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的命,她是一定要保的。
“并未有人亲眼看见羽生给你下了毒,或许下毒的另有其人。”季白顿了顿,语调微微扬了扬,目光直勾勾地瞧着闻人瑾,“又或许真的是被谁栽赃陷害的呢。”
季白话落又给了羽生一个眼神,示意他千万别再说话刺激闻人瑾了。
羽生接触到季白的眼神后,眼中的诡谲与阴暗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双如清泉般纯澈的眼睛看着她,眼底反射的星星点点,是小狗再次被主人认可的欣喜与兴奋。
季白快速收回视线,暗想,眼看任务就快完成了,结果这一个个突然就发起疯了。
闻人瑾不正常,羽生也不安分。
反而是最疯的褚师怀率先搞定了。
季白在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也用石头砸他们一下,让他们好好清醒。
闻人瑾摸了摸手上的翡翠扳指,清越平静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
可偏偏这种诡异的平静最是让人心慌害怕。
“在娘子心中,我的生死无关紧要,甚至还不如一个贱奴是吗?”
他看起来风平浪静,可谁也不知他的心里究竟掩藏着多么大的痛苦。
他是瞎了,是残缺的人,可他亦是闻人府里金尊玉贵,名正言顺的大公子。
除了那双盲了的眼睛,他堪称完美无暇,他看似无欲无求,实则目下无尘,最是冷傲要强。
可这样的皎皎明月,却在爱里卑微到了泥里。
他当真能一直做到心思坦然,毫无怨念吗?
季白故作惊讶,“夫君,你怎么能这么说?”
季白主动靠了上去,握住他略有些冰凉的手,在他耳边低语:“夫君在我心中当然是最重要的人,我只是不想我们冤屈了好人,枉造杀孽。”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她柔软的小腹上,语气娇羞,“我们也该为将来的孩子积点福气不是吗?”
她炙热的手掌包裹着他的手,明明是那样绵软的手却让他无处可逃,缠绕的手指仿佛是涂了迷幻香的蛛丝,紧紧只是一个触碰,就让他的大脑做了一场最美丽的梦。
温暖的温度隔着轻薄的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掌心,似是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可这团火焰不属于他一个人,温暖的也不是他一个人。
没关系,他可以建造一座冰屋,关着她,囚着她,让她成为他的专属。
季白有点摸不准闻人瑾在想什么,这双被丝绸隔绝的眼睛阻碍了她的窥伺。
闻人瑾薄唇轻启,“娘子为何这般小声?”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类似于嘲讽的笑,只是不知嘲的是自己,还是旁人。
“是怕某人听见,惹他伤怀吗?”
季白的脸色蓦地变了,握着闻人瑾的手也放开了。
她算不上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季白正要收回手,闻人瑾却右手一翻牢牢抓住了她的手,力道强硬地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季白用力抽了抽,没有抽出来,也就算了。
可她脸上的神色早已不是刚刚的笑意吟吟,眼底的冰冷就连跪在几步开外的容与都感受到了。
“我说了,我只是不想闹出人命。”
闻人瑾看不见,但并不意味着他无法感知她的情绪变化,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眼睛有时候会骗人,可他用心嗅闻到的气息却不会骗他。
他不会和旁人一样被她脸上的笑容,眼中的爱意所蒙骗,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的虚情假意,她的怀疑试探,她的虚与委蛇。
可这样的敏锐反而更伤他,像是一个沉醉于美梦,安睡在胞衣的人一次又一次被人用尖刀划破他脆弱的外壳,强行将他拽醒,让他筋疲力尽,让他鲜血淋漓。
他明明也可以如他们一样的迟钝,如他们一样沉醉在她的谎言里,做一场走向灭亡的美梦。
可偏偏要让他清醒得看着自己心上的肉被人一片片的割下来。
“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可季白还是清楚的听见了。
她动了动唇,想说,可你没有死。
但又觉得这话太过伤人,咽了回去。
“放了他吧。”季白说,“我知道你讨厌他,我日后打发他出去不再身边留用就是,你若还是不满,赶他出府就是,又何必一定要他的命。”
闻人瑾握着季白的手紧了紧,“如果我说不呢?”
季白侧头看着他如雕塑般完美的下颌线,粉白的薄唇紧抿着,他的模样神态像极了世外的仙,淡漠的神,可又偏偏因为眼睛的残缺多了一分破碎感,像是坠落凡尘也仍然挺直了脊背,不折傲骨的神仙,可越是这样越是想要把他拉进深渊,给圣洁的白染上罪恶的黑。
在季白的眼中他实在生得好看,生得……合她的口味,所以她愿意包容他无伤大雅的小心机,愿意纵容他的亲近,可这并不代表着她愿意为他停下脚步,愿意为他放弃任务。
谁也不能阻碍她完成任务,除非是她自己愿意。
“我有话想和夫君单独聊聊。”
闻人瑾静默片刻,抬手做了个手势,屋里的仆从顿时鱼贯而出,容与压着羽生往外走,羽生低垂着头,眼中是一闪而过的阴狠。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两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闻人瑾微微抬了抬头,望向不知名的虚空之处,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偏过头看向季白,“为他求情吗?”
季白轻柔地抚上闻人瑾的面庞,翻身跨坐在他身上,轻声说:“为何要替他求情,唯有有罪之人需要请求原谅,可你我都知道他是无辜的。”
闻人瑾呼吸一滞,随后脸上的神色变得微妙,“无辜。呵,他无辜?”
季白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抬手揭开了他蒙在眼睛上的白绸。
他只觉眼睛一凉,伸手就要去抓他用惯了的眼带,可抓到的只有一闪而过的轻纱,她似乎是俯下了身子靠近他,鼻尖飘过一抹幽幽的暗香,几缕青丝扫过他的面庞,带来些许的痒意。
他的呼吸蓦地一沉,小腹下的肌肉也紧绷了起来,然而季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双眼睛所吸引了。
这是一双何其美丽又圣洁的眼睛,银白色的瞳孔如同晶莹的雪花,又似剔透的琉璃,让人挪不开眼。
只是……美则美矣,却像是太阳下的钻石,散发出夺目的光,却没有半分的灵动,仿佛是被恶魔夺走了灵魂,是一个漂亮的死物。
季白垂下眼帘,回神想起自己的正事。
“闻人瑾。”季白的手慢慢下滑移到他的脖颈,“毒是你自己下的吧。”
“你就这么恨他,不惜毁了自己的身子也要除了他?”
其实最让季白奇怪的是,他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却偏偏要用这样拙劣的法子。
他的目的与其说是要杀他,不如说是更想和羽生在她的心里争个输赢。
她看不懂他。
闻人瑾的眼睛轻眨了眨,浓长的眼睫似是蝴蝶振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说,“我一个瞎子如何给自己下毒。”
“你是瞎子。”季白说,“可你身边的仆人却甚为忠心。”
“闻人瑾,我不想和你闹得太难看。”
闻人瑾低低笑了一声,他用手指勾起一缕她垂落在他身上的发,像是握住了风筝的线,可这只风筝,注定是要远走的。
“不想和我闹得太难看。”他呢喃着,勾着青丝的手指放到鼻下病态地嗅闻着属于季白的气味,“是因为我压根就不值得吧,我这个人不值得你动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放开季白的青丝,隔着薄衫摸上她的心脏,“生气这样激昂的情绪,你又怎会给我呢。”
“你给我的从来都只有无穷无尽的漠视。”
季白觉得闻人瑾有点不对劲,也觉得他的话颠三倒四。
如果原主真的从头到尾对闻人瑾都只是漠视的态度,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春桃他们又为何会说原主和他常常吵架。
季白的眼神闪了闪,按住闻人瑾的手,倾身在他耳边落下一吻,低声说:“我说过了,我现在只在乎你,你不必再记恨他,也不必非要取他的性命。”
闻人瑾笑了,下一瞬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我就是恨他。”
“我不该恨他吗?”
“我才是你明媒正礼的夫君!可你宁愿日日与卑贱的小厮厮混在一起,也不肯看我一眼,你告诉我,我不该恨吗?”
“我也是人,我也会痛。”
闻人瑾那双漂亮无神的眼睛浸满了泪,可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谁家夫君做成我这样?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啊,你为何要对我这样残忍?就因为……就因为我看不见吗?”
季白曾经幻想过把闻人瑾欺负哭的模样,可当他真的躺在她的身下哭泣发疯的时候,她的心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畅快兴奋,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与愧疚。
闻人瑾闭上了眼,眼中的泪顺着脸颊没入浓密的鬓角,等他再睁开眼,他又恢复成了平静淡然的闻人瑾。
“你想让我放他一条命,好啊,我答应你。”
“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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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