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遂刚下了值,便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到了郁宴院中。
真是奇了,先前喝酒都是他拉着郁宴,郁宴何时主动过?
怎得这回不仅主动相约,还自己备好了酒?
莫不是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踏进院门,还未见人,先嗅其香,“哟”了一声,大大咧咧道:“郁宴,你这院里的桂花香,真是越发浓郁了。”
郁宴闻声打开房门,点了点头,对他道:“进来吧。”
“酒可温好了?”章遂边问边进屋,鼻尖一动,满脸激动问:“可是上好的杜康?”
郁宴又点头,盘腿坐在席上,将酒盏递给对坐的章遂,“尝尝。”
章遂小心翼翼接过酒盏,不舍得喝,只浅浅用小口抿了一下,随后双眼瞪得溜圆,“好喝,好喝!”
章遂这些做底层侍卫的,月俸虽不少,但大多都用来买伤药,两下一抵,能攥在手里的,其实并不算多。
除去吃穿用度,能拿来买酒的,就更少了。
这杜康酒乃是上等,价格自然也高,章遂能喝到的,大抵都是过年时候荣晋之赏赐的那些残羹。
原以为那些便是极品,没想到这下一比,便觉逊色。
他咂了咂嘴,问道:“这酒,你从哪儿得来的?”
“自是出府买的。”郁宴又给他倒满,淡淡道。
“可是不便宜呐?”
郁宴不置可否。
章遂也不甚在意,他很早便知郁宴在府中待遇与他们不同,刚才也只是随口问问。
他又抿了一口,享受尝过之后,突然反应过来,警惕道:“你突然找我喝酒,又拿出杜康,该不会是有事相托吧?”
郁宴一顿,也不绕弯子,点头道:“是想问你些事。”
章遂将酒盏藏在背后,“先说好,若是你所托之事我办不成,这酒我也不会还给你了。”
郁宴淡笑一声,“不是什么大事。”
他也拿起酒盏抿了一口,斟酌片刻,才问道:“我…似乎误解了一个人。”
“谁呐?”
郁宴没说话。
章遂福灵心至,不确定地问:“莫不是个女人?”
郁宴点头。
章遂只是玩笑一般的问问,见他真的点头后,倒是一怔。
郁宴想了想,又说:“我误解了她的意思,还对她说了不好的话…那些话实在不堪,我觉得不妥,却又不知如何解释,便想来问问你。”
“只是这样?”章遂松了口气,将酒盏重新自背后拿出。
郁宴沉吟片刻,又说:“她似乎有些伤心,不想看见我。”
章遂沉默。
他看看自己手中的酒,又看了看郁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在府上也有几年,对郁宴不说十分了解,但熟悉还是有的。郁宴这人,平日里无趣得很,不是摆弄花草就是抱着他那柄从不离手的剑默默发呆。
郁宴长得好,职位又高,想要和他相好的女人不是没有,但他实在不开窍,还不等人家开口,就冷着脸将人吓退了。
而他刚才,居然听到郁宴为了一个女人不见他而苦恼??!
他突然伸出手,照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那力道真是一点也没留,疼得他龇牙咧嘴。
既然会疼,那就不是做梦。
“嗐。”他努力稳住心神,颤颤巍巍摆摆手,安慰道:“谁没说错过话呐?只要你不说些羞辱女子勾-引你之类的话,气很快就会消了。”
郁宴沉默下来。
见他这样,章遂一口酒哽在喉间,险些呛到,“……你不会真说了那种话吧?”
郁宴抬眼,眼神中带了些无措。
“没有那么严重……”
但是那个意思。
章遂又问:“那是良家女子,不是花楼姑娘?”
郁宴点头。
“若只是言语上,那多道几次歉,说不定就好了。”
郁宴再次沉默。
他想起不久前,院中散落成一地的食盒。
章遂瞪大了眼,“你还动手了?!”
他“砰”一下放下酒盏,已然脑补出一场恶男欺娇女的大戏,“你这人平日里不说几句话,怎么独独对一个女子这般刻薄?”
郁宴被他说得一怔,回想着自己与安也见面时的种种作为。
也没有……刻薄吧?
他默默想。
他抿唇,将脑中女子音容驱出脑内,只是问道:“可有什么致歉之法?”
章遂将酒一饮而尽,嗓音粗犷,“还能怎么办!便挑些礼物,好好与人家姑娘道个歉!”
*
翌日,安也依旧没见郁宴。
似乎是上次教训了李婆子的缘故,这两日,大厨房那边送来得明显提高了一个档次,先前清汤寡水,如今倒是鸡鸭鱼肉变着法子地做。
今日是水晶虾饺。
安也用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
一时间,汁水四溅,极尽鲜甜。
她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叹,几口吞下之后,又一连吃了几个。
穿越之后,也就这点最好。她前世为了上镜维持身材,成日都是水煮白菜,实属生无可恋。
吃到一半,小桃风风火火自院中跑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宽大的木质食盒。
安也停下筷子,疑惑问:“厨房那边又来新的菜式了?”
小桃摇头,“这是奴婢在院门前发现的,里面已经看过了,没有东西,也不知是谁放的。”
她将食盒往前递了递,又道:“夫人看看,这食盒看着干净轻盈,似乎还是个新的呢。”
安也依言接过。
食盒确实只是普通的食盒。要论起和府中其他食盒的不同,大抵是外表看着更华丽些。
“莫不是王爷差人送来的?”小桃在身旁道。
安也摇头,“以荣晋之那性子,若是要送东西,早大正旗鼓的差人来了,哪会这样悄无声息。”
无论听了多少次,小桃还是在听到安也直呼晋王殿下姓名时忍不住心惊。
自家主子也太大胆了些,虽是郡主,但身份上和王爷终究差了一截,若是被有人之人听了去,怕是会被按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她连忙四周看看,见并无旁人之后,才松了口气。
安也将食盒左右看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门道,正准备放在桌上让小桃收起来,突然自盒中嗅到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她一怔,随后凑近一闻。香气虽淡,但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是……桂花香。
这偌大的晋王府,院中种了桂花的,只有一人。
安也愣了片刻,而后缓缓笑出了声,目光落在食盒上,久久没能收回。
这木头,是在为前日那件事,与她道歉?
不过是她随意演出来的委屈……却被人细心记下了吗?
安也伸出手指,在桌角轻点,随后道:“将它收起来吧。”
小桃应了一声,“我瞧着咱们院中没有食盒,这下正巧可以放在厨房。”
安也却摇头,她嘴角挂着笑意,声音中带着似有似无的勾人之意,“就放在我的榻前。”
今后日子长得很,那根木头若是肯进她房内,她要他第一眼就看得到。
*
既已收到食盒,安也便不再继续躲着郁宴,她吩咐小桃备上食材,两人一起又做了一锅豆沙糕。
她没用那食盒装,而是将小桃去了一趟大厨房拿了一个新的,将豆沙糕装好之后,便独自出了门。
她没去郁宴院子,还是拐了个弯,往校场走去。
郁宴的生活很规律,这时候,应当是在校场巡逻。
安也走得悠闲,挑的也都是些平日里奴仆们不常走的小路,是以一路而来并未碰到几个人。
虽现下荣晋之不在府上,但难保这里有多少盯着她的眼线,若是让荣晋之知道,又要平添麻烦。
小路两侧种的大多都是樟树,这树树叶茂密,秋日也不落叶,郁郁葱葱的树冠将头顶的阳光都遮得严严遮得严严实实,更显阴凉。安也紧了紧衣袖,只低头一瞬,再抬头时,却在树荫里隐隐看到一抹不易察觉的灰。
安也疑惑一瞬,还以为眼花,眨眨眼再看之时,那抹灰似乎察觉出了她的目光,稍稍动了动,露出一双阴戾的眼。
安也心下一凉。
灰衣、覆面以及一双包裹着杀意的眼。
刺客!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眼,装作什么都未看到一般,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她一个落魄郡主,显然并不值得旁人费力刺杀。
在这府上,有刺杀价值的,只有荣晋之一个。
刺客既已隐藏在此,必然是打算暗中杀人,她一个过路人,只要不打草惊蛇,就不会牵扯进去。
果然,安也感觉那道目光朝她直直刺来,虽带着浓重的探究之意,却没有动手的迹象。
她缓缓走过那棵刺客藏身的樟树,此刻四下无声,万籁俱寂,只许清风拂过树叶生出的沙沙响动。
“夫人!”
安也紧绷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她稳稳神,往后望去。
只见春兰急匆匆自她身后跑来,她身上的衣服比起在偏院时明显破旧不少,头上首饰也少了许多,她走到安也面前,面上隐隐含着怒气,敷衍的行礼过后,大声质问:“奴婢与秋兰自问侍奉夫人时并无不妥,奴婢不懂,夫人为何要悄无声息地换下我们?”
怎么偏生这个时候找来!
安也心头狂跳,她勉强笑笑,安抚道:“这件事情是我不对,不若你先随我回偏院,我随后与你细说。”
说罢,就要拉起春兰往前走。
春兰却避开安也手掌,直挺挺跪在地下,急道:“求夫人告知缘由,若夫人不说,奴婢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