留下长长一道血痕,喉管伤了五分险些被割开。
陈并星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不需他吩咐,退翳院立刻有人飞快踏上中场,扶走严允。
“风吟晚,你过分了!”
随着一声暴喝,一只裹着烈焰的铁拳破风而来,风吟晚如痴傻了一般,呆立在原地,不闪不避。
林疏桐身侧陡然一空,一点雪色掠过视野。
那边,景瑜也瞬移至中场,却已被人抢先一步。
素衫少年缓缓抬眸,右掌抵住了袭向风吟晚的拳头:“严师弟慎行,论道禁止不经对方同意就动手。”
谢照乘抢了该是景瑜的戏份。
林疏桐手里的石榴子掉了。
而景瑜则尴尬地站在一边,正用极阴森可怖的眼神瞪着他。
林疏桐手里的石榴整个掉了。
他艰难将视线移到谢照乘身上去,这个角度…有头发遮着…看不到的吧?
那圈牙印…
“那让风吟晚说说,缘何要对我胞弟下重手?”严师兄剑眉倒竖,火气极盛。
谢照乘侧过身问风吟晚,语气是少有的严厉:“刀剑无眼,你在发什么愣?”
风吟晚手中剑当的一声落在地上,他按住太阳穴,面色忽地苍白起来。
不用提醒,旁人也能瞧出他有些不对劲,严允兄长的神情虽依旧难看,但多少和缓了些许。
“抱歉,不知为何恍惚了一下,不慎伤及严师兄,待严师兄康复,吟晚愿任他处置。”他甩了甩脑袋,躬身道歉。
谢照乘不觉蹙眉,道:“你……无甚大碍罢?须不须我瞧一瞧?”
哪知风吟晚精神一震,连连摇头,异常抗拒,谢照乘也只能作罢。
纪道轩在台下沉声道:“既不是有意,那就等严允好转由他定夺,下来!”
“不舒服?”
景瑜冷冷收回视线,伸手扶下风吟晚,后者轻轻颔首,唇色越发苍白,冷汗顺着额头涔涔而下。
谢照乘抬袖,召起地上的剑,将其还与风吟晚,同景瑜道:“既不舒服,便让他去歇息罢。”
景瑜应声,扶着风吟晚回归本位。
“景师兄似乎是看见了。”
谢照乘要快景瑜许多,他提衣坐下,一振衣袖,去拿小几上的荔枝,漫不经心道:“牙印。”
一旁的陈并星听见牙印二字,视线在两人身上不住梭巡,眼神有些许微妙。
林疏桐更是生无可恋。
果然台上有声音高声道:“漱石院贺谖,请枕流院林疏桐林师兄指教。”
林疏桐瞬间成为众人焦点。
“观星九阶,入学不过三月,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谢照乘以手支颐,广袖滑落,露出半节过分白皙的手臂。
他根本拿不出什么东西,都是些纸上功夫,上去只有跪下求饶的份。
林疏桐哭丧着脸,拍拍胸口自我安慰道:“不过是被人笑话罢了,丢脸就丢脸吧。”
他正要起身,肩膀却被按住,清朗的声音于耳畔荡开:“小打小闹,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景师兄同我比一场?”
林疏桐双目圆睁,惊得嘴都快合不上了:“师兄?!”
四下哗然,这一句话立刻引燃了全场。
谢照乘慢悠悠起身,轻描淡写道:“你是闻雀轩的人,丢的会是我谢照乘的脸,我可不想被人说三道四。”
那边的纪道轩陡然来了精神,“你还能动手?”
“我家师兄有伤!只能打一场!”林疏桐不知哪来的胆子,拔高声音抢先答道。
谢照乘颇为意外,回眸看了看他。
景瑜薄唇紧抿,定定瞧着谢照乘,半晌后苦笑,“就这么护着他?”
谢照乘掀唇笑开,并未直面他这问题,只是道:“我和景师兄上次过招,还是两个月之前罢?”
“是。”
景瑜也笑了。
谢照乘随意向身侧人伸出手,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将自己所携玄铁剑递上,他朝景瑜一颔首:“枕流院谢照乘,请师兄指教。
林疏桐仰头瞧着,只觉得这两人间有种莫名的氛围,仿佛旁人都难以插足,几眼后他偏移目光,看向风吟晚。
风吟晚也盯着谢照乘与景瑜怔怔出神,面上是细瞧方能品出的黯然,林疏桐忽地有些烦躁。
“这橘子有点酸啊…”
陈并星将橘瓣塞进嘴里,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