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黎早上又是被冻醒的。
被窝里的汤婆子早就彻底冷掉,她围着被子坐起身来打了两个喷嚏,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似乎好了些,不知道是徊仙的功劳还是汤药起了作用,但还是有点疼。
她轻声唤着元窈,又自顾自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元窈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她梳洗,刚一踏入偏殿就被冷得打了个哆嗦,“殿下,炭炉又熄了吗?”
她忙不迭地去拿起火折子又要重新点燃炭炉,却被乐正黎给制止了,“算了,你待会去找人来看一下偏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再这么弄下去,我迟早要被冻出病来。”
元窈放下火折子,忍不住抱怨,“您就不该把内殿让给那个兽族住,它低贱之身,怎可鸠占鹊巢?再说了,它也不用炭炉,说明肯定不怕冷啊……您就让它搬过来呗。”
乐正黎打了个哈欠,浑身乏软,精神气有些不足,无奈笑道:“他住习惯了,贸然挪窝定然不愿意,没关系的……我感觉是窗户关不紧,所以半夜才会有冷风从缝隙灌进来。”
“偏殿本就常年失修也无人来住,倒是适合用来养兽族。”
听到元窈的话,乐正黎又笑了下,“他虽是兽族,但聪慧程度不比人族差,并不该因出身就受人偏待。”
元窈听罢,心知自家殿下是真的很维护那只兽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可她又觉得那兽族是真难养,脾性也怪,只吃自家殿下端的饭食就算了,还这般不识抬举,半点不把殿下当主子看……
她也就在心中腹诽一番,不会再拿出来吹耳边风了。
乐正黎用了早膳投喂完乌九朝后,实在太困,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至午后,果然开始下雪了。
一台轿撵从宫门接着飘摇而至的薄雪到了御书房外。
能在宫中乘轿之人,除了帝王赵烛衾,只剩下那位德高望重的林阁老。
月德候在回廊上,见轿撵落下,才缓步迎了上去,老者掀了帘子,由心腹搀扶着出了轿子。
“阁老,安好。”月德望着面前的老人,语气带了两分敬意。
林阁老笑眯眯地冲他摆手,“月德大人安好。”
两人相携着往御书房行去,月德咽了咽喉头,率先出声道:“陛,陛下这,这两日都……不,不太好,请了……太医,并,并非风寒。”
他自己也一脸恹色,瞧着好似受了伤,林阁老侧眸一看,关切了一句,“月德大人太过操心了,你侍奉了赵家这么多年,早该看淡他们的生死与结局。”
月德沉默,良久后,才说:“是……但陛下,尚……尚且,无后。”
“你之前的信,我都看了。”林阁老提着袍服,拾阶而上,“无面乱党的刺杀皆以失败告终,损失惨重,又能消停一段时日了……还有你信中所说的那个质女,陛下当真对她有意?”
月德闻言摇了摇头,“我,我不知。”
“既然不能确定,那便不必着急,我怕适得其反。”
两人已上了回廊,林阁老松开手,拍了拍袍服上的褶皱,“不过你得护她安危,这么多年了,自陛下遭受过那件事后,对女子一向厌憎,她能近身也算是一个突破。”
月德颔首,表明自己知道。
宫人推开门扉,林阁老迈步入殿。
冷清的书房中,赵烛衾缩坐在椅子里,脚步声响起,他只是抬起眼睑瞥了一眼。
“陛下身体可还好?”林阁老上前行礼,又带着笑意问他:“臣听月德说您这两日心绪不佳,可是在忧心白蝉之事?”
赵烛衾单手支在卓沿上,满脸倦色,嗓音亦漠然,“不是。”
他是在想那日在国师殿的那个仆从到底是谁,为何黑羽卫事后没能寻到踪迹?
能让国师维护的人,真是太想找出来杀掉了。
“阁老难得进宫一趟,赐座吧。”赵烛衾懒散着姿态,又反问林阁老:“您进宫来就是为了关心朕心情好不好吗?”
“自然,陛下心情好,群臣才安心,百姓也才能放心。”
林阁老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后,有宫人送上来热茶。
他端着茶水,并不饮下,“陛下前几日又斩杀了几个质子,恐怕年前那边都送不过来了。”
赵烛衾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让戴玄去。”
林阁老摇头,“他再厉害也不是铁打的,何况时限将至……待回来喝了国师的血后要歇息一阵,这一耽误,也差不多要年后。”
“年后就年后。”
赵烛衾神色不耐,显然不想操心这些事情。
林阁老叹息,“还是得尽快寻到白蝉,他消失这么多年了,踪迹时隐时现,实在恼火。”
“年关已近,诸事繁琐,各国也接连入王都朝奉,想必宫内事情也多了起来……陛下,您要多多保重身体。”
此言真诚中带着些怪异,八旬老者竟殷殷关怀着一个正值冠年的人,但赵烛衾能懂。
他顿觉头痛,可对着自己的曾外祖到底得留两分薄面,于是敷衍地应了一声,没有叫黑羽卫进来把人给架出去。
两人在御书房内又聊了片刻,大多数时间都是林阁老在说话,瞧着赵烛衾一脸木然,也不晓得听没有听。
待到黄昏时分,雪已经堆出厚厚一层。
乐正黎一觉又睡到下午才醒。
刚好能去陪乌九朝用晚膳。
她实在疲倦,脚步都虚浮了,进殿后捡了张椅子坐下,话也不想说。
乌九朝赤着脚坐在软榻上,一条腿蜷着,另一条腿耷在榻边晃悠不停。
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抛掷着那个玲珑球,见她进来,歪头看了一眼,很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异样,“你怎么了?”
这并非关切,只是好奇心驱使。
“没怎么,昨晚没有休息好。”
她脸色很白,连带着唇瓣也失去了血色,瞧着惨白得很,脖子上的红痕消了一些,但瞧着还是略显触目惊心。
“你生病了?”他又问,手上的动作已止住,指尖捏着玲珑球下的那条璎珞搓了搓。
乐正黎没有回应,只轻轻点了下头。
她缩在椅子里,脑袋像是很重的样子,如没有支撑力一般斜斜倚在靠背的横木上。
乌九朝翻身下了软榻,赤脚走近,半蹲在她面前,“你没喝药?”
病歪歪的人族,都不需他动手,感觉她就活不过这个冬天。
“刚刚喝了。”乐正黎有气无力地说着。
其实刚才喝的那碗药是治喉咙的,但她实在懒得再去太医局。
“我没有力气,待会元窈会给你送饭食和汤药,自己出去端进来吃,行吗?”
乐正黎垂头,温和的目光落下,眼底倒映的都是乌九朝半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她生病后,身上的朝气都好似瞬间被抽光了。
蔫了吧唧的样子像一朵被风雪摧折过的花,花枝半弯花瓣凋零,要死不活。
乌九朝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个人族……与其他人族有些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他说不出来。
他就这样屈膝半蹲着,俏绿的袍子下摆拖在地毯上,铺出一小片属于他的领域。
乌发高束,少年拥有着一张骨骼鲜明的脸。
将脸一偏,那高挺如山脉横斜而滑下的鼻梁与嘴角稍翘的薄唇便愈发吸引人的目光。
他是极其好看的,好看到乐正黎觉得他眉眼的冷硬都算不上缺点,而是另一种锋利的弧度,是他该具有的那种桀骜不驯的兽族特征。
少年的发髻有些散乱,两指宽的发带绕出几圈乱七八糟的走势。
乐正黎看得心里不舒服,致使强迫症发作,“你去把梳子拿来吧,我帮你整理下头发。”
乌九朝抬手撩了一下落在脸侧的发丝,不在意地道:“我自己梳好了。”
“那为什么这么乱?”乐正黎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
“躺着。”他很无聊,因为身份原因,所以不能离开寝殿,待在这个内殿中,他都快要憋死了。
但好过被圈在笼子里,乌九朝很知足。
见他不动,乐正黎伸手去一把抽掉了那根发带,满头青丝散开在肩背后,乌九朝瞬间被惹恼,又冲她龇牙低吼。
“我帮你梳齐整点,毛毛躁躁的看着不好看。”她说着,就把手指插进发丝间,随意梳了两趟,头发就变得顺滑。
乐正黎一边感慨他的发质是真好啊,一边动作利落地把发丝悉数捏在了掌心里。
有几丝碎发落在鬓边,她的指尖滑过去理了理,缠发带的时候因距离稍远,所以她不自觉地向前倾身而去。
乌九朝面无表情地蹲着,想逃离,但头发被她拽在手心里,又怕遭到像上次一样耳朵被蹂.躏的情况,所以他按耐住怒火跟暴躁,没有起身。
乐正黎跌下椅子之际,他正在愣神,却也下意识地伸了下手……
即便他不接,她也是要囫囵个儿地砸在他身上的。
乐正黎的掌心里还握着那把归拢好的头发,坠出椅子的同时,更是收紧了几分力道。
乌九朝头皮被扯得发痛,本来接她就不是诚心实意,只是反射性动作,结果这样一来,她就重重地倒在了他身上。
胸膛伤处被压到,乌九朝不禁闷哼一声,胳膊也随之扣住了乐正黎的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