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共七个小木牌,每个小木牌上都刻有繁复的花纹,朱意一一看过去,最后停在了紫色木牌面前,她歪着头注视了半天,总觉得那上面的花纹像是复生草,便指着它道:“我想要这个。”
时四取下紫色木牌,看了一眼后面的字,对朱意说:“姑娘请跟我来。”
秦小小也想跟进去,却被时四挡在了外面:“秦姑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等姑娘的缘分到了,小人自不会阻拦。”
朱意感觉自己进了一间书房,之所以称为书房,因为那间房三面全都是架子,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书,书脊上没有字,只按七种颜色有序排列,时四走到紫色书脊面前,手指点了数下,从最上格取下其中一本的递给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祝姑娘早日心想事成!”
朱意捧着那本看上去一翻就会掉页的古书懵懵懂懂地往外走,脑子里全是小时候的事。
秦小小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低头往她手中看去,那是一本古籍,上书《脈訣彙辨》四个大字,繁体字她依稀认得几个,小声念道:“脉诀……什么辨?”
朱意下意识地补充:“脉诀汇辨,”她的眼神朦胧,透过长长的岁月,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是我的抓周礼,爷爷最后一刻放进去的,他一直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可是我……”
她自小聪慧,早早便把这本书翻过一遍,只是当时年纪小,贪玩,仗着那点小聪明,总觉得自己有大把的时间,总能把缺漏补上,结果……
“最后冲刺时点灯熬油,勉勉强强才考上了个中专,读了护理专业……”
“虽说职业不分贵践,可是每次我在医院看到穿白大褂的医生都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用功读书……”
“我不甘心啊,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引了我们医院很出名的一个医生,他老婆含恨在心,趁我上夜班不注意将我推下了桥,我上次跟你说,是不小心摔了下来,其实我掉下来的时候看到她了,我还记得她脸上那恶狠狠的表情……”
平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安于现状,却已无法回头,无能为力。
人们常有这样的遗憾,常常会这么想: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做就好了。可是人生就像是早晨设好的一个闹钟,到点了就必须起床,否则上班就会迟到,迟到了就会受到这样那样的惩罚。所有犹过的豫,偷过的懒,都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来,或者捶胸顿足,或者饮恨一生,而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秦小小不是圣人,没有资格站在道德至高点去指责她,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你就当有人给你个机会圆梦了。”
如果她种出了花,会在当铺领到一本属于她的什么样的书呢?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竟再无话。
官城觉得,秦小小这几天有些奇怪,像变了个人似的。前两天还一副天要塌了一样的颓废样,现在又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每天守着花盆寸步不离,有时候还魔怔似的对着花盆说话,唱歌。
“哎呦——”他不停地抬眼看她,不留神手指一滑,哀哀叫了一声。
秦小小回头,见他又在削那根木棍想要做个拐仗,手指被刀子不小心划破,血流了一地。
她快步走过来,搬出药匣,从里面拿出消毒止血的药,嘴里碎碎念着:“你现在血很金贵的知道不知道?你知道我每天得投喂多少粮食才养出的这么点儿血吗?现在粮食很紧缺的,你这血省着点儿流行不行?要不,你舔舔?”
官城:……
喝人血太残忍了吧?
秦小小熟练地帮他包扎好伤口后,伸手在他受伤的后背上拍了一下,官城又是一声哀嚎。
“让你长长记性。”
他后背的伤并不严重,只是因为面积太大,所以看上去很可怖,要命的小腿骨折反而一点皮都没破。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送来的又都是上好的伤药,因此他的伤好得很快,只是那条腿仍不能下地活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好好养着吧,”秦小小劝他。
“不行,我得养家糊口。”官城说着说着就没正形了。
自那夜两人将事情摊到桌面上讲清楚后,便都不再端着了,谁又不了解谁的过去呢!
秦小小坐回桌前晒太阳,无意识地拨拉着那串钥匙,懒洋洋地刺了他一句:“您老人家可消停些吧,你会种地吗?”
官城摇摇头。
“你会挖井吗?”
官城又摇摇头。
“你会盖房子吗?”
官城再次摇头,摇了一半,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我搭过积木房子”。
秦小小都想一巴掌拍死他,想想他的救命之恩,还是算了。
“已经很久没下雨了,护城河的水都快干了,所有的小溪都断流了,”眼看着就要断水断粮了。
觅食大队后来又去了豁朗岭,将那里扫荡一空,因为官城受伤,两人都没过去,所幸在骑蜂山收获颇丰,即便分给朱意一部分,节约一些也够他们吃上两三个月,但是,两三个月后呢?该怎么办?
卖货郎的箱子里珍石异宝能闪瞎人眼,却偏偏没有粮食,想要买东西还得去当铺换成牛肉干这“硬通货”,没有去过灵山宝藏的人想要完成任务,不得不将一部分食物抵押给当铺,这么来回一抵消,又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昨晚月亮差一点点就圆了,今天就该满月了吧?”
按理说,今天该是寻秦阁开的日子,但是秦小小心里没底,日月秩序太过混乱,还没人摸索出它们的规律。
官城摇了摇头:“寻秦阁上次是被迫开启,那天根本就不是月圆之夜。”
要不然他也不会……
秦小小忧心忡忡,再这样下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啊——”青石好像刚从水里出来似的,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她猛地坐了起来。
秦小小正在拨弄钥匙的手顿了顿:“青石?”
“姐姐——”青石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回事?”秦小小悚然一惊。
“骑蜂山的妖蜂跑了——”
什么妖蜂?她怎么从没听说过。
这些天一直太太平平,从没听说有什么妖怪伤人的事情发生,妖蜂……应该不伤人吧?
一夜过去,寻秦阁果然没有开启,人们渐渐变得暴躁。
“赤萤到,山河倒,地无苗,红水跳。”一首童谣开始有王城中流传。
起初人们没当回事,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寻秦阁上,直到有一天,人们突然发现寻秦阁旁的玫瑰花丛枯萎了,地上的草也干枯了,树上的叶子纷纷掉落,天空整日被乌云遮蔽,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到树林里的小屋来问情况。
“赤萤是一只修炼千年的蜜蜂精,扇动翅膀能撼山动海,一双赤目会喷火,所到之处,一片焦土,后来被大家合力镇压在骑蜂山,用镇妖烛封住它的双眼。那天晚上,不知是谁碰了镇妖烛,将它放了出来。”
青石的身体还很虚弱,说到这儿,暂时歇息去了,可是她的一番话却如在热油锅里倒入了沸水,人群立刻炸了。
“是谁碰了镇妖烛?”
“肯定是去骑蜂山的人啊,不关我们去枳灵山的人的事。”
事情发生了,人们第一时间先把自己摘干净,然后开始推卸责任,找出罪魁祸首。
康平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站在他旁边的池寒紧咬着唇,手紧紧握着,眼看着她往前走了一步就要承认,秦小小忽然道:“大家稍安勿躁,当务之急不是找到手欠的人,而是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们都是手无寸铁凡人,拿什么和妖怪斗?”
“对啊,现在吃饭都成问题了。”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抱怨。
“还是问问青石吧,她肯定有办法。”有人说道。
青石又被秦小小唤了出来。
“赤萤刚逃出来身体虚弱,它需要吸收大量的精气才能恢复妖力,现在的这种情况,说明它逃出来后藏在地下,它把土里的精魂吸走了,这才导致草木皆衰,你们要在它恢复妖身之前找到它,否则就麻烦了。对了,千万不要让它找到蜂眼。”
“它的妖身是只蜜蜂吗?”
“蜂眼归位会怎样?”
这些问题青石来不及回答就再一次陷入了沉睡,那天晚上,妖蜂利用月光之力破开封印,也吸走了她的法力,如果不是卜石守住她的精魂,她早已经一命呜乎了。
“怎么才能找到赤萤?”忽然有人问。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忽然间鸦雀无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望向了秦小小。
“我、我也不知道啊,”她后退了一步。
“你是青石的暂时保管人,这事儿你必须得负责。”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要不然就把青石让出来。”
“对,把青石让出来。”有人附和道。
敢情你们询问是假,讨要青石是真!秦小小眼睛微眯。
官城原本一直在床上,此时拄着拐杖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如果你们有本事让天女青石认主,尽管拿去。”
他的声音如凛冬的冰凌,寒得直浸入骨血,楼下的人齐齐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