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晗垂下眼帘,在看到凤凰羽的变化后怔住了。
凤凰羽红芒斑驳,俨然比方才黯淡了几分。
萧子晗有些茫然似的展开手,夹住凤凰羽的手指仿佛被万千刀片割开过一样,布满细小却深入骨髓的伤痕,鲜血淋漓。
陆臻也看到了:“师尊,你的手……”
萧子晗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凝神向容槿那边看去。
容家大哥周身的魔气随着他的死亡而散开,萧子晗伸出指尖探上一点,如同被刺了一般收回手。
他惊诧无比,喃喃道:“凤凰羽只诛邪魔,可他一个魔人,为何会……”
陆臻听得断断续续,放开神识,稍微感受了一番容大哥的魔气,也倍感惊讶。
凤凰羽饮邪魔之血会更加强盛,反之,若是杀了不该杀的人,则气势大减,使用者也会遭到一定反噬,作为使用者伤及无辜的处罚。
容槿大哥虽然身为魔人,魔气也萦绕在身,但是同为魔气,他的气息却可以称得上干净,魔气中充满了他唯一的执念。
——保护幺妹容槿。
容家大哥的心思化为断断续续的雾气,只能从一点片段中窥见其真意。
[一定要带容槿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
[若是为了保护唯一活下来的妹妹,哪怕忍受入魔的痛楚,也在所不惜!]
[只要容槿好好的……]
萧子晗握着凤凰羽的手在抖。
虽然难以想象,但容家大哥……虽然堕身为魔,却不在凤凰羽“诛邪”的范畴里。
容槿说的没错,她大哥是一个真正的良善之人,以至于凤凰羽都把他归为正常人。
他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萧子晗收回制约容槿行动的两根羽毛,容槿扑倒在兄长尸身上,已经泣不成声。
她搂着兄长,但无力阻挡命门被破的魔人失去生机,只能看着兄长身体慢慢消散为尘埃。
容槿哭着吼道:“你杀了他……你杀他做什么!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关我大哥何事!刘老大那人坏事做尽,我大哥杀他是替天行道,除此之外,他连林子里的兔子都没杀过!你罔称名门正道,却是非不分,助长不正之风!”
随着容槿声声泣血的职责,萧子晗脸色越来越差,他的手指仍在淌血,他却破天荒地没有去管,仍由血液浸透衣袖。
尽管他不置一词,但是陆臻却从他身上读出了很明显的慌乱。
啧。
主角根深蒂固的思想,恐怕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吧。
平生行事准则就是除魔卫道,现在除错了……若是处理不好,日后生了心魔都有可能。
无论怎样,这偏远小镇里一个枉死的魔人,都势必在萧子晗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陆臻说:“师尊,凭着容大哥的作为……”
后半句淹没在嘴边,说得半遮半露,却成功让萧子晗的身体颤了颤。
他薄唇紧抿,面色苍白如纸,眉间翎羽黯淡,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
陆臻观其表情,知道火候到了,不宜逼得太紧,便又说道:“不过没有理智的魔人日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准,师尊早日防备后患,理应也不算错。”
萧子晗沉默不语。
陆臻仿佛可以看到,支撑在萧子晗身体里的那根不容置疑的铁骨突然被折断了,他虽然还是笔直地站在这里,却茫然无所措。
此时,容槿突然转向他,哭着质问道:“你……你既然帮了我,为何又回头针对我?”
陆臻茫然四顾,然后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不是你吗?”容槿咬唇,“我确实对你心怀感激,但你若是伤了我大哥,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陆臻越听越迷茫,眼见萧子晗都看了过来,他连忙澄清:“我对魔人一样恨之入骨,哪来的帮你一说?”
难道是原主之前见过她?
可不该啊,原主整日待在门派里,哪有机会见到没离开过桂霞镇周围的容槿?
容槿将他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眼睛哭得红肿:“当日我明明……”
她说到一半,陆臻和萧子晗都感受到了后方袭来劲风。
萧子晗忙催动三根凤凰羽向后,撞上三把黑色小刀,将它们打落在地。
然而这三刀后面却还藏着一把极薄的刀片,它直直穿过二人,扎入容槿心脏。
容槿双眼大睁,像是极其不可思议一般看着自己的胸口。
她的身体在重创之下,彻底失去愈合能力,慢慢消散。
……这四把刀,针对的不是他们,而是容槿!
陆臻回头,只见一个少年攀在石壁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对上陆臻的眼睛,他大大方方地回以目光,从石壁上跳了下来,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两位道长好。”
陆臻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震惊。
这少年悄无声息,何时进的山洞,又在此待了多久,他竟然一无所知!
少年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体贴地解释道:“我刚来,正好撞上她在那里说三道四。”
他指了指容槿之前所在的地方,夸张地比划道:“我来的真是时候!之前尊上便跟我说过,这姑娘不懂规矩,让我看着她点,我便来了。如此看来,尊上果然料事如神,幸好我来得及时,不然,可要让她诋毁二位了。”
他一席话说得颠三倒四,陆臻听得云里雾里,满肚子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萧子晗在一旁冷声问道:“你口中的尊上是何人?”
“尊上就是尊上啊。”少年理所当然地说,“这问题问的好奇怪。你被称作真人,又有什么原因和道理可讲?难道别人见到你,还要问你一句真人是何人吗?”
萧子晗:“……”
陆臻问:“你的尊上……就是黑袍人?”
少年笑嘻嘻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来回扔着手中小刀玩。
如此一来,陆臻算是看明白了,这少年多半是容槿口中“黑袍人”派来监视容槿的,那“尊上”不知为何帮了容槿,却又不全然信任她,特意找了这少年,怕容槿说出自己的秘密坏事。
这少年对他们似乎没有恶意,但问话只是插科打诨,重要的信息一个没提。
萧子晗问:“你怎么进来的?”
他嘴上问话,手上也没停,凤凰羽突然离手,转瞬间便袭至少年身畔。
少年的身体突然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吹了个口哨,笑道:“就这么进来的呀~”
这诡异的身法……
陆臻一个激灵,脱口道:“那天把我们引至东山的,是你!”
少年鼓了鼓掌。
“……”陆臻疑惑道,“这也是你的任务?”
少年:“尊上只说让我阻止容槿说出他的秘密,没说我不能看热闹。我觉得有趣,就带着容槿的纸人引诱你们进山,让容槿顺利完成她的复仇。”
“……”
这人好恶劣。
少年看了一眼四周,又看了眼萧子晗阴云密布的脸色和他滴血的手,拍了拍胸脯,说:“我的任务完成了,该回去找尊上了。这位道长,你的伤不及时治疗,在这种满是魔气的环境中,可是会加重的。”
萧子晗手上的凤凰羽发出一声长鸣。
少年识趣地躬身,道:“两位,告辞。”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下一秒,三根凤凰羽穿透他方才所站的地方,深深钉入石壁。
“等等!”陆臻大喊一声,“你那个尊上,是男是女,什么年纪?”
无人应答。
半晌,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远远传来了少年的回音:“——我不能说呀,尊上给我们下了禁制,说了,可就没命了——”
我们?
这个“尊上”,手下到底有多少个这种能力诡异的魔人?!
萧子晗两击不中,见陆臻连连发问,没好气道:“你问他这些做什么,要是想说,他早就说了。”
陆臻纯良地眨眨眼:“我也是想试试,万一问出来了呢?”
萧子晗不言,转身就走。
“师尊要去哪?”
“镇上。”
“师尊的伤……”
“无碍。”
“师尊伤势颇重,要不考虑哭一下?”
“不。”
啧,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们回到镇上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容家兄妹的死没有让这里的魔气减少,不知道是不是陆臻的错觉,这里的魔气反而更加浑浊了。
萧子晗显然也有这种感觉,他一脸凝重,抬头看着盘旋在桂霞镇上空的魔气。
魔气已然凝结成一条黑色巨蟒,黑压压地盘在镇民头顶,吐着嗜血的蛇信子。
陆臻又想起之前的幻境,无人的桂霞镇干净而美丽,曾是幻境里的他梦寐以求的桃源。
救了这些凡人,真的是对的吗?
“真人!”
元霁清和何宴远远跑来,对萧子晗行礼道:“镇民都救下来了,张木匠被烧伤了,给他用了药,现在已经无碍。”
萧子晗点点头,显然对镇民的关注也只是流于表面,内心并不喜欢他们,自然也不关心他们现在境况。
他来,他除魔,不过如此。
陆臻却突然问:“你们有见过容家的宝贝吗?应该是一个箱子,现在在张木匠那。”
元霁清点头:“张木匠那确实有个黑色金边箱子,他之前还想交给我们来着,我没收。”
陆臻惊讶:“他不是处心积虑想要这东西吗,甚至还为此杀了李铁匠,现在怎么变卦了?”
“别提了。”何宴妆模作样地打开他那边扇子摇了摇,“他一直缠着我们,说这箱子是魔,拿到的人都没有好结果,说什么都要让我们拿走,看见这箱子就跟见了鬼一样,大喊大叫的。”
“那箱子现在在何处?”
“还在张木匠那。”
萧子晗闻言,乜斜陆臻一眼,警告道:“别去碰那些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陆臻答,“好奇而已。凡间的东西再好,还能入得了修者眼?”
他是真的想知道,什么样的宝贝,才能称得上“价值连城,千金难换”?
几人围在箱子边,张木匠一见他们要这东西,像送佛一样交给了他们,巴不得他们早点拿走。
陆臻掂量一番,重量一般,不像是装了什么昂贵真金白银。
他一剑砍断箱子上的锁,将其打开。
然而里面和他们想的大相径庭,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古籍字画。
里面放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有绣得歪歪扭扭的鸭子,或者可能是鸳鸯、有写的七扭八拐的字、有不知所云的画……等等。
每一件东西旁边都附了一张纸,诸如“容槿第一次做的荷包”、“容敏第一次临摹的帖”、“容璟第一次画的画”……
几人看着,久久无言。
容父说的没错,这个箱子,确实可以算是千金难换了。
战乱之中,一个慈父之心附着在这一个小小箱子中,被妥善保管着,千里迢迢带到桂霞镇,再被宝贝一般封存。
只可惜,容父炫耀自己几个孩子的话被曲解,尘封的瑰宝被误会,最终成为容家覆灭的导火索。
而这箱子本身,也被赋予了邪性的含义,辗转多人之手,协助昔日的小主人报仇。
此中因果,让人唏嘘。
陆臻不由得想起一句话。
世界万物,因果相生;顺者为道,逆者为魔。
却想不起是谁说的。
他们将箱子埋在容府树下,至此,桂霞镇之行彻底结束。
尊上终于出场了,主线完全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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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