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暴躁的火灵劈头盖脸砸了出去。
书房的门“咣当”一声,狠狠在他面前撞上。
陆臻一脸懵逼,和趴在桌上的阿黄面面相觑。
“……他今天什么毛病?”陆臻困惑道,“吃了炮仗吗?”
阿黄对自己的鸟祖宗仿佛很能感同身受一般,闻言愤怒地叫了一声,斥责陆臻的不敬。
陆臻敷衍地拍拍阿黄的头权当安慰,自言自语道:“要不,我还是去找点葱吧。”
阿黄狐疑地看着他,一张鸟脸上满是审视之色。半晌后,它又转向书房,担忧地看着紧闭的书房门。
而此时,书房内已经一片狼藉。
赶走陆臻之后,萧子晗全身暴虐的情绪再也收势不住,真气四溢,狂风过境般席卷了书房各处。
不出片刻,以他为中心,周围物品皆化为粉末,一片空寂。
萧子晗站在书房中央,手指紧紧攥着心口,呼吸沉重。
他将之前匆匆罩上的外袍撩开,只见从肩膀到手肘,连带着一大片后背的皮肉,全都像被利器切割过一样,布满了累累伤痕。
细看之下,这伤痕更是狰狞,边缘已经溃烂发黑,内里更是渗着黑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肉下翻涌,急着挣脱束缚,喷涌而出。
耳边传来了各种各样模糊的声音,萧子晗头晕目眩,几乎难以站住。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皮肉伤,但自昨夜以来,他硬生生忍到现在,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他越虚弱,心底里阴暗处那条毒蛇便越猖狂,黑雾肆无忌惮地穿梭在他全身经脉里,嘲笑他的无能。
‘一个乡野小镇的魔人……就把你逼得这么狼狈了?’
‘你的祖祖辈辈,颜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是非不分,乱杀无辜……哼,真有本事啊!’
‘你看,现在陆臻都厌恶你了。’
‘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讨厌你呢?毕竟过去四年……呵。’
萧子晗心下一惊,下意识在心里追问:“我过去四年怎么了?”
黑雾没有回答,但无数凌乱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有些是他之前见过的碎片,有些则全然陌生。
他看到自己化为原型,缩小身体,远远地站在枝头,盯着少年陆臻的一举一动。
少年时的陆臻身姿颀长,气度斐然,一双桃花眼温润多情,眉目如画,任谁看了,都会感慨一句,好一个俊俏少年郎。
然而因为师门的缘故,外人都避着他,除了何宴和元霁清,几乎没有人与他来往。
萧子晗就这么远远看着,看他晨起练剑、晚间临帖、捧书夜读,也看他抱着一只又胖又懒的小黄鸟,喂它吃食,与它同睡。
心底里燃起一阵无名的嫉妒之火,暴戾的心情难以压制,与蠢蠢欲动的魔气相缠,呼之欲出。
他死死盯着阿黄,几乎想要取而代之。
随后,他强行压下这些不该有的念头,狼狈逃回银霜峰。
他像个无耻又懦弱的窥探者,想要靠近却不得其法,满脑子都是午夜梦回,看到陆臻双手被他真火烧伤的样子。
他是灵兽,也是半神,他不该有私欲,天生就该与旁人保持距离。
他生而孤独。
萧子晗似乎还看到了一些别的画面,他跪坐在凛江门关押重犯的冰牢内,全身经脉尽数被凤凰羽所封。
看到他抱着个什么人,毫不犹豫地将凤凰羽刺入自己丹田。
又看到他坐在梧桐居内,捧着引魂灯,黯然落泪。
还有……
[你很喜欢对自己的弟子产生非分之想吗?]
……
萧子晗头疼欲裂。
有些大概是他过去的记忆,有些却匪夷所思,像是魔气为了扰乱他心智,刻意编造出来的。
他颤着手招来凤凰羽,狠了狠心,用力刺入肩膀的伤口。
凤凰羽的浩然阳气涌入血脉,萧子晗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真火与魔气在他的经脉中碰撞,萧子晗压下心底邪思,一点点找回神智,努力压下魔气。
魔气终于在对垒中失败,黑雾不甘地咆哮了一声,重新蛰伏回丹田。
萧子晗强撑着站起身,拔出凤凰羽,溅出一朵血花。
伤口的黑痕仍然没有退,反而因为他刚才一番胡来,看着更加严重了。
可想而知,这心魔会一直伴他左右,不死不休。
萧子晗出神地看着手上血迹,又想起了那些荒唐的心思。
……原来,他对陆臻的感情,是天理难容的么。原来,在他鼎盛时期,陆臻触碰到他时,也是会受伤的。
自己的心魔……就是因此而生的?
心魔迟迟不除,他已经孱弱到如此境地了。和一个小小魔人斗得旗鼓相当不说,受伤后还一直不愈,几番折腾下来,越弄越糟。
这样软弱无力的自己,要如何才能继续祖辈的职责,要如何才能在魔气滋生的如斯世界里,护住想要保护的人?
萧子晗踉跄着走到书房内勉强还算得上完好的柜子前,从里面翻出一瓶伤药。
他鲜少能用到这种东西,颤抖着将药粉倒到伤口处,却又马上被血迹冲开。半瓶药都作了废,他不知如何处理,索性丢掉药瓶,拿布条随意裹了裹伤处,就把外袍穿上。
伤痛深入骨髓,明明额头上冷汗涔涔,萧子晗面上却毫无波动,他凝视着自己小指上一道浅浅的白痕,轻轻摸了摸。
这是当日在酒楼房顶被丝线割伤的,陆臻虚扶着他的手,一点点为他抹上药。
同样是丝线造成的伤口,在陆臻手下,药物却分外服帖,时至今日,伤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压下心里杂七杂八的心思,看着小指出神,暗自想道,肩膀上应该也一样,放一段时间,伤口自己就能长好了。
总不能一直这么不好不坏地吊着吧?
“咚咚咚。”
敲门声再度响起。
门外传来陆臻的声音:“师尊,我听到了一些比较……呃,奇怪的动静。”
萧子晗蓦地抓紧自己手腕。
陆臻没有得到回应,再次开口:“……你没事吧?”
萧子晗的目光慌乱地扫过灾难现场一般的书房:“……”
这算是没事……吗?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调低平,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听上去没有那么糟糕:“我没事。”
“哦。”陆臻在门外说,“我这还有何宴上回给的伤药,你要吗?”
萧子晗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药瓶子,迟疑了一下,说:“你放在外面吧。”
“哦。”
陆臻没能成功敲开书房的门,好奇心像一只猫爪一样,一下下地在心里抓。
方才书房里那么大动静,萧子晗在干什么?他肩膀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都这么久了,怎么好像还在流血?
但是萧子晗不主动开门,他也不敢去招惹怒火上头的凤凰,只得作罢,抱着探头探脑的阿黄溜之大吉。
魔人的异动乃是大事,但是萧子晗闭门不出,陆臻等三个小辈也不敢主动出头,只能听由门派安排。
眼下,对陆臻而言,什么黑袍人、魔人都是其次,他最迫在眉睫的事,是接下来的宗门大比。
在小说里,“陆臻”执行的任务很简单,不过两天功夫就结束了,远远没有桂霞镇这么费心思。归来后,尝到魔气协助甜头的他,专心修炼,在大比中一鸣惊人,拿到了第三名,让无数瞧不起他的人大跌眼镜。
也因此,让他魔气之事彻底败露。
这件事情,原文描述并不清晰,只有陆臻本人辩解说是对手刻意引诱,但是没人听他的。
虽然萧子晗的同行让他挺过了桂霞镇的任务,但是大比这件事,还是要多加小心。
本次大比的前三名,都能获得一个前往琳琅秘境的牌子。萧子晗此次更是秘境里意外找到了一个散仙前辈的洞府,从里面带走一把神器,羡煞旁人。
虽然他是水灵根,抢不了身为火灵根的主角的机缘,但是跟着主角喝点汤,还是可以指望一下的。
因此,未知敌人要避开,但前三名还是要拿。
他现在已经可以将天地灵气用在实战中了,未必就会弱于原主。
他回忆萧子晗在行动时周身的灵气变动,也想试着依样画葫芦,调遣灵力。
然而,在萧子晗身边服服帖帖、唯命是从的灵气,在他手上却格外不听从管教,来去全凭心意。偶尔一点的帮助,也像赏赐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无可捉摸。
陆臻满头大汗地和灵气追逐打闹了一下午,气得扔了手上的剑。
这灵气,根本就是个看人下菜、谄媚摇摆的究极狗腿子!
跃动的灵气一直聚集在他周围,时不时撩拨他一下,又马上跳开。
陆臻被它搅得心烦意乱,但兀自不肯服输,咬牙捡起长剑,再度试图驱策灵气。
“你这么恳求灵气的施舍,它是不会理你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陆臻一惊,练剑多时已然有些脱力的手臂滑了一下,剑脱手而出,直直向腿上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有人揽上他的腰,另一只手接住了下落的长剑。
陆臻撞到身后那人的肩膀,听到了一声极轻的低吟,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见陆臻回过神了,身后人迅速放开他的身体,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陆臻急忙站直身体:“师尊。”
“嗯。”萧子晗不冷不热地点点头,“与灵气的交流尚可,但是控制不足。”
我知道啊。
陆臻心道,我若是能完美控制灵气,还会总是因为未来担惊受怕?
然而他嘴上却虚心道:“是我天资不足。”
“这还不足,那什么叫足?”萧子晗斜眼看了他一眼,“是你贪心不足。”
陆臻:“……”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自己为万千生灵所爱,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好意思说别人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