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音的目光被泪切成了碎片,一点一点落在扶光眼中,碎片刺痛着眼眶。扶光牵强勾起嘴角,试图以揶揄让沈栖音的情绪分散些:“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哭.....不是要断情根做无情无欲无义无念的人吗?”
沈栖音很吃这一套,她从不容许自己流露脆弱,袒露弱点。可如今底线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她也只能继续嘴硬地擦干净眼泪,摆出肃杀的样子。沈栖音手背擦去泪,也将眼尾磨得泛红干裂。她毫无征兆地掐住扶光的脖颈,窒息感却不再令扶光感到恐惧。她嘴唇张大,软舌可见。沉重的呼吸像醉酒的人,沈栖音眼神浑浊如交融后的水。水与水交融,清者愈清,浊者欲浊。
发丝像蚂蚁在裸露的肌肤上攀爬,扶光的手背抚在沈栖音额头上,她的掌心发烫,而沈栖音的体温则更烫。她轻呼一声,要将手缩回来。沈栖音抓住她的手掌,掌心的纹路相叠,鸳鸯印隐隐发烫。鸳鸯印的交合日迫近,扶光就这样被沈栖音如浸春水般地勾起全身绵密的感觉。连何时十指相扣都不知,沈栖音握得很紧,要将她手抓出红印才满意似的。
呼吸喷洒在颈项上,扶光觉得自己像醉了酒,吞吞吐吐道:“沈栖音....你...起开...”
灼热的呼吸又靠近了些,沈栖音几乎贴在了扶光耳畔:“为什么...”
“痒...”
沈栖音半阖着眼,颔首应了一声,便直直倒在扶光怀里。
她的额头磕在扶光的锁骨上,疼痛驱散了方才的燥热,扶光一摸脸才知道有多烫。她咬着唇,将沈栖音推开,又重新给她盖好被子。她拍打着脸,又用手扇风,试图降温。白鹅嘎了一声:“欲盖弥彰....桀桀桀——”
最后的声音戛然而止,扶光捏住白鹅的喙眼神警告。白鹅扇扇翅膀,随后乖巧地趴在沈栖音的腿上。
重新点上炭火后,扶光轻手轻脚地走出门。虽然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沈栖音这样的修为还会怕冷。之前她似乎也没有过这样的状态,难道是断情根给身体的损伤太大了吗?扶光缓步踱至长廊,见慕予礼身旁正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她心生疑惑走过去。
“有手有脚不能自己挣钱吗?”慕予礼语气蔫蔫,那少女又跪下向她磕了个头:“贵人,求您施舍我一点钱,待我寻来郎中为阿爷治病,定回来为贵人做牛做马。”
扶光听这声音只觉得熟悉,不成想一低头,就发现此女正是她在“if线”里看到的桑榆。碎莲的篇幅很短,甚至不能算是原书里的一卷。按原书的剧情来看,是自己陷害了慕予礼,让她受冤被处以极刑,江一鸣下凡屠村让碎莲吸收人血以此来救慕予礼。之后,江一鸣受雷刑阴差阳错飞升上神,而碎莲由清鹤派保管,再因东隅叛逃被窃走,救下桑榆。
碎莲之事因自己而起,可现在,慕予礼的身世揭开,自己遭到追杀。这样一来,碎莲就还是藏匿于天庭的完璧阁,此阁收纳天地宝物,上古神器。
扶光知道桑榆的结局,那时的原主还深爱着江一鸣,而桑榆为了活下去,算计到男女主头上。最后,被原主灭了元神,打散魂魄,灰飞烟灭。
扶光不忍地皱眉,慕予礼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慢吟低语:“扶光,听没听过农夫与蛇。”
她创造出桑榆这个角色,深知她的底色。倾心待之,必遭其噬。
扶光垂睫,在“if”线里看到的桑榆远比现在要瘦弱,这时候她身上还有些肉,那段记忆里的她,当真是皮包骨。扶光以心念传音给慕予礼:“我只是觉得,或许能利用她来得到碎莲。”
慕予礼:“你傻了....剧情都已经完全改变了,怎么拿碎莲。”
扶光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她走到桑榆身边,捏住她的下巴轻抬起。干枯分叉的头发厚重地盖在额头上,脸颊瘦削,颧骨很高。横纵在鼻梁的雀斑密密麻麻,看起来像哭烂的泪痕。她在恐惧自己,眼神里尽是畏然,紧抿着唇,泪光打转。
“带我去看你阿爷阿娘,否则我怎知你是否是招摇撞骗。”
扶光的选择慕予礼早有所料,她冷笑一声:“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跳黄河不死心。”
话虽如此,可就在马车驶入市里时,扶光便已经带上了郎中。马车里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扶光掀起帘子,皇帝四处征战,多少壮丁马革裹尸。市井死气沉沉,全然不似新春佳节,倒像是上元。沿街乞讨的,快结成长队。雪花明明哈气便会融化做水,却压死了数不胜数的人。
而在繁华的金襄都是如此景象,北街大多是达官贵人居住,爆竹声震耳,欢声笑语间又有烟花升于空中,盛大而悲怆。青城此时,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扶光脑海里无端冒出这句诗,她回看马车内的两人。郎中只研读着手中医书,桑榆则是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燃烧百姓身体,放出的烟火。
车轮碾过的路下,埋了多少白骨。
“吁——”
受惊的马儿高仰起腿,马车颠簸着,没有防备的桑榆直直撞入扶光怀里。她下意识抱住桑榆,一只手便能圈住她的腰。扶光隐忍地闭上眼,她在现代也不过是个社畜,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代入不了逍遥自在只受爱恨情仇之苦的,玄幻爱情小说。
“宋爷饶命,宋爷饶命——”马夫的惨叫声将桑榆吓得语无伦次,“郎中,你看着她,我出去处理。”
扶光提着曳地的袍子跳下车,只见一头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黑马正朝自己嗤鼻。而马上,一玉带锦袍大腹便便的男人正握着鞭子,扶光看向马夫,左手已经是皮开肉绽。那男人见着扶光时,不由得惊叹一声,眼神也从居高临下,变作看待猎物:“娘子国色天香,宋某惊扰了娘子,理应赔罪。只是,这不长眼的马夫,险些撞了宋某的马,又当如何?”
两马的距离能容纳整整五个人齐刷刷一站,何来的撞马之说。不过是觉得马夫挡了自己的道,有意为难之。
虽说这具身体的法力微弱,但收拾收拾这么一个肥猪,还是绰绰有余。
扶光正欲出手时,忽觉风声鹤唳。而擦过耳畔的箭封了那男人的喉,他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颓然倒地。男人身边的护卫乱作一团,又认定是从马车里射来的箭,便一股脑地冲往扶光。
轰隆隆——
惊雷作响,扶光怎么看,都觉得是冲着自己来的。
“车夫!你先带他们走!”
扶光扯破嗓子大喊,接着,后颈有凉风袭来。扶光回过头,拂真依旧是那副白衣染血的狼狈模样。他嘴角残留着血渍,一瘸一拐地跑着,路过扶光时,他由衷感谢道:“多亏你在这里.....你要救的人,我帮你....”
他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多谢救命之恩的意味,等到扶光反应过来时,拂真已连人带马车都消失,以这八卦瞬移术,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再一回头,先前在树上见到的男人便剑指眉心。
男人似有不甘心地看向拂真消失的地方,但天庭有令,若遇扶光,活捉。他咬牙切齿地说得:“叛贼扶光,捉拿。”
扶光瑟瑟地吞一口唾沫:“拂真你家怕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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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炭火盆上烟雾缭绕,慕予礼冲进来时沈栖音已经脸色铁青。
就在刚刚,系统提示她:“沈栖音的力量逐步衰弱,再这样下去,会与凡人无异。”
而造成她衰弱的原因,是百花神女的诅咒。
力量盛极必衰,若动心起念则衰弱更快,终将死于非命。
将沈栖音背出屋子里时,慕予礼心中所想的却全是扶光。
若是没了沈栖音庇护扶光,那现在的扶光该如何?剧情改变,她并没有得到碎莲的力量,那她就无法与天界的任何人对抗。
“去你大爷的待君入梦,老娘写的都是什么破烂文章,操!!!”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险些将背上的沈栖音抖落。
她将她背到凉亭,不断拍打着沈栖音的脸。而一个人影,也在背后越靠越近。
沈栖音如坠深渊,胸腔的窒息感如一双手在撕裂她的身体。她想呼吸,可张开嘴,便呛了一大口水。
直到那全身被碾碎的疼痛再一次令她感到熟悉,她才恍然如梦地睁眼。
锣鼓声声,唢呐丝竹,又有古筝流水似的音。
交织在一起,宛若飞泉鸣玉。
她睁眼,一切又都回到了西湟。
风沙漫天,黄土下掩埋着不少仙魔将士的尸骨。
玉兰如故,血染白衣似西湟昼夜交错。扶光的战袍红的就像是一件嫁衣,而本该刺入她心口的剑却蓦然停住。似她却不是她,因为曾经的扶光是为自己给他人做嫁衣的一生落泪,而面前的扶光,却更像是在为她落泪。
血泪纵横,沈栖音想做的只是为她拭泪。
她张口,带着哭腔说:“杀了我吧,沈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