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有问必究的性子,等不到第二天,当夜就潜回了芥子学院。
只是没有进去,反而在外面不远不近地观察着。
他躺在树上,晃着一条腿,头颅内似乎永远是隐隐作痛的感觉。
树顶上那轮月亮跟他互相看了大半夜,后面还是率先败下阵,灰溜溜地往另一边去了。
原本这段时间,芥子学院是要派弟子下山,帮助百姓重建房屋的。但因为学院内有血族一事,现在已经封锁,禁止弟子再出学院。
而明时雪一事,已经在学院中由弟子们口口相传,衍生出好几十个不同版本。
这些明时雪通通不关心,他趁月亮被收进乌云里时,化作一道影子,进入了芥子学院。
他第一时间去了明玕屋,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倒是没有出现梦中的景象,院子里的小白菜因为没有人浇水,已经枯黄得倒成一排了。
门落了锁,明时雪一挥手便轻易地打开。
屋里有股淡淡的灰尘味,他有些嫌弃,但还是继续往里面走。
床榻整齐,桌椅也完好,只是原本该在屋里的人不见了。
明时雪心里微沉,第一次出现“害怕某件事发生”的感受。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是害怕。
犹未雨不知道这是自己在地牢的第几日了,可能一个星期,可能一个月。林若水来看过他一次,进来得很艰难。
他说:“未雨,不知道是谁向长老透露,说你与血族勾结,帮助明时雪行凶。”
犹未雨听完,心里没什么波澜,反而觉得有几分无聊,“若水,你别管这件事了。”
“我现在就是想帮你也没办法了。”林若水轻叹了口气,“未雨,要是你向长老认错,与明时雪撇清关系,事情应该还会有转机。”
“等等,若水!”犹未雨忽然道:“你最近有看见莫师兄吗?”
“偶尔会看见,怎么了?都这个时候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让你快点出去吧!”
“那最近学院里,还有之前那样的事发生吗?”犹未雨问。
林若水看着他,摇了摇头,“自从明时雪离开学院,就再也没发生那样的事了。”
“不对。”犹未雨道:“应该是凶手已经适应了血族的身体,可以控制住自己了。”
“你说什么胡话?”林若水问:“你还是相信明时雪是无辜的吗?”
“若水,莫师兄说是他意外听见了我跟明时雪的对话,才知道明时雪是血族的。”犹未雨道:“可是,我却觉得不是这样。”
他总觉得,那个幕后真凶,对他有很大的敌意。
这一点,是犹未雨在唐伯跟唐大轶的死那里,突然感受到的。
那天有一道异样的目光在暗中盯着他,但是他却没发现是谁。
充满莫名的恶意与厌恶。
犹未雨想了想,好像除了裴洛舟,原主跟他都没有得罪过谁。
“你跟我说这些,是想?”
“若水,我怀疑,莫师兄是在代替某个人承认这些事。我之前问过他一些细节,他根本回答不上来。”犹未雨又问:“莫师兄与谁关系密切,你知道吗?”
林若水怔了一下,一个名字在他口中辗转,却始终没能说出来。
“别多想了。”林若水道:“我先走了,这个,”他拿出装好包子的纸袋,“这几天你肯定饿着了。这是给你带的,长老那里我会替你说情。但是,现在你罪名已定,说情的作用恐怕不大。”
“至于究竟是谁诬陷你,我跟池炎会去打听清楚。”
沈未雨捏着手里的纸袋,想起明时雪给自己送包子的那天晚上,心里念着,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林若水走后,犹未雨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塞包子。
他虽然被关押,但学院不至于不给他送饭。只是送饭的弟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挑一些他不能吃或者难以入口的饭菜来。
比如一丝瘦肉也没有,全是肥肉的红烧肉。
犹未雨只能尝尝肉味,顶了天也只能咽下一块。
他吃得狼吞虎咽,没察觉有一道黑影,沿着墙壁缓缓靠近,只是忽然感到后背有些凉意。
犹未雨抬手摸了摸后背,意外抓到一片衣角。
他整个人差点弹起来,猛地往前一扑,然后迅速回头去看。
他唇角泛着一点油光,嘴里还咬着半个包子,看见来人,心跳一顿,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明时雪莫名啧了一声,“认不出来?”
“你,”犹未雨咽下嘴里的包子,突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才跟他说话,“你怎么……”
他原本想问明时雪是怎么进来的,话还没问完就自己先想到了答案,于是嘴里的话就变成了“来看我了?”
明时雪想用嗤笑来回应犹未雨的自作多情,但他一开口,却是另一句话,“你为什么背叛我?”
犹未雨:……好中二的话。
“你想什么呢。”他忍不住道:“我多无辜你看不出来?”
明时雪冷冷道:“你跟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
犹未雨问:“你这又是从哪一步看出来的?”
“你引我入阵。”
“那是沈——”
犹未雨脸色一变,“是沈念心!”
“明时雪,是沈念心!”他站起身,欲靠近明时雪,却见他往后一退,便止住了动作。
“是他告诉我,说长老又要事找你,去红竹水榭却没看见你,想让我帮忙。可是我去红竹水榭一看,你分明就在那里。”
犹未雨看着他,“现在想想,他应该提前在长老面前,保证你一定会是血族,然后再由我带你进去。”
“为什么非得是你?”明时雪偏过脸,不去看他那双渴求自己相信的清澈双眼。
“因为,”犹未雨语气里也有些疑惑,“他似乎对我有些敌意。”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能感觉到。唐伯跟唐大轶,整个学院只有我一人与他们关系最近。”他往明时雪面前走了一步,非要对方看着自己,“时雪,被血族咬伤的人,为什么要吸人血?”
明时雪注意到他的动作,下意识就回答了他,“为了维持人形,以及压制住体内血族的力量。”
“那时间呢?可以维持多久?”
“可能半个月,可能一个月吧。”明时雪淡声道。
“所以,他明明可以不那么快下第二次手的。”犹未雨道:“那他又为什么?”
他最后总结道:“为了挑衅。”
明时雪看着他,问出口的话残忍又无情,“现在有人相信你吗?”
犹未雨一下哑了下来。他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空洞,虽然很快被清明取代,但还是被明时雪捕捉到。
“大概,没有。”他认真地想了想,告诉明时雪,“现在学院里,所有人都觉得我鬼迷心窍。”
明时雪抬眼问:“为什么鬼迷心窍?”
犹未雨道:“当然是因为你。”
“现在想起来,沈念心当时说的什么‘早该想到’,就是故意在误导你。没想到,平时看着这么聪明的人,居然连那么拙劣的话也信,”
他撇了撇嘴,有些生气。
明时雪不解,“怎么反倒怪我了?”
“当然得怪你。谁让你怀疑我,不信任我。”犹未雨道:“我可从来都没觉得你是凶手!”
这话一出,明时雪更不解了,“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
犹未雨简直想吐血,“怀疑你,你不开心,不怀疑你,你也不开心,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明时雪沉默得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是别人,你也会这么相信他吗?”
“什么意思?哪个别人?”犹未雨听得云里雾里。
明时雪问:“如果林若水是血族,你会不会怀疑他?”
犹未雨顿了顿,“若水是血族的话,不太可能做坏事,他一向待人极好。”
明时雪坚持问:“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怀疑他吗?”
犹未雨想了想,然后发现自己有些对不起林若水。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他试图将话题带到正轨上,“那你现在来,是想……做什么?”
“你怎么这么没用。”明时雪忽然道:“连这地牢也出不去。”
“出去了又能怎么样?”犹未雨有些沮丧,“我还能从校长跟长老们的手中逃走?”
“为什么不能?”明时雪又想敲他的头,却被犹未雨从他抬手的动作预判躲过。
“难道你会帮我?你不是还生我的气吗?”
地牢里光线灰暗,上方有一处约摸手指长的窗口。因为是夜晚,进来的光线并不明亮,但却很纯粹。
犹未雨靠着墙,抬头去看那个窗口。
“我可都跟你解释了,”他慢慢道:“沈念心算计我,你怀疑我,我可记着呢。”
“你要是还不相信我的话,就算你想救我,我也不会跟你出去。”
明时雪不想看他压着嘴角,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心里憋着一股气,语气有些不耐,“好了,我相信你,不要遇到什么事就哭。”
犹未雨眨了眨眼,转过头看着他,“谁哭了?”
他摸了摸眼角,明明是干的。
“那你呢?”犹未雨问他,“你为什么突然来救我?”
“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沈念心的话了?”
“你明明就是信了,不然你干嘛对我生气,又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犹未雨气不过。
“谁叫你那么笨,中了别人的圈套。”明时雪道。
犹未雨立刻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想跟他交流。
“我带你出去。”
犹未雨小声哼了一声。很奇怪,他之前的心情很低落,林若水来看他,也只提起了几分精神。偏偏明时雪来,原本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明时雪,你来看见我,会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