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宣两指捏着符纸。
系统提示适时弹出。
“物品:传讯符(已失效)——天涯海角,使命必达。”
女鬼眨眨眼,很严谨地又从世界观资料里翻出相关记载。
普通传讯符为一次性道具,使用后立即失效,讯息自动销毁。
也就是说,这张符纸上面不该有任何一个笔画残留。
但是现在,鲜红的字就这样工工整整地列在上面。
灵力在其间流动,是传讯符运转的象征。
鱼宣看看符纸,又看看睡姿别扭的青年道长。
要是放着他不管,这样睡一觉起来骨头都要散架。
灵力充沛的好处体现出来。
鱼宣轻轻松松地隔空把很有些分量的NPC拖到床上。
看他的状态,对休息的需求应该很迫切。
女鬼很好心地没有打扰NPC的睡眠,久违地开了隐匿出门。
这个点百姓都忙活计,少有闲人在街上走动。
弓鸣县的建筑就这一片最密集,没走两步便是食珍楼。
鱼宣从大门直奔后堂,顺利地在后院的一楼找到账房所在。
账房里最多的就是塞满了账本的架子。
对账是件精细活儿,稍有不慎埋下隐患,之后要想纠正得通宵不知几个晚上。
账房先生不只一个,光符芹坐的桌边就有四五位。
女账房除符芹之外,还另有一位,年纪轻,打下手居多,像是学徒。
“新角色:符庄——食珍楼账房学徒。”
鱼宣原本移开的眼睛又重新看向符庄。
学徒与先生同姓,但系统却没有介绍二人是血亲或收养关系。
看准时机跟着送茶的伙计进了账房,鱼宣近距离关注几人之间的交流。
符庄主要跟着符芹学账目,符芹忙时,也被借去与其他先生对账。
女鬼在账房待了将近半个时辰,还偷摸翻了几册账本,慢悠悠地溜达到靠着院内的窗边。
春夏之交,人身上那股懒散劲被勾出来。
现下不是饭点,酒楼宾客少,伙计们免不了掰扯家长里短。
账房外的院子里,几个伙计身边的水盆摞起高高的碗碟,正清洗菜盘。
伙计们聚在一块儿,手上忙活,嘴也不消停。
一人挑起话头:“明日小冯一回,就要接芹娘子去京城吧?”
“谁知道?芹娘子现在又收了阿庄,手头总有活儿,不肯享清福。”
“阿庄是咱楼里的人,在芹娘子那儿添个名的事,还能拦着人家接泼天富贵?”
“你才来不晓得,芹娘子要想走早走了,她在这儿是铁了心守寡,都劝过,没用的。”
“也没见人给她相看,她又无儿女,还不好再嫁吗?”
一人摇头叹道:“她不肯,说尸骨没见着,不能算人死了。”
管事从客堂过来,一眼就看见他们扎在一块儿。
“都唠什么?这几个活儿不够你们忙了?”
伙计们马上收了声,埋头做事。
鱼宣该听的都听到了,见好就收,寻了间隙溜出账房。
她还记得梦魂把齐览和公子穆换回来的时候,齐览这么一个好脾气的NPC红眼都快出来了。
鱼宣把NPC的奇奇怪怪归咎于程序设定。
作为初始引路NPC,跟玩家肯定是深度绑定的,给他添加类似分离焦虑的负面状态也许能让一些新手玩家认识到他的不可替代和不可抛弃。
而且这个节点,玩家才看过传讯符,NPC又昏迷。
回想起NPC的情绪化智能程度,女鬼一下子心虚起来。
她现在回去,要是齐览已经醒了一阵,会不会以为她跑路了?
引路NPC红眼可不是闹着玩的。
鱼宣觉得要是有回城键,她铁定把坐标安在齐览身上,免得她现在着急忙慌地赶。
怕什么来什么。
女鬼急刹停在主屋门前,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故作镇定地进了里屋,齐览正垂着头坐在床边。
鱼宣在很多个瞬间感到NPC的鬼气比玩家还重。
譬如此刻。
青年长发披散,发带不知遗落在床的哪个角落。
看上去枯坐很久,衣衫还皱着。
鱼宣都想把女鬼的身份让给他算了。
她也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等NPC兴师问罪。
半天没动静。
鱼宣悄悄抬眼。
她进来又是撩帘子又是拉椅子,齐览没半点反应。
又卡了?
“齐览,你醒着没?”
“……嗯。”
醒着,但不太清醒。
鱼宣怀疑道:“中午的饭菜下药给你迷昏了?”
“我以为,你该改主意不去京城了。”
齐览想办法给鱼宣“告密”是一回事,但他没料到自己会直接昏过去,醒来还只留自己一个了。
这不在齐览的处理能力范围之内。
鱼宣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灵异,她的逻辑很清晰。
齐览尝试把她的处境假设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远离京城都是最好的选择。
背弃使命的灵异也是有的。
所以他的要求只有一个。
“我的诚意拿出来了,鱼宣,”他慢慢抬起头,黑发垂落,露出那双浓而烈的漂亮眉眼,“带上我吧。”
带上他,不管去哪里。
桃源镇契约既成,他们密不可分。
回溯传讯符,不是想跟幕后之人作对,而是给鱼宣交投名状。
齐览想过,让鱼宣知道前路有埋伏后她会有什么反应。
他从没掩饰过自己的来路,她顺着已知的线索多想想,就能猜出他在这场针对她的阴谋里扮演着什么身份。
齐览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
面对NPC的组队请求,鱼宣尽管有些莫名其妙,但答应得很爽快。
“带带带。”
鱼宣见他没红眼,放下心来盘问。
“我说齐大人,你是不是水土不服啊?”
青年茫然,实话实说:“从未有过此类症状。”
“那你身体恢复得如何?”
齐览斟酌鱼宣的用意。
京城的人不会放过他们,即使他一定要跟,鱼宣也不会要一个拖油瓶。
“……无碍。”
鱼宣:……
女鬼扯出一个礼貌的笑:“齐大人怎么解释,今日昏倒在我床边的事?”
青年老实巴交:“灵力透支。”
又抓紧找补:“不碍事。”
他白惨惨的脸色和凌乱的头发让这句话毫无说服力。
鱼宣不知道说什么好,伸出食指在他的额头带了力道戳下去:“惜着点命吧齐大人。”
齐览被戳得后仰。
欺负一个柔弱的友方NPC无法给玩家带来成就感,鱼宣也不是那种喜欢在游戏里较劲的性格。
但这个视角看他,又猫又狗的,观赏价值极佳。
怪不得这个乖乖仔把自己搞这么乱还不收拾。
灵力透支的话,那就合理了。
女鬼就着指头上那点接触面积,给这个小可怜除尘清洁。
除尘符印是不知多少代的改良版,一键整理仪容仪表不在话下。
鱼宣算是发现了,NPC正经清爽的时候人模人样,一旦不打理站在灵异堆里都分不出好歹。
她收了手。
“还有,京城我们照样得去,”女鬼另一只手拎着一串药包放到青年面前,“趁着这两天有条件,一日三回,当着我面喝。”
齐览没有异议。
“另外,查查食珍楼账房符芹和符庄,冯时惜的过往也整理出来,事无巨细。”
官署有人好办事。
驿官派人将鱼宣要的资料赶在天黑前送了过来。
平民百姓的日子简单,三个人合起来不过薄薄一册。
府里有现成的家丁,到点了厨房烟囱往外冒气。
趁着开火做饭的时间,鱼宣把册子上的内容从头到尾翻阅。
符芹不是弓鸣县本地人,二十年前,她从别处逃难来,与当地书铺老板张氏成婚。
新婚不到两个月,京城周边几座城池被灵异侵占,皇帝下诏征兵。
张氏应召从军,此后杳无音讯。
第七年,隔了一条河的南盛城传来军队战败覆没的消息。
符芹起初还撑着经营书铺,噩耗传来大病一场,不得不关门休养,缠绵病榻两年有余。
后来病好也无心管理店铺上上下下的繁杂事务,好在识字能算账,经人介绍去了食珍楼。
第十年,有媒人要替她说亲,劝她再嫁,被符芹一一拒绝。
账房的事务符芹逐渐上手,也许是为了聊以慰藉,她收了冯时惜做学徒。
第十四年,冯时惜离开食珍楼,一心念书,符芹又收了符庄,并在此期间时常上门看望。
据说冯时惜赶考的盘缠有大半是由符芹提供。
既是恩师,又是恩人,恩重如山。
看来冯时惜此次还乡,符芹的功劳不少。
而符庄与冯时惜的状况差不多,都是孤儿,只不过符庄还要更苦。
她不知家住何处,有记忆以来一直靠行乞为生,被符芹捡到酒楼时才七岁,现在也不过十三。
这二十年间难免有闲话,说符芹守寡守疯了,恨不能把别人家的孩子抢来自己养。
但符芹对这些风言风语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
鱼宣感慨:“芹娘子真是个大善人啊。”
不论冯时惜还是符庄,符芹都没有收养,而是仅仅收做学徒传授一门技艺。
她花的时间精力,投入的感情,不比收养个孩子少。
外面传来叩门声。
“两位大人,是否现在用膳?”
鱼宣收起册子。
齐览:“进来吧。”
这里的厨房接待外员的经验比食珍楼丰富多了。
至少香料含量看起来并不吓人。
女鬼又重新拥有了进食的乐趣。
“想见见冯时惜吗?”齐览问,“驿官说状元府已经入住了。”
鱼宣头也不抬:“饭后就去。”
夜黑风高。
一人一鬼按计划进行消食活动。
状元府是弓鸣县当地权贵出资建造的,不是冯时惜原本的住处,从门前的石狮子到后厨的灶台都崭新。
此刻府邸灯火通明。
这么晚来做客显然不合适。
鱼宣和齐览站在房顶,这个观景角度能把整个状元府收入眼底。
还有不远处的食珍楼。
女鬼原地转了一圈。
来的时候只管闷头走,天又黑,这会儿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鱼宣摸上青年腰间坠子扯了扯:“我们家在哪儿呢?”
她说得顺口,齐览沉默半晌。
“你希望在哪儿?”
鱼宣:?
她希望在哪儿就能在哪儿吗?
女鬼没好气:“我觉得这儿就不错,你能把状元踹出去吗?”
“今晚吗?”
鱼宣不敢展示自己的冷幽默了。
因为NPC真的会干实事。
“不着急,先看看这位状元长什么模样,”鱼宣探头在府内四处瞄,“要是样貌好,指不定早就被榜下捉婿了,等我们赶去京城还能喝上喜酒。”
自古探花俊美之名最甚,但能送到皇帝面前的哪有长相不过关的。
才貌双全,王室严选,万里挑一的条件。
下方传来蕴着笑意的问询。
“这位娘子,是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