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臻没想到万凝之把他单独拉走,是为了说这件事。
方才他救治的弟子入魔程度远不如之前的屠风钧,陆臻只在身体里积攒了少许的魔气,已经被他尽数转移到左手。
是对方看出什么了吗?
听到万凝之的话后,陆臻的左手动了动,那里自手腕以上,直到左边肩膀,都被浓重的魔气充斥着。再这么下去,他就只能换个地方装载这些魔气了。
这些天,他尽力掩盖着左手的异常,还是被萧子晗抓到了些许端倪。他百般搪塞,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
这段时间里,他在门派内到处奔波,但除了萧子晗,万凝之是第一个询问他代价的人。
“我曾经听闻,真人可以为他人驱散魔气,但真人依靠的是自己与生俱来的真火。”万凝之重申道,“那你呢,陆师弟,你用的是什么办法?若真是轻易便可为之,你为什么不把方法告知他人?”
陆臻惊讶于万凝之的细心。
万凝之沉默寡言,行动远多于语言,陆臻根本没注意到,他在一旁已经想了这么多。
万凝之见陆臻一直没有答话,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是很严重的代价?”
直到此时,他脸上的些许慌张,才让陆臻看出曾经那个万凝之的影子。
“没什么代价。只是你突然问这个,我有些意外罢了。”
陆臻笑了笑,很自然地垂下左臂,以衣袖遮盖,找借口道:“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此举需要大量灵力支持,长老们分身乏术,弟子中又鲜少有人能一口气用得出这么多灵气,即使有,也都有加固大阵的要职在身。既然我一人之力还能应付得了局面,我思量之下,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灵气这点,万凝之是知道的。现在萧子晗不在,一直是他在给陆臻打下手。直到现在,他仍然会震惊于陆臻经脉里如汪洋大海一般的灵力储备。
别说是普通弟子了,这样扎实的基本功,可能连长老们都未必及得上吧?
思及此,万凝之心中已经信了六成:“就只是耗费灵气而已吗?”
“仅此而已。”陆臻说,“你若是想将此法广而告之,我说出来也无妨。”
说出来确实没关系,用灵气包裹心脉而已。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算他有意教导,别人却不可能学得会。
不说别的,就单论对魔气的心理和身体层面的接受程度这点,这些修者就不可能做到。倒是凡人,若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未尝不可能接受魔气求一条生路。
陆臻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万凝之也就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他沉默许久后,带着歉意说:“门内环境如此,人人自危,意外也时有发生……劳烦陆师弟出力了。”
陆臻摇摇头:“特殊时期,谁不在出力?”
万凝之闻言,垂下眼帘,握紧剑柄,低声自语道:“是。”
他比陆臻在凛江门多待了十年,看到过更多的东西。他目睹过逃生的人为了自己的性命相互残害,也见过同行的人为了同伴甘愿牺牲。
时至今日,局势已然稳定,大多数人也勉强接受了这个变样的世界,苟且偷生。
人们自己把初时的无助和恐惧,尽数转化成浓厚的阴云,时刻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的确,每个人都在努力,为了不知道是否安全的明天。
陆臻没打扰他的思考,拍了拍他的肩膀,独自离开了。
万凝之的话提醒了陆臻,他的左手状况越来越严重,萧子晗不傻,自己那些小花招已经轮着用了一遍,眼看就要瞒不住了。
之前触碰萧子晗留下的灼伤还在,随着他身体里魔气浓度的加深,这处伤口,甚至还有扩大的趋势。
得找机会去趟医药堂才是,起码把伤口盖住了,不让人发现。
陆臻站在没人的地方,撩开袖子,仔细观察自己的左手。
指尖焦黑,手背也伤势深重,经脉下火烧火燎,那是真火在与魔气斗争。
太疼了,让他整个左手近乎失去了知觉。
代价是真的,但他救人的初心,却远不像万凝之想的那么伟大。
若说之前还有点犹豫,那么知琴的出现,就让陆臻彻底下定了决心。
魔人身体素质强悍,能力不俗,在这个魔气纵横的世界里,保有神智的魔人,拥有远比修者强大得多的生命力和战斗力。
而且,看前些日子知琴的状态,他的下属对他完全服从,未曾有一丝异言。陆臻毫不怀疑,如果知琴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这是一支强大,而且听话的私人军队。
如果知琴可以,那他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创造出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
从之前屠风钧那次的实验中他就感觉出来了,他将屠风钧的魔气渡到身体里时,同时也渡过来了一部分屠风钧的生命力。如果他可以凭借此控制屠风钧,那对方将完全成为他的奴仆。
这样的话,就算有一天,凛江门真的被破,人类走向末日,他也有机会集结自己的队伍,与萧子晗一同找出生路。
他救不了芸芸众生,但是自保,还是可以一试的。
……当然,最好永远都不要让他有机会走到这一步。
陆臻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医药堂。
医药堂被看守得很严,陆臻最起码走了三道门、验证了五次自己的身份,才终于进入堂内。
堂内工作的女弟子正埋头看着手中的药材单子,听到有人来了,她头也不抬,冷冰冰地说:“清心丹需要提前递交申请丹,现在没有剩余的药,要等丹门弟子这一批药炼出;锁灵丹按份领取,不可多拿。”
“我不要这些。”陆臻解释道,“可有治疗烧伤的药?”
“烧伤?”女弟子终于抬起头来,语带嘲讽,“你或许可以去凡人的地方问问,他们处理烧伤大概会更有心得。”
陆臻懒得跟她多说,直接撩开袖子,把左手放在她面前。
女弟子见到伤处,一改之前的不耐烦,直起身来,惊讶道:“这是……”
陆臻的手背已经全部溃烂,皮肤下的血肉带着焦黑,而且这种烧伤还在扩大。手指更是惨不忍睹,陆臻都怀疑,若再放着不管,都该烧成炭了。
“不用直接医治好,我就想让伤口别再扩散了,有药吗?”
女弟子顾不上避嫌,凑到陆臻左手边细细观察:“这不是寻常的火烧的……这是真火!奇怪,真火怎么会烧到修者身上?此火无药能治,不将邪魔之气烧尽,它不可能熄灭。”
虽然陆臻也意料到了这种情况,还是难掩失望:“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女弟子肯定地说,然后狐疑地打量了一番陆臻,“奇怪,我从未见过真火误伤普通人。”
“你见识得太少了。”
“……总之,解铃还须系铃人。若真是误伤,除非你能找到伤你的人,否则,就只能等真火自行散去了。”
废话。陆臻心中暗骂,我若是能找系铃人,我还犯得着专门跑来医药堂?
但他和一个普通弟子也没法说这么多,只能失望而归。
他打算出门时,正好遇到了进门的元霁清。
“刘师妹,麻烦给我锁灵丹两瓶,西方大阵有一处灵气薄弱,需要补充,要用锁灵丹储存灵气。这是掌门同意此事的信,还请师妹过目。”
元霁清匆匆进屋,将一封信放在柜台上,回头后,才看到准备离开的陆臻。
“陆臻!”元霁清难掩惊喜,“这段时间一直没见你,在万凝之那边,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可以,最近事务不算很多。”
“却魔队么……旁人也是无意,他们说什么,你听听就行了,别往心里去。”
“好。”
“你手怎么了?”元霁清眼尖地看到陆臻还没来得及藏起的左手,“这是……真火?”
话刚说完,他就闭嘴了。他似乎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似乎说出了什么令陆臻介怀的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臻失笑,“我与子……师尊并无矛盾,手伤是意外。”
“哦。”元霁清松了口气,“我也觉得,真人怎么会在这种关头发难。”
女弟子已经把锁灵丹递了过来,元霁清揣上药,对陆臻说:“我们出去说吧。”
“好。”
刚一出门,元霁清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我怎么看着……有点像真火留下的烧伤?方才刘师妹怎么说,拿到药了吗?”
“不是真火,有点像而已。”陆臻不想透露太多,就说了个慌,“医药堂暂时没有药了。”
元霁清有些忧心:“你与真人说了吗?真人地位不凡,兴许能能有办法。”
陆臻心说我来这求医就是为了瞒着他,但嘴上却说:“他事务繁忙,不想让他为此分心。”
“真人怎么可能觉得分心。你二人的关系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从小在梧桐居长大,与真人关系颇好,一向是真人最看重的弟子啊。”
“是吗?”陆臻开玩笑道,“几年前,我失意时找你求助,你可是说,我师尊不满于我的修为,不想认我做弟子了呢。”
元霁清惊讶地看向陆臻:“怎么会,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嗯?”陆臻也疑惑了,“你前些日子验证我身份时,不还问了‘我搬下银霜峰找你谈心时,你对我说了什么’这个问题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不可能。”元霁清一口咬定,“你从银霜峰刚搬下来时,一个人独来独往了一年多,我几乎都没怎么与你说过话,怎么可能有谈心之说?”
陆臻:“……”
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那前段时间,元霁清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还是说……这是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