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先生,我喜欢这个称呼。”
男人推开了窗户,“虽然机会难得,想带你飞过去。但这种紧急情况,还是用传送术更快些。”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更强烈了,西莉亚盯着男人,几乎要把他的披风盯出个洞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一点意义也没有。”男人耸了耸肩,“现在就出发吧。”
“稍等,我得先换件衣服。”她低头看了眼华丽的晚宴裙,作为一位贵族小姐,她的衣帽间里,除了骑马装外都是长裙,自然是不便于行动的。
“需要我带你潜入衣帽间吗?我还挺擅长开锁的。”
“不必,麻烦命运先生,在门外等候片刻。”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她早在储物戒指中放了几件轻便的衣裤靴子。
“当然。”男人行了一礼,身形隐没在合拢的大门。
西莉亚并没有立即换衣服,而是闭上眼,用大地之茧去感受周围,但她并没能感应到对方,常人行动间难免会留下痕迹,元素会忠实地记录下轨迹,但她却完全看不到他留下的任何痕迹。
就好像,他本就不存在。
这就是老师所说的“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吗?那他是什么,深渊生物吗?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名?自己又为何对他那么熟悉?
带着疑惑,西莉亚换完了衣服,推开门走出去时,男人正靠在墙边,银色长发在昏沉的环境中,仿佛散发着微光。
“这一身很适合你。”他称赞了她的装扮,见她面带愁容,不由想去抚平她的眉,却始终没伸出手。
“你在为什么而担忧?”
“算不上担忧,不过是踌躇。”大概是他给她的感觉过于可靠,她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理智告诉我,我应当更谨慎,最好整夜都待在这座安全的牢笼中,等待明天老师告诉我消息。”
“但我很不甘心,我太弱小了,无力阻止任何事,只能等待一切发生,一切结束。”她自嘲地笑道,“鲁莽,又不自量力。”
听完后,命运先生低声笑了,拍了拍她的头,“你真是……”
“听我说,西莉亚阁下。”他轻轻捧着她的脸,凝视着这双仿佛永远凝聚着火焰的眼,“你清楚地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但你仍然做出了违背理智的决定。”
“我们通常,将这种行为,称为勇气。”
“你是一个勇敢的人,西莉亚。一直如此。”
少女望着模糊不清的面容,越发疑惑,“你究竟是谁?”
“我说过了,这问题没有意义。”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你能够记得的话,就向你的老师索求答案吧。”
“现在,我们该启程了。”
深重的漩涡打开,西莉亚眼前一黑,感到身体在急速下坠……
…………
茂密的树林间,玄奥深邃的深蓝漩涡凭空出现。随后身材高挑的女性,率先从中跃出,如一道轻灵的风,掠过了树梢。
“你的传送术还是这么烂。”海伦抱怨着,在数个呼吸间,便摆脱了眩晕感,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莫勒揉了揉眉心,“论传送,我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我一定是最快的。”
“别说了,丢人!”海伦将目光转向远处的庄园,暗红色的夜空下,它像是一头阴影的巨兽,“真不用喊人来吗?如果事后被他们追责,我可不会替你说话。”
“作为这次行动的主导者,我会全权负责。而作为监督者,你只需履行自己的职责,海伦。”
“行吧。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护着阿斯塔德,但你是队长,你说了算。”
“那位**师在毁灭魔法上,算得上是小有成就。在人家的地盘上,总得给他点面子。”
“原来你还会顾忌别人的面子啊?”海伦嗤笑道,“你该不会是打不过他吧?”
莫勒顺势道:“是啊,像我这样柔弱的契约法师,可完全不是阿斯塔德阁下的对手呢。还要麻烦海伦好好保护我哦!”
海伦呸了一声,“老头子少恶心人!”
“我得提醒你,我和你母亲同龄。”
“妈妈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海伦长腿一迈,飞也似地溜走了。
望着后辈离去的身影,莫勒笑着摇了摇头,他望向远方耸立在深红夜幕下的建筑,低声问道:“你在等什么,阿斯塔德?”
黑暗中,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簌簌作响。
此时,帝国的守护者,正坐在冰冷的石椅上,注视着寂寥的庭院。在**师的视域中,这片地区不见丝毫生息,那些沉默无声的仆人,无一不是优质的炼金傀儡。
他仍没有行动,因为他承诺过,会给予她思考的时间,而今日零点,便是最后的期限。
但他很清楚,在莫勒启动厄尔珀斯、封锁帝都那刻起,他就注定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所以,他还在等什么?这一刻,庇护了帝国百年的**师,陷入了罕见的自我怀疑中。
最明智、最负责的做法,应当是立刻将安娜妮塔捉拿处死,封锁她的灵魂,从中抽取出邪.教相关的记忆和资料,进一步清算牵扯其中的贵族,拔除寄生的毒瘤……
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有些累了。对,疲惫,这种他很少能感受到的情绪,正逐渐侵蚀着他的精神和肉.体,甚至于他的大脑中开始出现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和画面:
幼年时第一次举剑,成年礼上的宣誓,晋升高阶法师的仪式,随军前往边境的背影,凯旋归来后的授勋,诞下女儿后的喜悦,请求他拯救蒂娜的悲痛……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曾身披举世无双的荣耀,如今却挣扎在邪恶的泥潭里,越陷越深。而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将泥潭和她,都一同摧毁。
这些年来,他已经经历过多少相似的事了?
他想起祖母曾说过:“守护一个国家,如同维护庭院,总要修剪掉枯枝败叶,才能维持整个花园的生机。”
但这位女皇却并未告诉他,如何坦然接受新芽变成枯叶的过程。他们曾那样鲜活地存在过,如今却随时间凋零进尘土里。
阿斯塔德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紫眸中,倒映出来人漆黑的斗篷。
她戴着面具,声音沙哑而虚弱,“向您致以最崇高的问候,阿斯塔德阁下。”
“时限已至,你该给出答案,安娜妮塔。”几日前,他向她许诺,若她愿意与邪教断绝联系,交代所有细节。他便不会处死她,并保留一定的荣誉。
“我很抱歉,让您失望了,阁下。”宽大斗篷掩饰不住她瘦弱的身形,她如同一截裹在衣物里的枯枝,颤巍着对他行礼,“我可以舍弃我的生命,但我无法放弃我的孩子。”
“是吗……”这一答案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也许,他的内心也很清楚,拖延了这么多天,是希望她们能逃走。
如雕塑般冰冷的脸上,勾勒出嘲讽的笑。他在笑他的软弱,笑他的渎职,笑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既如此,你应当做好准备,安娜妮塔。”
当他起身时,周围气息骤然变化,这座死气沉沉的庄园,转瞬间便陷入了元素的风暴中。
狂躁的元素刮起她的斗篷,露出了枯瘦如柴的躯干,仿佛耗干了浑身的血肉,只留下一层皮肤裹着骨骼。
她摘下了面具,没有五官的脸上,数颗眼球和嘴唇正在游动。
“很抱歉,让您看到这样丑陋的模样。”位于脸部上方的嘴唇张合,“阿斯塔德阁下,我愧对您的教导,愧对帝国的荣耀。”
随着她的话语,枯瘦的身形突然暴涨,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填满了皮肤和骨骼的空隙,她像只气球迅速膨胀开来。眨眼之间,她已有一幢房屋那么高大,变形的肢体在她的躯干上生长,眼睛和嘴巴在她的皮肤上浮现。
她垂下巨大的头颅,所有眼珠同时锁定了男人。
污浊气息从皮肤上的嘴里涌出,如浓厚的黑雾,所过之处的一切事物,都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阿斯塔德矗立在元素风暴的中心,微微抬起手,元素应他的意志而改变,凝聚、融合、变化成一头庞大巨兽,它如同传说中的幻想生物,环绕周身的银蓝光辉,将天地都踏在脚下。
所有嘴唇同时张开,发出了无声的尖啸,她以可怖的畸形躯体,去撞击、去撕扯那头威严巨兽,躯体上的眼珠散射出诡异暗芒,一时间竟将巨兽的光辉都盖了下去。
阿斯塔德轻声吟诵出魔法,“以我的名义,驱逐世间的不公与不义,灭世的灾难,将洗涤一切肮脏与罪恶。”
“末日降临。”
忽然间,天色大亮,仿佛有巨大光源正悬停在昏沉的夜空里。
很快,这光源便显现出身形——那是一颗燃烧的陨石,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降落,可以想象当它坠入大地时,将会引发多么恐怖的震动。
刚赶到的海伦咋舌道:“啧!这可不叫什么小有成就!”
她果断隐进暗影空间躲避陨石冲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同伴没跟来,“老头子呢?”
变身怪物的安娜妮塔,割破自己的身体,暗绿粘液从中涌出,元素巨兽随之被侵蚀殆尽,消融并化作了她的养分,那畸形的身躯再度膨胀了数倍。
她以手臂怀抱自身,将头颅埋进躯体中,以受难者的姿态伏跪在地,随后一对骨翼刺破她的身体,从后背中钻出。
她并没有攻击阿斯塔德,而是吃力地挥舞着骨翼,飞向正在坠落的陨石,试图以躯体迎击那足以灭世的灾难。
阿斯塔德垂下了眼,英俊近乎妖异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誓词,当年见证他切断过去的人,都已去世。两百年来,人们在他的生命中来来去去,他目睹无数新生与死亡。而安娜妮塔,也不过是其中一员罢了。
但他仍感到疲惫。
疲惫如潮水从四面八方用来,渗透进他的骨髓,塞满了他的大脑,连思维都开始模糊起来。
“阿斯塔德阁下!”
“母亲!”
两声少女的呼喊同时响起,他抬眸望向远方,看到满身狼狈的黑发少女,正背着瘦弱的蒂娜,在即将坠落的末日中奔跑,那双清澈的蓝眸仿佛涌动着生生不息的火焰。
“啪。”一声清脆的响指后,空中缓缓下坠的陨石戛然而止,赤红的魔法阵抵挡住它,两者碰撞之下,引发了剧烈的爆炸,仿佛一场盛大的烟火,在夜空绽放。
来人揭下了斗篷,露出平凡而温和的脸,“希望我们没有迟到,阿斯塔德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