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谢照乘轻叱一声,旋即掀唇望向林疏桐:“你身上,有很不得了的东西啊……”
林疏桐眨了眨眼睛,余光瞥见破败不堪的四周,不明所以。
“方才你失控了,我神识探查过,半里之内,活物只剩我们三个。”谢照乘指了指废墟,林疏桐顺着看过去,头皮发麻。
他缩了缩脑袋:“不…不会吧?”
小松强压下自己的杀意,别开脑袋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咱们还是得趁妖市市主没反应过来快走!”
它正说着,一道声音忽地自头顶悠悠传来,在废墟之上回荡:“听说你身受重伤,这么瞧着…倒是很有精神嘛!”
林疏桐下意识偏头。
一只九尾雪狐驮着蓝衫青年踏月而来,那青年肩上倚了把纸伞,五官藏在阴翳下,瞧不清面目。
待得近前,林疏桐呆了呆。
谢照乘是世间难见的美人。
可这位的皮相还要胜谢照乘三分,当真算得上是花月羞见。
这人甫一出现,远处正聚拢起的妖云如见了天敌般瞬间消散,这妖市里的妖物竟是望风而逃,不敢在他眼前造次半分。
“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唤我来。”
美人收伞下狐,视线轻巧落在谢照乘身上,笑里掺着几分莫名意味:“你当真是那家伙的儿子吗?”
谢照乘神情一冷,道:“这就不须寒水君关心了,您只管做事便可。”
这就是寒水君?
林疏桐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寒水君挑眉,“也就你敢和我这么说话,换个人,我早活剐了他。不是说在芜陵么?你怎地跑到这儿来了?”
“心情不好,开开杀戒。”谢照乘不提林疏桐半句,全揽在自己身上:“届时你只在忘川渡口接人便是。”
寒水君唇角微微上扬,“是么?不过在这残留的气息里,我可是嗅见了九幽的味道啊……”
林疏桐心神一震。
九幽乃是魔族居所,而九州世界的魔族早销声匿迹,藏在深水下多年不曾现世了……
谢照乘刚刚又说他失控暴走,身上有不得了的东西,难道这魔气的来源……
是自己?
少年面不改色,道:“这些闲事,寒水君就不要多管了吧?”
寒水君倒也不恼,目光在林疏桐身上打了个转,懒懒道:“好心提醒一句,这个人,你最好杀了。”
林疏桐眼皮一跳,偏头去看谢照乘,只见少年神情如常,并没有被说动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终归谢照乘还是愿意护他的。
“此处皆是我所为,你什么都没有做,懂了吗?”
目送寒水君离开后,谢照乘如是道。
小松张嘴想说些什么,在谢照乘的注视下还是乖乖将话咽了回去,低着头在地上画圈。
林疏桐赶紧点点头。
九幽实在是个不可说的地方,能不牵扯上关系那是最好不过。
但,这具身体……
他又不自觉想起了王宅中发生的事。
谢照乘正准备画阵,将他与小松带回芜陵,萧绎已经循阵跨域追上了他们。
“谢照乘你没事罢?”
萧绎都顾不得按落灵剑,远在半空便高声问询,眼见谢照乘颔首,方神情一松,长舒口气。
萧绎落地后又续道:“我赶到时,那女妖已经死透,我验过气息,是被股奇怪的力量重创而亡。”
谢照乘回眸瞧了瞧林疏桐。
林疏桐则有些恍惚,那些记忆重再回复在脑海中,前者见他发愣,挑眉将其注意又引了过来:“胡思乱想什么?”
他闻言连连摇头,瞧着谢照乘不自觉又想起了其他的什么。
景瑜斩碧微时都险些去掉半条命,最终还是夺去那至宝才将碧微正法。他区区**凡胎,若能杀碧微,到底谁是此间天道之子就值得商榷了。
“从那妖物身上,我找出了这个。”
萧绎可不管他们如何,缓缓摊开手。
是一颗平平无奇的莲子。
林疏桐心神一震,不自觉皱起眉头来,这莲子即是碧微能躲过多次身死道消的关键,怎会如此简单就到了萧绎手里?
谢照乘只一瞥,就移开视线:“怪不得。”
“收着。”
萧绎将莲子塞入一只锦囊中,递给谢照乘,谢照乘却退后一步,避开了萧绎的手。
两人顿时僵持在一处。
萧绎紧抿着唇,捏着锦囊的手松了又紧,骨节都隐隐泛白,他垂下头,似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谢照乘,只当我求你。”
对视良久,谢照乘终是接过了那只锦囊,林疏桐的视线则在两人间来回梭巡。
见少年接过莲子,萧绎才抬眸瞧向谢照乘,踌躇片刻后道:“听殿下与我娘亲的谈话,你受了不轻的伤?”
谢照乘轻描淡写:“小伤而已,不要紧。”
萧绎闻言眼皮一跳,忍了又忍,方没开口骂他,递去只储物袋:“顺手给你带的,收着,要记得用。”
要知道,所谓的顺手,大多都是特意。
林疏桐忍不住腹诽。
“因着有关商京妖乱,凌云台已经派人来了,他们会处理后续事宜。至于你……怕是已经暴露,尽快回去罢,我也该走了。”
萧绎嘱托两句,便转身离开,一旁的剑侍紧跟其后。
谢照乘怀里的小松鼠也心事重重,闷闷道:“别再去芜陵了,咱们赶紧回院同归兮商量商量。”
少年仰头望了望月色,轻轻应了声。
银壶壶口升起缕缕白烟,林疏桐揭开壶盖,观察着壶水滚泡的大小借以判断水温。
谢照乘则拥着薄衾,懒懒倚坐在栏边,煦光倾落于眉睫之间,更衬得他肤色若雪。
自芜陵回来已有七天,这七天里,闻雀轩的门都快给探病的人踩破了。
该说不愧是原作中白月光般的存在?
林疏桐边拈茶边想。
景瑜更甚,想方设法的往枕流院跑,多的甚至一天来三四回。
分明风吟晚也在芜陵受了伤,须得他照料,竟还有空来缠着谢照乘…
林疏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今日来的是位面相约摸三十岁左右、书生打扮的青年。
谢照乘正同他对弈。
少年接过林疏桐递来的茶,垂眸瞧了瞧却未动,林疏桐瞧谢照乘兴致缺缺的模样,迅速自桌下摸出盘云片糕,放在他手边。
书生看着抱云片糕去喂谢照乘的元宵,失笑:“你倒是愈发的娇气了。”
谢照乘鼓着腮帮子喝茶,全无羞耻之心,老神在在。
“输了。”
他点了点棋盘。
书生轻轻颔首,而后温和道:“既说了有彩头,那我们阿照想要什么呢?”
谢照乘抬袖一指林疏桐:“收他做徒弟。”
林疏桐手里的银壶险些没提稳。
书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动声色将林疏桐自头打量到脚。
不知是不是林疏桐的错觉,他瞧见这书生眉头似乎微微一蹙,再去看时,却又面色如常。
书生稍作沉吟后,举杯抿了口茶,道:“我眼下并没有收徒的打算,且侍候殿下左右,无多少空闲教他。”
这话便是在婉拒了。
谢照乘启唇欲语,便被书生抬袖止住:“阿照想我教他也不必如此,我本就算是枕流院夫子,传道解惑也为份内之事,不过收徒就免了吧。”
少年只得咽下将出口的话,转而看向林疏桐,沉声道:“还不快谢谢院长?他可是多年不曾亲身教授学子了。”
枕流院院长燕归兮?
这大出林疏桐的意料,反应过来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多谢院长。”林疏桐稳住心神,恭恭敬敬奉上一杯茶,燕归兮放下杯盏,接过他递来的茶,转眸看向谢照乘:“这样,阿照总满意了吧?”
“归兮自然是最疼爱照乘的。”少年朝他盈盈一笑,惹得燕归兮一阵无奈,笑着摇头叹息。
少年陡然间正色起身,林疏桐还是首次见他拱手行礼:“那日后便多劳归兮费心了。”
燕归兮神情稍稍一变,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道:“无妨,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人走茶凉,谢照乘抱着汤圆,脚边被忽略的元宵不满地扯他衣角。
林疏桐收拾好空置的茶具,在他对面坐下:“师兄是特意请院长过来的?”
燕归兮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不好?”谢照乘掰了块云片糕喂元宵,指尖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林疏桐连连摇头:“特别好。”
少年淡淡道:“我叫人去探听过有关你的消息,你在后厨一贯不与人多打交道,于漱石院时也没什么朋友,只同景师兄偶尔往来。”
“随笔的事情,许多人大约都听说了,你行走怕是困难,有归兮入室学子的名头,会好过些。”
林疏桐微微一怔,不想谢照乘细心至此。
“这些自然都是其次,”谢照乘话锋一转,拂乱棋局,“最要紧的是,让你尽快强起来,否则日后如何替我办事?”
林疏桐听至此处,心神一松,顺势伏在案边,侧脸瞧着谢照乘,牵起唇角。
“妖市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会术法就好了,或许帮不上师兄的忙,但至少…不会连累你。”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被当作软肋去算计别人。
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只能空空等待着谢照乘来解救他。
有大树乘凉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若没什么价值,人家为何要护着你呢?不做些事情,这软饭可吃不长久。
更何况,如有一日,谢照乘不要他了呢?
除却自己,世上是没百分百可靠的人的。
谢照乘俯视着林疏桐,缓缓绽开个极明艳的笑容,将糕点碟往他身前一推。
“‘有我在,就什么都不必怕。’”林疏桐迎上谢照乘的视线:“希望有一日,我也能如此同师兄说话。”
“我向来什么都不怕,大抵不会让你有说这句话的机会。”
谢照乘笑了笑:“不过,我倒期待那时的你,至于未成气候前,就由我来做护道之人,你只管往前走就好。”
林疏桐只觉得心口熨贴不已,这人虽娇贵难伺候了些,却实在是个吃软饭的好对象,他不由得小声嘀咕:“遇见师兄,真是太好了。”
穿书糟糕透了。
整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幸好还有谢照乘。
“遇见我,可不能算做是好事。”谢照乘笑开,反手抽下发上的嵌宝红梅银簪,青丝如瀑散落。
林疏桐看得呼吸一滞。
那只银簪被别进林疏桐发间。
没等他问,少年便一笑,起身走开,隐在半庭苍翠中不见了踪影。
“公子快尝一尝这个!刚自陶然城送来的瓜果,新鲜得很!”元宵举着盘切好的瓜果送至谢照乘面前。
少年搁了手中的书卷,抬眸望向一门夜色,悠然自案前起身,道:“且放在这吧,我先出去走一走,片刻即回。”
元宵应声。
他将将出门,就迎面撞上了林疏桐,后者瞧见谢照乘,微微一怔:“这样晚了,师兄还要出去么?”
谢照乘眼波一横,“这你便不须管了,乖乖在书房等着就是。”
林疏桐只得让开路径。
素衫擦肩而过,融进月色深处,数息后,一点飞雪斜入暗天,直向远峰。
高山之巅,青年书生仰首望着漫天星子,抬袖摊开右手,一道道流光于指间掌心穿梭发散。
没等青年推演出个所以然来,就有少年悄无声息立在他身后数丈开外,盈了满袖清风。
燕归兮轻叹一声,回眸瞧着谢照乘,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颇有些复杂道:“到底是后浪推前浪了。”
谢照乘只牵了牵唇角。
“既叫你察觉,我便直接问了,”燕归兮忽地神情肃然,眼中透出几分锐利来:“你留林疏桐,究竟是想做什么?”
少年半垂眼眸,负手阔步行至他身旁,缓缓抬首望月。
冷辉入瞳,银色万里,失落西东。
“归兮在担心?”
燕归兮望着身形将要与他相近的少年,不自觉剑眉紧蹙。
“这一趟芜陵,你已然暴露在妖族视野之中,此后就举步维艰。而此事,同林疏桐脱不得干系,谁也无法断定他是否刻意为之,你别忘了,林疏桐为天地所斥,只流有一半与你我相同的血脉。”
“他终究,是个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