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题材的剧本秦栘看过,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事竟然真能被他给碰上。
脑子里总还时不时蹦出秦军大营,咸阳特使,赐死的诏书,还有那把冰冷的秦剑。
原以为只是一场梦,可荒唐的是,醒来以后,他竟真的成了公子扶苏,只是……似乎小了那么一点儿。
他苦恼地盯着自己严重缩水的两只手,别扭地扯紧下面没裆的裤子,跪坐在长辈身旁,要多羞耻有多羞耻。
“孙孙,快瞧瞧我今日穿的这个颜色好不好看哪?”
“扶苏莫要理她,臭不要脸的婆娘,一把年纪还来卖俏!”
“姬荇,你就嫉妒我吧,小孙孙说我肤白,穿浅色更美。”
“什么?扶苏你说她美?我呸,老树皮一脸褶,美个屁?她有我美么?”
“这……”
“诶呀,凶成这样,谁敢跟你说实话,莫来吓我小孙孙!”
“齐姜,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怎么着,你还想打我呀?我怕你哟!”
“我今天还真就非打你不可了!”
秦栘目瞪口呆,正要上去拉架,却被另外一双手不由分说给拉了过去。
“莫去管她们,孙孙啊,你快看看我这支钗簪在哪里好?”
秦栘仔细瞧了花样,又认真琢磨了太奶奶今日的发饰,一边比,一边说,“簪这里端庄,簪这边雅致,这样簪的话,又多一些娇美,看您喜欢。”
“还是扶苏会说话,你大王父还在的时候啊,最喜欢看我跳舞了。”
孝文王嬴柱活了五十三岁,做了十五年太子,在秦王大位上却只有短短三天,包括扶苏的祖父赢异人在内,生有二十多个儿子,妻妾的数量就更不必说了。
秦栘从太奶奶们的包围圈里脱出身来,迈出闹哄哄的大殿,这才长舒一口大气。
“公子,回宫去吗?”琼瑛是昨日新到宜春宫的宫女,同来的还有一个小丫头叫采苓。
“回宫。”咸阳宫大则大矣,却不是观光旅游的地方。
主仆沿着来路转过后殿,园圃一角,却见几个侍人提着扫帚,无所事事凑在一起说闲话。
“哎,你们听说了吗?昌平君今早奏请君上,要君上立长公子为太子呢!”
“这不是好事一桩嘛?”
“去去去,你个蠢材,什么好事一桩!”
“立嫡以长,长公子名正言顺,何来不妥?”
“没有见识,我且问你们,相邦是何人?”
“吕相去后,自然是昌平君。”
“昌平君是哪国人?”
“谁不知道,楚国公子嘛。”
“我再问你,当今御史是何人?”
“那自然是昌文君了。”
“昌文君又是何人?”
“与相邦一母同胞,当然也是楚国公子了。”
“既然如此,长公子的生母又是哪国人?”
“貌似也是楚……”
“这不就对了,三公之中,已有两位楚国公子,若长公子再做了太子,那秦国岂不成了楚人的天下!”
“可是……”
“可是什么呀可是,宫中还没有王后,只待哪位夫人做了王后,王后的儿子那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呢!”
“要是君上一直不册立王后呢?”
“胡言乱语,自古阴阳和合,哪有国君不立王后。”
秦栘禁不住摇头失笑,国人的八卦精神原来也是源远流长的。
琼瑛在旁轻声说,“这些侍人嘴碎,我定当禀告侍丞,请他严惩。”
“不必了,几句闲话而已,回宫吧。”
他不欲理会,刚要走开,却见那言之凿凿的侍人一把扯过身旁瘦弱的少年,“申生,你说,你上月在章台轮值,定然知晓一二。”
“我……我不知。”
“什么你不知!你快说!”
少年身上本就松垮的黑袍,叫人一把几乎拽脱了,他捏着手里的扫帚,只白着脸不吭声。
内侍着了恼,扬手就要打,巴掌还没落下去,只听身后冷不丁传来问话,“你想让他说什么?”
内侍转过身,虽见跟前一稚子,却登时骇得魂飞魄散,回过神来,当即不假思索往那少年身上一指,“长公子!是他!申生方才在此议论公子,奴正要教训他!”
琼瑛谨慎,已叫人唤来了侍丞。
侍丞未明缘由,匆忙之间只听见了一句“非议公子”,他笼着袖子趋步上前,“奴管束不周,公子恕罪!这罪奴,臣侍定当严加惩戒。”
少年眼神惶恐,嘴唇打颤,抖得像个筛子,却偏一个字也不敢说。
倒是他身旁那侍人颠倒是非,还能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实在……是个人才,秦栘笑望着跟前身形长大的侍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人不卑不亢,“小的甘卯。”
“你说他方才议论我,议论我什么?”
“这……”
侍丞见他迟疑,在旁怒喝,“公子问话,还不快说!”
那人瞥了侍丞一眼,不似那叫申生的少年吓得像个猫儿,显见得有恃无恐,并不怕他。
叫甘卯的侍人清了清嗓子,以为小公子这副模样应当未曾听到什么,正想随便扯两句话搪塞过去,不想却听对方不疾不徐开口问道,“侍丞,奴婢妄言当如何处置?”
“回公子,杖。”
甘卯脸色变了变,这话一说,他又拿不准方才有没有被小公子听去了,迟疑半晌终是硬着头皮说道,“申生说,待君上册立王后,王后之子,当为太子。”
侍丞闻听,惊怒交加,自从月前少府颁布了轮置宫人的新规,他这一团乱麻还未理顺,竟又出了这等口无遮拦的浑货,“尔等质证,甘卯所说是真是假。”
话毕,在场侍人急忙连声附和,“是……是真的。”
秦栘对此人不觉又高看了一分,不仅胆子大,而且在侍人中间似乎还是个人物。
侍丞眼中,那少年申生已是个死人了,胆敢议论君王事,还给长公子当面听了去。
“侍丞,依照《秦律》,非所宜言,如何定罪?”
侍丞愣住,公子问得不是宫规,而是《秦律》,这《秦律》可不是他小小一个内官敢妄言的。
秦栘笑看着面前昂首挺胸的侍人,“非所宜言,可凌迟。”
甘卯面上泰然自若的神情有了一丝裂痕,但又极快地恢复如常。
秦栘故作烦恼地想了想,不温不火补上一句,“可车裂。”
待第三句说完,在场的侍人已经面无人色,哭爹喊娘地跪了一地,连强作镇定的甘卯也腿软地扑伏在地。
他说,“可族灭。”
宫规犹有情面,秦律绝无儿戏。
那个叫申生的少年听完第一句人已瘫在了地上,闻得“族灭”二字,更是心魂震悚,几欲昏厥。
秦栘的目光只轻飘飘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吓着孩子了。
侍丞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公……公子。”
秦栘摆手,“非所宜言,国之重罪,各自警醒吧。”
侍丞见他转身要走,忙战兢兢问道,“公子,那申生是……是凌迟……车裂,还是族……族灭?”
侍丞说上一个字,少年便哆嗦一下。
秦栘顿住脚步,“他方才说什么来着?”
侍丞哪里敢重复,秦栘半天想起一句,“王后之子,当为太子,此言有何不妥吗?”
“啊……啊?”侍丞一头雾水,不是非所宜言,要族灭么?
“我看没什么不妥。”他说着扫了眼少年腿间那一大片湿,“当众失仪,罚他扫三遍院子吧。”
琼瑛跟着小主人回到宜春宫,一路也没想明白,公子像是谁都教训了,又好像谁也没教训。
秦栘没兴趣教训任何人,况且,他把一个嚣张的侍人拉出来教训一通很容易,但过后,遭殃的还会是那个不说话又好欺负的小鬼,古往今来,人情世故,最是棘手。
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宫殿,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一天又要过去了。
他挥退宫人,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小男孩,现今七岁的公子扶苏,小孩眉眼漂亮,生得异常可爱。
也不知道小柯怎么样了,他提起挂在颈上的玉琥,现今是秦王政十二年,换算成他所熟悉的纪年应该是公元前235年,距离他实际生活的时代足足有两千二百年之久,还能……回去吗?
“大兄,大兄,要骑大马。”
正出神间,他望见殿外兴高采烈朝他跑来的小女孩,手忙脚乱接住了一个飞扑。
这是扶苏四岁的小妹妹嬴蔓,生母离夫人是韩国贵女,诞下女儿后一直缠绵病榻,已在三年前故去了,小丫头之后一直养在芷阳宫杌夫人膝下,与长公主嬴萱为伴。
扶苏宠爱小妹,小女动不动就往他这里跑,最喜欢跟兄长玩骑马。
秦栘毕竟不是原主,拒绝了她两回,结果小哭包张嘴一哭,差点把他的宫殿淹了。
他认命地驮起小女孩儿,行吧,从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一朝穿越,哄完长辈还得带娃。
“大兄!大兄!马儿快跑!”
两兄妹正一人当马一人骑,外间的侍人又慌慌张张跑进正殿,“公子不好了,公子高和公子将闾拔了云阳苑里的兰草!”
秦栘不明所以地放下小丫头,“拔了……不就拔了?”
侍人急得拍大腿,“哎哟,我的公子诶,那可是华阳太后最喜欢的花!”
他稍稍有点明白,闯祸了,“所以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门外两个小兔崽子已经你推我攘闯进来,公子高进门就嚎,“大兄,我真不知那是曾祖母的兰草!”
公子将闾没有这种浮夸的演技,委屈巴巴站在一旁看他表演。
秦栘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都拔了,我还能再给种回去?”
小崽子牵着他的衣袖,支支吾吾出了个馊主意,“老太后问起,就说大兄同我们一起拔的。”
哦,俩崽子找他背锅来了。
小姑娘不撒谎,挺直胸脯拦在兄长跟前,“不是大兄拔的!是嬴高!”
“小妮子一边儿去!”公子高推开烦人的小妹妹。
小丫头脚下不稳,叫人一把推倒在地,“咚”得一声磕了头,顿时大哭起来。
秦栘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小妹,见摔得并不严重,这才回头斥责弟弟,“怎么毛手毛脚的,伤了小妹怎么办?”
小男孩手足无措愣在原地,不一会儿金豆子也啪啪从眼里滚出来,“哇呜……大兄凶我!”
眼见哥哥和妹妹都在哭,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公子将闾许是受了二人的情绪感染,嘴唇蠕动两下,也忍不住扯开嗓门嚎了起来。
穿到秦国的第二十八天,没有“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只有家长里短,鸡零狗碎。
本章历史人物:公子高 公子将闾 嬴蔓(考古资料上叫嬴阴曼,稍改了一下)
其余出现均为原创人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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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非所宜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