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时三还会把她送到侧门,路痴秦小小跟在时三身后,眼见他七拐八拐的,两人竟又回到了大门口。
“时三,今天怎么不走侧门?”侧门离她现在住的地方好近啊。
“侧门封上了。”时三面无表情地回答,自从被陆千机训斥了两回,他现在连个笑模样也没了。
小小孩儿心情不好,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但是,他看起来挺好惹的样子。
秦小小心里有点痒痒的,那被她镇压很多年的贱嗖嗖的因子又开始冒头。
“你弟……”
她只说了两个字,果然见他眼睛一亮,朝她看了过来,秦小小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把后半句说了出来:“比你稳重多了。”
她说完撒腿就跑,三两步便跳出了寻秦阁的大门。
时□□应过来,恼羞成怒地追过去,却只能止步于寻秦阁的大门,门外有个得意洋洋的女人,还有他想见识的世界,可是他出不去。陆先生说他性子急躁,还是留在他身边比较好,而比他晚出生了几分钟的弟弟却因为成熟稳健被他派去打理他在外面的产业,这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了,偏偏那个女人还要在他那咕嘟咕嘟冒血泡的伤口撒上一斤大粒盐。
哼,你等着!
他狠狠剜了她一眼,气鼓鼓地一扭头就往回走,秦小小都担心他再使点儿劲儿就把脖子扭折了。
秦小小这才心情愉悦地慢悠悠往回走,嘴里哼着新学的小曲儿。
在她十几岁时,为了博得长辈青眼,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端庄持重;步入社会后,被现实打压得直不起腰来,不得不小心翼翼应付,哪怕心里都快吓死了,也得装着一副从容不迫,波澜不惊的样子,才能吓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她早已经忘了最初的那个敢说,敢笑,偶尔还调皮地捉弄一下别人的她。
许是最近蜗居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小房子里过得太安逸,让她一时放松了警惕,放出了被她严严实实护在心底的、热烈的、单纯的像一张白纸的小女孩。
她嘴角含着轻笑,转头回望,时三早已经不见了踪影,那条月光照亮的小路蜿蜒曲折,没入了庭院深处。
怕他报复吗?她扪心自问,嗤笑一声。
要是做什么事都前怕狼后怕虎,那她就只能永远龟缩到一个小小的壳里面,直到老死的那天,还不知道三步以外有一颗她最喜欢的葡萄藤,上面挂满了饱满的、汁液丰沛的果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捣蛋的小孩儿来了,抓过来扒了裤子冲着屁股狠狠揍几下,包管他们老老实实,下回不敢再随便欺负人。
绕了个大圈儿才回到树林里的小房子,她脚步轻快地爬上二楼,将一袋种子甩到了官城面前,带起的风将油灯的火苗险些吹灭。
官城的腿好多了,日常辅以拐仗,勉强能到楼下自行解决内务问题,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他总会坐在桌前研读那本《天工开物》,这是她交给他的任务。
他掏出种子仔细看了看,好多种子混在一起,而他一个都不认识:“这是……”
这些天的《天工开物》都白读了。
秦小小后腰倚在桌上,捏了几粒在手上:“应该是蔬菜的种子,哎,你怎么满头大汗?”
官城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刚才下去了一趟……”
他一脸的难言之隐,秦小小立刻了悟,将目光重新放在种子上。
“你别着急,好好养着,不然以后瘸了可找不到老婆了,一切有我呢。”她拍拍胸脯,“我以前问过青石,今天又隐晦地问了陆千机,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什么?”
“虽然有NPC给我们发布任务,但是,我们真正的任务并不是那些,而是,”她卖了关子,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
他的眼仁可真黑啊,在这夜里尤其像一口深井,看人的时候能把人吸进去!
她清了清嗓子,将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想法踢到一边,凑到他面前,神神秘秘地小声说:“搞基建,呃,你不玩游戏你不懂,简单说呢,就是啥都没有,咱得一点点建设,就跟‘我的世界’差不多。”
她的脸在他的脸上方一点,离他不到一拳的距离,呼吸之间,热气轻轻喷洒在他的脸上,熟悉的味道瞬间淹没了他,他往后躲了躲,用手摸了摸鼻子。
他不是不玩游戏,只是没玩过这款游戏,那是因为……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我明白。”他说。
“所以我们当务之急要先种粮食,然后养牛羊,然后纺织……”她打小就喜欢历史,从神农尝百草至嫘祖养蚕缫丝,再到衣被天下的黄道婆,如果官城不拦着她,她用嘴就能造出一个繁华盛世来。
“所以我们应该先把这种子种到地里去,但是地呢?”官城问她。
“我们得先垦荒啊,”秦小小呆了呆,“哎呀,这房子有没有锄头啊?”
她风一样就跑下楼找工具去了,锄头没找到,铁锹倒是有一把。
两人商量一番,决定明天先在门口弄一块菜园子。
官城作为病人,自然干不了这种重体力活,只能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看秦小小蹲在地上拔草。
早晨的阳光不那么烈,从树缝里偷溜下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看上去好像她在发光,温暖的光。
初时,她还一棵一棵拔,忙活半天,回头一看,身后就只露出一小块空地,便一抓一大把往后拽,有时候一次拽不出来,还得喊号子“一二三”才能连根拔起。即便早晨凉爽,她的额头也很快渗出了细汗。
“来,喝口水歇歇。”官城别的干不了,一瘸一拐地倒个水这种轻省活还是能干的。
秦小小扔下刚拔下来的半腿高的一株野草,用脚将散落的草往一起踢了踢,这才坐到官城旁边,接过他递来的水杯,迫不及待的送往嘴里,咕咚咕咚两口就咽了下去,将空杯子递给他。
“再来一杯。”
官城又倒了一杯给她:“不着急,慢点儿喝。”
“庄稼不等人。”秦小小有时候颇有些新词儿,也不知从哪里听说的,随手就能拿来用,比如这句,好像她真是个老农一样。
“我要是农民就好了,咱俩至少温饱不愁,可惜,”她摇摇头,官城接着她的话茬说了一句:“咱俩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秦小小看了看他尚算健硕的臂膀,再瞧瞧斜靠在墙根的拐仗,眉眼弯弯:“你不算四体不勤,顶多算半个人。”
官城被她刺了一句也不生气,又帮她续了一杯水。
“我是汪汪。”
秦小小忽然想起两人关于“被狗咬了一口”的讨论,那声自以为忘在脑后的混乱亲吻不期然地闪了出来,在她脑中拉了个大荧幕播放起来。
她的脸蓦地一热。
这种感觉很奇妙。经年累月中,她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自认严丝合缝,可是那微微的悸动竟也能找至哪怕极细小的一条纹,从里面钻出来,一路开疆拓土,占领了半壁江山。
久违的感觉!自从和他分手后,再没有过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官城偷偷看她,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他其实很享受这种氛围,气息无声流动,里面有着看不见的缠缠绕绕的情意。他很怕自己说出那句话后,她插科打诨过去,那就是真的不在乎了。
可是,如果放任这气流肆意冲撞,怕是会不小心触礁,而后灰飞烟灭。
他轻轻握了握拳,低低笑了一声:“我看你每次从寻秦阁回来都很开心,也想逗逗你,让你开心开心。”昨晚她回来,眼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秦小小:“……”
这是逗她开心吗?这明明是一招擒拿手,要将她的心摘了去。
“陆千机挺有趣的,”她抬出寻秦阁主,挡住那招擒拿,“每次见到他,都有种拨开乌云见日月的感觉。”
官城身上蚂蚁般上头的痒意忽地变成那致命的一夹,疼得他微微眯了眯眼:“他……有趣?你……喜欢……他?”
“谁又不喜欢他呢?”秦小小笑得好像个陷入情网的傻子。
官城郁闷了。
她不是喜欢会乐器的男人吗?她不是为个了会吹笛子的男人才和自己分的手吗?
他摸摸腰间,那根笛子被他放在了楼上。
现在他会吹笛子了,她居然说他喜欢有趣的男人。
这个善变的女人!
“对了,我昨晚在陆千机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你说,他是不是也受伤了?”秦小小忽然想起,从她进门到离开,他坐在那儿一动没动过。
“你说,他是不是也伤了腿?时三说,这是他的地盘,谁又能伤得了他呢?”
官城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发昏的脑子立刻清醒了。
“和你的旧爱讨论你的新欢,你觉得合适吗?”他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