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卷纸的批改就像一匹汗血宝马带着三头骡在赛场上和牛比赛奔跑,牛是校方,骡是学生,老师就是宝马,即便有诸多拖后腿的不想让成绩快速得出来,也总能在校方规定时间之前将结果迅速刊登出来。周二的时候,各班分数、排名,年级名次,班与班进退情况都通过一个个曲线表格非常明晰的罗列了出来。
尤瑕有心赶进度,但过去挖的坑还在,他学得不算吃力,效果显著,但与他的目标相比还是相差甚远,整个星期他都在查漏补缺的学习中,直到周六下了自习,才将约定从脑后挖出来。
遆景约了晚上,老地方,不用想也知道指的是振安的阳城路,时间充足,为防不能准点回到学校,尤瑕又订了酒店,将剩下的卷纸都做完,看窗外天近大黑,找了家店吃了饭,时间差不多,权当消食的走去了那边。
半路上碰到一家药店,进去买了个口罩戴上。
像第一次那样,尤瑕带着兜头帽,脸上裹得严实,额前刘海被压着都要盖过眼睛,天已经黑下来,人影轮廓都看的模模糊糊,振阳路的灯就跟摆设似的,在黑暗中打一场架也颇有趣。
上次是他偷袭,出场迅速,打完就跑,根本没有给遆景多想的机会,防护虽然都做了,他也不抱百分百希望遆景还没认出他,反正打也打了,能像小归受的伤害那样玩他一场也不错,要是当场被拆穿遆景异彩纷呈的脸想必也十分有趣,他不觉得以武力不能教他当场做人。
这样想着,尤瑕往那边走,从宽阔大路到弯弯曲曲的小路,从明亮到后巷的鸡鸣狗吠和臭水沟,再绕开一个小巷就到振阳路了。
尤瑕喜欢行走在黑暗中,没有开手电筒,细密的黑暗包裹着他,也给他足够充分且安静的时间去想一会和遆景碰面的场景。
手机突兀的在虚黑中亮起,随之刺耳的铃声在偏僻破落的老式居民楼旁响起。
尤瑕思绪戛然而止,像流出的水瞬间抽回,目光投向手机,双目在黑暗中太久,逆着光看手机上的名字模模糊糊,但是熟悉的称呼还是让他呼吸乱了起来,连忙拿起手机,“姐姐。”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尤瑕表情愈发严肃,挂了电话,毫不犹豫跑着离开了此地。
很快小巷又陷入安静,坑里的水在泛起涟漪后渐渐平稳,除了偶尔一声狗吠外,此地好像一直永远这么安静似的。
不远处,十步的拐角处便是振阳路,十字口的灯不太明亮的挂着,时间还早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远处一个年轻身影,骑着自行车慢慢驶过来,停在了路灯正下面,隐约可看清来人的轮廓,额头又贴着一枚新的创可贴,乔治在上面笑的十分开心。
停了一会,电话响起,遆景接起,那边很诧异,余飏的声音在酒气中还有点飘,“这么快就打完了?你不是说是个对手吗?”
“人没来。”遆景说。
“什么?”余飏蹙眉,诧异的声音隔着电流就能将情绪明显传来,“没来?”
两校约战,一个校帝一个校霸,更别说是这样的身份了,就是小学生骂架你来啊你来啊,但凡是有点胆的都不可能窝着不来,更何况这还是把校帝胳膊打断撑了好多天石膏被他点名说打架有几把刷子的人,就裘斯那囊货,即便打不过叫人也要来撑场面。
这种约,就是旷课也得来啊,更别说他这边还贴心的挑了个周六。
“他这什么意思?”余飏沉声。
“行了。”遆景蹬上脚踏,没当回事,“在哪喝酒?找你去。”
挂了电话,遆景扭头,看了眼不远处黑魆魆的小巷路口,上次那人就是在这个口的暗处墙角冲出来偷袭,步步紧逼,避实击虚,打他措手不及。
遆景收回目光,骑车走人。
城北医院,六楼妇产科,楼道摆满了铁丝网床,婴儿啼哭的声音呜咽中压得人心情沉重,明明是孕育新生的希望,却像一个绞盘越缠越紧,尤瑕每仔细听一声,钢丝线就缠得越紧,像在喉咙口缠了一圈又一圈,挣扎扯不开。
尤瑕站在病房门外,还没推,里面忽然有人出来,看到他,轻声说了句,“来了。”
男人脸色疲惫,眼圈青黑,来不及打理的胡须像杂草细密丛生,一向板正体面的人,衣服却冒出许多褶皱,不知是病房的空气还是陪守的小床压垮了人,手里端着一个小尿盆,里面是难闻的呕吐物,可想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
尤瑕伸手,“我去倒吧。”
“不用。”男人拉开他的手,“去看你姐吧。”
尤瑕点点头,推门进去,向来面无表情的脸竟然挂上了浅浅笑容,搭上他清俊的面容和乌黑的头发,像极了一个单纯的无忧无虑的高三孩子。
病房不大,病床旁边还摆着一个铁丝网陪护床,床的两边放着水果和一些碗筷,地方拥挤狭窄,即便是这样,桌面上还是专门腾出了一个地方摆放一副可爱的十字绣画框,里面的小猪佩奇调皮机灵,似乎在向制作他的主人打招呼。旁边阳台上,长长一排都摆着各种颜色千纸鹤,透明玻璃上还有几个用透明胶粘在上面,温馨又暖人。
尤瑕默不作声的扫了一圈,笑着迎上正弯腰探卫生纸的尤洁,“姐。”
他立马跑过去拿纸巾,坐在床边,轻揽着她的腰帮她擦嘴角残留物。
尤洁躺在他怀里,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向他笑了笑,“也就一天没吃饭,值当那男人大惊小怪,还把我家小瑕给叫过来了。”
“是两天。”尤瑕说。
“能的你。”尤洁牵强笑,探手轻拧他嘴,五个多月的身子,身上没力气,让她并不能探到,尤瑕眼里闪过一道阴翳,低头瞬间,帮她拧了一下自己嘴巴,改口,“我的错,是我太想你了。”一向沉稳情绪不外露的尤瑕,难得在姐姐面前有了少年的影子在。
尤瑕起身,轻拢着尤洁的腰,让她舒服的靠在摇起的床板上。
尤洁抚摸着肚子,笑着看他,“来,摸摸妹妹。”
尤瑕顿了一下,手僵着没动。
尤洁笑容滞了一下,随后重新笑着挑眉,“怎么,不喜欢想要小弟弟了?”她故意说。
“不。”尤瑕摇摇头,抿抿嘴伸手摸上肚子,说:“就要小妹妹,是个男的,我天天揍他。”
“嘿!有把你就打,瞧不起谁。”尤洁装模作样轻拍了他一下,随后细细打量他一圈,纳罕道:“你总算饶了我了,看看我弟弟,没有穿女装时,多好的帅小伙,干什么以前来看我天天穿女装。”
男人,也就是尤洁的丈夫邹高翰刚好推门进来,听到这句话,脸上泛起宠溺的笑,附和着爱人说,“嗯,很帅,你弟弟一定是学校里的校草,但是穿女装也是个小美女。”
尤瑕眼里闪过一道柔意,笑着故意和她顶嘴,“帅我下次来也要穿女装。”
尤洁促狭的扫了他一眼,一脸拿他无可奈何的宠溺,心里却又丝丝酸涩意涌上来让她压也压不住。
小的时候,她就喜欢小妹妹,尤瑕长的可爱还听话,她就哄他骗他玩,给他穿女装梳小辫子,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街上有人看到她,都会说,“小洁,又带着妹妹遛弯呢,你妹妹可真是俊。”
尤瑕任着姐姐胡来,做了很长时间女孩子,后来长大还被她时不时拿出来开玩笑,“你说说你,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就不是个小女孩呢,要是小女孩,姐姐天天给你穿漂亮裙子。”她一边说一边遗憾。
尤瑕无奈地看她。
尤洁打量他,捏着下巴说,“我觉得你现在捯饬捯饬也能是个大美女,来来来,过来让我给你打扮打扮。”
尤瑕赶紧躲开她,“姐,你放过我。”
“哼,不让玩算了,我自己生个玩。”
“行行行,到时候,你想怎么折腾都可以。”
“那是,我自己的小公主,天天给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那时候尤洁没想到,和她期盼的一样,她第一胎就是个女孩,但是没多久就因为身体原因,很快流产了。医生解释了很多原因,用一句话就是:怀孕不易,再有一定要好好珍惜。
尤洁千盼万盼,顶着夫家重男轻女的压力,终于又怀孕了,还是个她期盼的女孩子,这原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尤瑕见尤洁目光渐渐阴翳,眼神闪过一丝痛楚。
尤洁期盼孩子那么久,却在一个多月前检查出了胃癌,医生劝她为了手术最好早日把这个孩子流掉,但是却被尤洁拒绝了,即便是孩子流掉,她胃癌已重,她只想在走之前留下孩子……
尤瑕躲开眼睛,有些不敢与尤洁对视,无论尤洁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他绝对不允许她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喜欢小女孩,他来打扮,她想要小女孩,以后努力,可是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他唯一的亲人离开他。
尤瑕每周都会来,尤洁却总有说不完的话要对他这个面冷心热的弟弟交代,直到天很晚,尤洁不想他在医院睡小铁床受罪,催促他赶快回家,到了给他打电话。
邹高翰出门送他,不放心的说:“你姐姐还不知道你住校,现在回去还进得去学校吗?”尤洁让他给弟弟在学校附近租个小房子住,但是尤瑕却执意要住校,并要求他不准告诉尤洁。邹高翰拿他也无法,知道他并不想再欠着邹家,也不再多说。
“我订了酒店。”
“嗯。”邹高翰知道他是有主意的,也不再絮叨叮嘱。
尤瑕摆手,片刻又走回来,冷着脸威胁:“你要是敢放弃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邹高翰叹气,无奈地看着他,“那样做,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尤瑕没什么感情的扫视他,好似在检验他说话的真伪,随后转身踏入一片茫茫夜色中。
尤瑕摸黑在小巷里穿行,这条路每周都要走,回酒店的近路摸得一清二楚,走到一半,听到远处另个路口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人不少,还有不文明的臭骂声,痞里痞气,脾气怕是不小,一边打一边骂。
尤瑕蹙眉,那边他知道,是个死胡同,里面是一堵墙,听这架势,至少五个人以上的数量在打一个人,原本,尤瑕是从来不多管闲事的,但是今晚在医院回来后,肚子里就憋着一团急火无处发泄,姐姐无望的眼睛和时不时偷偷看着他时恳切的眼神里传递出的“不要再劝我,求你”都让他的火越烧越旺,夜晚一片漆黑,森冷浇不透一头恶狼的躁火。
尤瑕左右看了看,随手拿起墙角一块砖头,掂了掂,扔下拿了旁边更趁手的那块,戴上帽子往哪边走。
才到路口边,他便看到了七人缠斗的身影,其中四个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在外围打转,刚才听见的满嘴喷粪臭骂着的正是他们这一群使不上太大劲只会学狗狂吠几声的渣渣,而还有两个,与中间那个最强的人围打着,即便是这样,那两个人打的也十分吃力。
尤瑕脚步顿了顿,慢悠悠退出,靠在墙边,黑暗重新包裹他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