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骂了,谢予安一点也不生气,仍旧乐呵呵的,“这个点,严大人怎么回来了?”
严清川蹙眉道:“袁海案的凶手抓到了。”
谢予安一惊,“这么快?谁啊?”
“船夫薛安,他自己主动认罪了。”
谢予安拧起眉头,“船夫?”
“嗯。”
“不......不对,凶手不是他。”谢予安看着严清川,斩钉截铁道。
“船夫渔夫这类人因为要长期在船上站立,为了稳定重心,保持平衡,他们站立时脚趾会分得很开,就像动物的脚蹼,长年累月下来,这类人的前脚掌会比旁人生得更为宽厚,但命案现场留下的足迹前脚掌部分较窄,那足迹不可能是船夫留下的。”
谢予安猛地站起身,往外走去,刚迈出去一步,手腕便被严清川攥住了。
“去哪儿?”
谢予安一脸严肃道:“青天司,我要求一个真相。”
严清川没再阻拦,起身拿上屋里的大氅,扔给谢予安后,率先出门,“跟上。”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青天司,谢予安直奔审讯室,死死地盯着薛安的脚。
男子穿着一双草鞋,露出来的脚趾被冻得青紫,指缝宽大,完全印证了谢予安的猜测。
谢予安盯着薛安问:“为什么要替凶手顶罪?”
薛安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明白这位大人在说什么。”
谢予安拔高了声调,“根本就不是你杀了袁海!”
薛安淡淡道:“我所陈述的一切与袁海死时的情形都对得上,除了凶手本人,其他人怎么可能清楚这么多细节?”
“你——!”
薛安别过头去,一副拒绝再交流的姿态。
谢予安气得一跺脚,离开了审讯室。
她来到青天司大门,坐在台阶上,神情怅然地看着天空中盘旋落下的雪花。
少顷后,身侧的台阶也坐下一人,她偏头看去,是严清川。
“严大人,这个案子只能这样结案了吗?”
严清川轻轻点了点头,“薛安对一切供认不讳,如果没有新的证据证明他并非凶手,这个案子只能如此结案了。”
谢予安将头搭在膝盖上,颓靡道:“他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来替凶手顶罪,那个人会是谁呢?”
“今日我在翻看钱四贩卖女子的名册上,看见了叶荷的名字。”
严清川的话让谢予安重新精神起来,“叶荷?你是说沉香阁那名女子?”
“嗯。”
谢予安瞳孔缓缓地收缩,皱眉喃喃道:“一定有哪里漏掉的细节,一定有。”
半晌后,她猛地起身,冲进卷宗室,翻看起钱四案中叶荷的身份信息。
直到她看到那条记载着其父母于年初自缢而亡时,她骤然回头,看向跟来的严清川问:“当初调查袁海时,是不是提到过他放高息贷,害得一对夫妻自杀的事?”
严清川点点头。
谢予安拿着卷宗怔怔道:“我明白了,叶荷就是这对夫妻的孩子,是她杀了袁海。”
严清川皱眉道:“现场的足迹如何解释?再来,以叶荷的体型,她根本不具备将袁海一刀毙命的条件。”
谢予安盯着中庭里覆了一地的雪道:“是我先入为主了,她不过是使了一个很简单的障眼法,却将我们轻易地骗了过去。”
“跟我来。”她说着,率先走出青天司大门,来到城中大道上。
因为昨夜大雪,城中大道结了一层厚厚的雪,有人正抓着大把大把的粗盐洒向雪地,接着再用工具铲雪。
“盐溶液的凝固点比水的凝固点低,在积雪上撒盐,可以加速雪的融化,叶荷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为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袁海真正的死亡时间应该比我们推算的要早,大概是他离开沉香阁到下雪前的这段时间,也就是十二点到凌晨三点间。”
“如果叶荷真的用的这套手法,那也就能解释她为什么要在杀了袁海后,又大费周章将他拖到几百米外的巷子,她就是要留下这串足迹,以此来误导我们。
在她杀害了袁海后,她提前在地上用盐洒出脚印和拖拽的形状,一夜大雪后,这些伪造的痕迹便显现了出来,加上极端的天气,光凭尸体状态我们很难判断准确的死亡时间,便误以为袁海一定是在凌晨三点大雪之后死亡的,而那个时候,叶荷正在沉香阁,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听完谢予安的推理,严清川沉默了一会道:“还是有一处解释不通,薛安与叶荷毫无瓜葛,他为何要赔上自己命替她顶罪?”
谢予安迷惑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严清川利落地打开一柄竹伞道:“走吧,去问问她本人。”
......
沉香阁,一处静雅的房间里,一名身姿窈窕,容貌艳丽的女子正站在窗边,欣赏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京城。
小婢女捧了一个手炉走过来道:“姑娘,你站在窗边吹了许久寒风了,等会该染上风寒了。”
女子莞尔一笑,“无事,只是京都许多年没下过这般大的雪了,你瞧,白茫茫一片,多好看。”她呼出一口热气,看着热气消弭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下一刻,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女子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点点消失不见,“去开门吧。”
小婢女闻言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谢予安和严清川。
谢予安耐不住性子,门开的一瞬她就迈入屋子,开门见山道:“杀袁海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叶荷捂嘴惊讶道:“是谁?”
“薛安。”谢予安说完,紧紧地盯着叶荷的脸,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不过很可惜,听到这个名字,叶荷除了面露疑惑外,再没显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如此便好,袁老板也能在地下安息了。”
谢予安深吸了一口气道:“叶荷姑娘,除此外,你就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叶荷淡淡道:“大人这是何意?”
谢予安转头看向严清川道:“严大人,按大衍律法,主动自首认罪者是不是可酌情宽刑处理。”
“是。”
谢予安重新看向叶荷道:“叶荷姑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自首吧。”
叶荷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了。”
谢予安摇了摇头,“是,你将一切计划得十分周密详尽,可你忘了,薛安是一名船夫,你所伪造的足印与他的并不相符,再来,你伪造足印需要大量的粗盐,这么多盐,你从市面上购买会引起官府怀疑,便只能在黑市与人私下交易。”
“很不凑巧,近日京都最大的私盐贩子被青天司抓了,从他那里我们可以找到你私下交易粗盐的证据,还有凶器,那把匕首较一般匕首小巧许多,手柄刻着精致的花纹,据我所知,你父亲生前便经营着一家铁匠铺,想来,那把匕首是他专门做给你的,你之所以用这把匕首杀死袁海,就是想为死去的父母报仇,对吧?”
叶荷微微张着嘴,脸色煞白,没有说话。
“袁海再怎么不是人,你也不该杀他。”
听到这句话,叶荷瞳孔猛地一缩,继而冷笑道:“不杀他?不杀他等着老天爷杀他?求老天爷有用吗?”
严清川平静地道:“你可以收集他违法的证据,上报朝廷。”
“呵,我根本就不信你们,也不信朝廷!当我爹的铁匠铺被官衙不由分说抄没,被迫在袁海那借钱时,朝廷在哪?!当袁海将我爹打得重病不起时,正义又在哪儿?当他逼得我爹娘上吊自杀时,你们又在哪儿?!”
叶荷惨白的脸颊流下两道蜿蜒地泪珠,她撕心裂肺地吼着:“你们少惺惺作态了,这个世间根本就没有公平和正义,有的只是人凌.辱人,人践踏人!”
谢予安摇摇头,目光悲悯地说道:“你知道吗,薛安替你顶罪了,他一句话也没有辩解,把所有罪名都抗在了自己头上。”
看着叶荷愣住的神色,谢予安苦笑道:“是了,你看,在你的计划中,你处心积虑设计了一场杀人栽赃案,却没想到你栽赃的这个人其实是心甘情愿为你顶罪,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但如果这世间真如你所说,是冷血肮脏的,是绝对不存在公平与正义的,你要如何解释薛安心甘情愿做你的替罪羊,你要明白,他为你搭上的,是一条命。”
叶荷神情怔惘,好一会后才喃喃道:“我真的不认识他,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道最近他每晚都会来阁里缠着袁海借钱,不管袁海怎么打他骂他,他都只是低着头,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晓得他姓名。”
“眼下你知道了,这个即将替你走上刑场的人叫薛安。”
“薛安......薛安。”叶荷喃喃着,突然尖声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爹,我爹还在的时候,收过一个瘦巴巴的小学徒,那人性格很内向,不敢与人直视,不敢和人说话,却独独喜欢围在我身边转,细声细气地叫我小姐。”
“铁匠铺没了后,我爹托了关系,将他送到了一处小渔村,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是他......怎么会是他......”
叶荷跌坐在椅子上,一脸的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