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是摄政王凯旋的第十日。府里已经有了年节将至的氛围,屋檐下开始挂起灯笼,年货源源不断运进府中。
然而就在这一片祥和喜庆中,摄政王的正妃景姝褪去冠带,只是着一件银白外衫,跪在书房外请罪。
王府许久未见如此大的阵仗,一时间下人议论纷纷,对着她这个正妃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
“活该,瞧她平日跋扈,如今首辅满门抄斩,看她还怎么作!”
“要我说,她使手段嫁进来时,就该想到有今天!”
景姝委实狼狈,墨发垂散如瀑,额头磕出了血痕,连声音也是沙哑的:
“王爷,臣妾的父亲在内阁二十年,对您忠心耿耿,求您放过他吧……”
与之前一样,摄政王在房内不为所动,两旁的亲卫只作视而不见;可和之前不一样的是,雕花楠木大门“吱呀”一声往外推开,袅袅婷婷出来一个明艳的女子。
与景姝不同,她是金妆玉裹地,裙摆上东珠铺满,迤逦着流淌一地。
侧妃,柳嫣然。
“哎呀,姐姐,大冬天在这儿跪着是何苦!”她站在长阶上,居高临下地把景姝一打量,“妹妹方才伺候着王爷批折子呀,可是已经看清了。景家谋反未遂,虽说男丁已经悉数斩首,可还有女眷——十四岁以下的没入奴籍,其余人……”
她顿了顿,用丝帕掩口,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可是要送去当营妓呢!”
“求求你,柳妹妹,求求你行行好,”景姝已经泪流满面,她膝行几步,抓住柳嫣然的衣摆,“求求你告诉王爷,臣妾的父兄,他们冤枉啊!”
“姐姐这就糊涂了。”柳嫣温柔地把景姝的手拂掉,“王爷认定了景太傅谋反,妹妹和他讲,也没用呀。”
“可是父亲他没有谋反……”
“王爷说景家谋反,就是谋反了,” 柳嫣然一把铃儿似的嗓子,甜腻中有难平的灾意,“景家势大,不得不除。”
“妹妹出来,就是要告诉姐姐。”她俯身附在景姝耳畔,低语道,“大家都知道,景家死得冤。可是王爷当年刚刚上位,总要依傍些势力;如今站稳了脚跟,依傍就会成为阻碍——要怪,就怪当年把你赐婚给王爷的先皇吧!”
缓缓起身,柳嫣然的目光全然冷了下来:“王爷不愿再见姐姐,妹妹便替夫君传道口谕:景凌与其子谋反未遂,诛三族。正妃景氏,听信佞言,忠奸不辩,有失妇德,难立主母之位。今与之和离,以景家女遣返母家,生死不问。”
当即怔住了,景姝像是一瞬间被人卸去力,瘫坐在青石板上。
“王爷……”她的声音颤着,“……景氏冤枉啊……!”
“趁着今上幼若,朝中不稳,便勾结外敌,拥兵自重,景家可不冤。”将长袖一甩,柳嫣然冷冷扔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回屋,将景姝凄厉的哭声挡在门外。
风正厉,雪尚薄。
最后景姝听见一声莺儿似的轻笑从书房飘了出来,那是柳嫣然,守在摄政王的案旁,把持着她这个正妃都没资格近身的位置。
举案齐眉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不过是一出好戏一场梦。如今曲终人散,她才发现自己这一生是如此可悲而可笑。
外头一声闷响,柳嫣然研墨的手一顿。旋即白衣银甲的亲卫颔首而入,衣襟上溅了血渍,“王爷,景氏触柱没了。”
“嗯。”大案后面的男人仍是垂眼翻着折子,仿佛刚在只是枯叶落地。“送回景家去吧。”
读到这,景姝不禁嗤笑一声,扭头对身边的闺蜜道:“虽然这本书里王妃跟我名字一样……但她也太炮灰了吧?”
闺蜜拆开薯片,满不在意道:“毕竟这个王妃不是女主,”她看看景姝,又看看她手里的书,“你可比她刚多了。”
“要是我,肯定不会这么恋爱脑。”景姝颇为赞同地点头,“居然为了单相思的摄政王,把全家都搭进去了。”
闺蜜无所谓地耸耸肩:“剧情需要嘛,要不怎么突出这个摄政王是渣男。不过这剧火也有它的道理,恶有恶报,渣男摄政王也被人反摆一道。”
“这种利用小女生的渣男,不遭报应简直天理难容。”景姝打了个呵欠,随手把书盖在脸上,“睡会儿,半小时叫我。”
“是是是,你景姝最聪明,”闺蜜笑着为她盖上毯子,“要是你当了王妃,估计就没女主什么事儿了。”
……
景姝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怎么回事,看个金手指爽文还感动得哭了?她正欲起身,一睁眼却发现周身的摆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古色古香的宽榻,绣了百蝶穿花的锦衾,还有层层罗帐挂在四周,虽不算煊赫,但也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用度。
撩开帐子,榻下跪了一个小婢女,正嘤嘤地哭着。
“……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那小婢女闻声抬起头,十三四的年纪,一双杏眼哭得红肿,“您终于醒了!”
“娘娘……?”景姝琢磨了片刻这个词背后的意义,“我?”
谁知小婢女哭得更厉害了:“娘娘怕不是烧糊涂了,您是摄政王殿下的正妃啊!”
摄政王,正妃,娘娘。
熟悉的三个词在景姝脑海盘旋,景姝想起了睡前她扣在脸上的那本爽文。
她试探地问道:“我叫……景姝?”
“是,娘娘是景太傅的嫡女景姝,”小婢女膝行两步,抓起景姝的手,“娘娘,娘娘受委屈了,如今王爷不在府中,我们莫要再招惹那柳侧妃,好不好?”
小婢女边哭边说,景姝把眼下的形势听了个大概。前日原主将柳嫣然推落水,摄政王便罚原主在暴雨中跪了三个时辰,原主高烧数日,被人扔在别院不闻不问,眼瞅着没气了,结果如今突然醒转。
看来原主是病故了。景姝一时心情复杂,那与她同名的王妃委实炮灰,都没活到摄政王下手,便先一命归西。
“你放心。”景姝拍拍小婢女哭得冰凉的小手儿,“以后断不会再受那柳氏的委屈。”
你摄政王和侧妃不做人,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但跑路之前,总要给那位口蜜腹剑的女人点教训。
起身站在梳妆台前,镜中的少女散着发,一副旖旎态度,大病初愈也能看出是个面若姝月的美人儿。景姝暗自叹奇,没想到这炮灰王妃与她不仅名字一样,连长相都极为相似。
如此,就更要为这冤死的女孩儿讨些公道回来。
拿定主意,景姝对小婢女道:“既然这事是我不对,自然要登门赔礼道歉。”她看看窗外,春色正好,“为我梳洗打扮一番,在水榭备下茶点,去请柳侧妃一聚。”
王府的装潢与景姝在电视剧中见过的别无二致,亭台水榭,花木山石,中间碧波一片。远远地便看见水榭中坐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丹红翟服,好不锦绣。
“姐姐,”见景姝仅带了一个婢女,全然形单影只的光景,柳嫣然眼中嘲讽更甚,就支着臻首闲闲道,“妹妹身子不爽利,不能起身给姐姐行礼,还请姐姐原谅则个。”
“妹妹自然是要以身体为重。”景姝毫不在意地笑着,“身子好了,诞下个庶女庶子的,也能巩固一二妹妹在府中的位置。”
“毕竟嘛,”她气定神闲地执起茶盏轻啜,“母家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这就是在打柳嫣然的脸了。柳嫣然出身微贱,父亲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她能嫁入王府,靠的全然是那副美艳的面皮和机关算尽。
“你!”柳嫣然眼神狰狞了一瞬,旋即又换作温婉可人的神态,“是,妹妹不像姐姐母家势大,在王府便可自由些,如今害得姐姐被王爷责罚,当真是折煞了。”
“王爷宠爱妹妹,我这做正室的也为夫君高兴。”景姝笑着,目光又落到柳嫣然那身过于华丽的翟服上,“想必,这也是王爷赐给妹妹的吧?”
“呀,是妹妹僭越了,”柳嫣然以帕掩口,眼中却无半分歉意,“单是想着这翟服是王爷一片心意,却忘了这是正妃服制,该打该打。”
“无妨的。”景姝的目光随意扫过裙摆上的五彩翚翟纹,“妹妹的家世寻常,许多规矩可能一时不知道。幸而今日是在王府,若是日后随着王爷进宫宴赏,再如此失仪,那可丢的就是王爷的脸了。”
“况且,”她把茶盏放回桌上,不轻不重一声响,“我身为王府主母,教导不好妾室,也说不过去。”
柳嫣然闻言脸色立刻阴沉了:“姐姐这是几个意思?”
“一个意思呀,”景姝笑吟吟对上柳嫣然的眸,“无非就是教教你规矩,省得日后给王府丢人。”
“叶儿,”景姝唤身后的婢女,“把家规取来。”
叶儿衔命去了,很快便带回厚厚一册家规,摆在铺了织锦的漆盘上。
“柳妹妹,”景姝放松了身子,向后倚靠道椅背上,挑着眉,“劳驾你瞧上一瞧,这侧妃僭越,该当何罪?”
她抬手,叶儿便托着锦盘上前,跪在柳嫣然的座下。
柳嫣然面颊抽动,不情愿地翻开家训,念道:“正侧有别,以礼接之,毋得简傲笑谑……为妾者不恭不敬,跪省三日。”
用力合上册子,柳嫣然提着裙摆深深行礼:“是妹妹僭越了,请姐姐责罚。”
“不是我责罚,”景姝起身,在柳嫣然肩头不轻不重地一按,“是家训责罚。今日妹妹辛苦,再学规矩,为的也是不给王府,不给你那母家丢脸……那就再将这家规上上下下抄个三遍如何?”
柳嫣然银牙咬碎,低头道:“妹妹多谢姐姐提点。”
景姝也未多说什么,便带着叶娘扬长而去。
柳嫣然满心不甘地去了宗祠,跪到月明星稀,就听见来送来送晚膳的婢女在外窃窃私语:“要我说呀,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到底是不懂规矩,真到了外头就是丢人现眼。”
“是呀,以色侍君,焉能长久?”
“还有咱们的正妃娘娘,平常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大事上如此雷厉风行,也是个厉害的主呢!”
“这就是高门贵女的风范了!”
切切察察的私语声在进殿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为首那个小婢女见到柳嫣然,随便一行礼道:“侧妃娘娘,这是今夜的晚膳,您慢着用。”
柳嫣然心中千般不平,万般忿恚,却仍强撑着笑颜,道:“多谢。”
望着几个婢女远去的背影,柳嫣然下意识抓着衣摆的指节几乎泛白。景氏!今日之辱,我记住了!不过是依仗着母家上位的花瓶,你且再得意两日,等王爷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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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景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