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鹤蹲了下来垂眸只看着地上的少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到她眼前却又不敢再往前一步,生怕血污沾染到这朵好不容易才出现的雪莲。
“你叫什么名字?”
“池南。”
空气安静许久,微风吹动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声。
“林炊暮!”应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星鹤许久没有进来,门口也安静一片,他还以为林星鹤出事了。
应欢走到门口,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少年,打量的视线充满探究。啪嗒一声响,应欢用扇柄敲了一下手心,恍然大悟:“莫非是你引走了那妖兽。”
少年不语,漆黑的瞳仁仿佛吞噬万物的黑洞,定定注视一个人时视线会无端产生压迫,让人无所遁形。
好歹是活了近千年的蛇妖,十几岁的少年能在他面前翻起多大的浪。应欢只觉得少年的目光让他有些不适,倒还没到害怕发怵的程度。
“你认识本座?”应欢不紧不慢地摇两下扇子,语气幽幽道。
池南小幅度地摇头,幽暗的黑眸闪过微不可查的一点情绪。
岂止认识。
他可是看着这条傻蛇在面前经过了十次。
池南在心中冷笑。
他自出生便待在忘川秘境,亲眼目睹许多低阶修士葬身妖兽腹中,高阶的修士在忘川秘境不断的循环忘却中消逝生命,最后彻底迷失死亡。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察觉到忘川秘境的循环规则。
池南坐在古井边的树上,一次次看到林星鹤在地上苏醒,然后与蛇妖应欢周旋,两人同行走到半山腰的晨昏交界处,时间开启循环,池南一个眨眼,林星鹤又回到了古井旁,身上盘着受伤失去语言功能的青花蛇。
他也是实在寂寞,竟不知不觉看完了十次他们如此的往复循环。
第十次林星鹤与应欢走到晨昏交界的地方,斜躺在树上的池南好整以暇地闭上双眸,等待着林星鹤的归来。
十几年间,池南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期待’的情感。
一,二,三。
池南睁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再次出现的林星鹤,少年唇角微勾,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摘的红果,一边啃一边垂眸看着树下的两人。
然而这一次,故事没有按照既定的内容进行,他看到林星鹤直接抢过被下咒的扇子,然后喊出了蛇妖的名字。
少年异常震惊,视线紧盯着林星鹤,像在看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世人只知忘川有忘却之意,却没人想到忘川最可怕的不是忘却还是无法察觉的循环失忆。
有趣。
少年唇角微勾,毫不遮掩地打量着林星鹤。
如此有趣的人若只简单地葬身妖兽腹中未免可惜。
于是,在忘川秘境生活了十几年一向与妖兽井水不犯河水的池南,第一次与妖兽正面抗衡。他知晓妖兽对血最为敏感,捏了个火诀在自己身上灼了几个洞便将妖兽从破庙引了出去。
他许久未与妖兽搏斗,此番虽未落下风却也只有六成胜算,最后击倒妖兽的那一道法术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元气。在昏迷之前,池南托着残破不堪血肉模糊的身体挪到了破庙门前。
林星鹤目光飘忽不定,最后转过身没有犹豫地直接走进了屋。漂浮的素色裙摆与手上污泥的虚影违和交叠,望着突然离去的背影,池南愣了一下。
果真,还是嫌脏吗?
“应欢,把池南背进屋里。”
少女的语气平淡,却如涓涓细流,抚平了身上灼烧的刺痛。
“林炊暮,你在使唤本座吗?!”应欢猛地收了扇子,对着林星鹤的背影喊道。
屋里没有传来回答,应欢低头看看地上的池南,少年伤的很重,放眼望去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真是欠你们的。”应欢弯下身子将池南架起,一边朝屋内走一边咬牙切齿地念叨。
屋里一片漆黑,林星鹤捏了个火诀点燃了案台上的红烛。
池南定睛看着林星鹤的背影,漆黑的眸中流转,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
“坐好,把他衣服脱了。”林星鹤没有转身看两人,语气淡淡道。
话一出,池南还没出声,应欢倒先按捺不住,眼瞪的极大,用扇子指着林星鹤,一副气急的模样。
“你,你,你---”
“我怎么了?”
“林炊暮,他看起来才十五六岁!”不知道想到什么,应欢耳尖浮起一抹可疑的绯红,结巴道,“他,他还是个孩子。”
闻言,林星鹤总算意识到不对,秀气的眉拧在一起,回身视线轻飘飘地望向应欢。
傻里傻气的样子,果真是条呆蛇。
“你在想什么?”
应欢一脸气愤,“你难道不是要池南做炉鼎吗?你们修仙之人的心果真险恶。”
“我们修仙之人?”林星鹤却捕捉到了重要信息,问应欢:“你不是忘川秘境的土著居民?”
“谁告诉你本座是土著,”提及自己的身份,应欢无端地站直了身体,一脸自豪道:“本座可是大名鼎鼎的昆仑山镇山神兽。”
昆仑山,那不是她所在的门派。
“那你可认识如今的仙门掌门?”
闻言,应欢突然冷笑一声:“当然认识。”
“哦?”
应欢抬眸瞥了瞥林星鹤,语气意味深长:“他可是本座认识的最虚伪的人,本座对他此生难忘。”
林星鹤面色未动,心中却已经泛起了波澜。
按理说应欢如果认识仙门掌门,那必不可能不认识掌门座下大弟子,也就是如今的她--‘叶绯’。除非,应欢在掌门收她为徒之前就进入了忘川秘境。
“哦,如此虚伪的人想必收的徒弟人品也一般。”林星鹤面不改色地附和道。
“你说叶绯?”应欢抬起眼皮。
林星鹤心中一紧。
“他徒弟本座不知道,这老东西对自己徒弟护的紧,每一次见本座时都会让叶绯退下。”
这就说的通了,应欢原是没见过她的模样。
“本座怀疑那老东西和自己徒弟应当私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老东西自私自利,手段残忍,唯独对叶绯好的太不正常了。”应欢说到了兴起之处,将话题又转了回来,“本座怀疑叶绯被老东西做成了炉鼎。”
林星鹤:......
还好她提前探察了一番这副身体的灵力运转,否则真的要相信应欢的说辞了。不过她也不准备纠正应欢,将错就错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清凉如雪的灵力注入身体,流经的地方轻柔地抚平了灼痛,池南手掌蜷缩,一种莫名的情绪顺着灵力流进身体。葱白的指尖近在咫尺,虽没有触碰到背部,池南却觉得那处被其他被灼烧的地方还要烫。
“好了。”林星鹤平息下身体,手撑着地站了起来。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林星鹤扶着身后的墙让自己没有趔趄。
那日的雷刑对这副身体留下了不小的创伤,事后虽然有人帮她疗好了伤,但生生打散身体一半修为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她失去了一半的灵力,剩下的灵力也在缓慢地流失。
如果不找方法阻止,最多再过三年,她就会灵力散尽而亡。
如今对她来说,忘川秘境既是危机,也是机遇。
林星鹤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恢复了清明:“小池。”
池南一怔。
‘小池’是在唤他吗?
他仔细地琢磨了一番这两个字。
他从复刻镜中看过凡人的生活,知晓只有亲密的人才会这样唤名字。
所以,林炊暮是把自己当作亲密的人吗?
他也要有亲密的人了吗?
喜欢。
喜欢‘小池’的称呼。
“嗯。”
“你当是从小在忘川秘境长大,这里可有售卖灵药的集市?”
“有。”池南回道,“两日后便是百妖大典。”
作为忘川秘境‘土著’的池南自是十分了解百妖大典,他详细地向林星鹤介绍一番。
晨昏交替一百次,忘川秘境就会举行一次百妖大典,届时凡有妖族印记的大妖都会作为宾客参与典礼,其他小妖则只能参与典礼开始之前的集会。集会上鱼龙混杂,几乎集齐了忘川秘境所有的妖。
“既如此,那应欢当能进入大典。”
说完,林星鹤与池南纷纷望向应欢。
应欢轻咳一声,打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本座自然是大妖,不过...”
闻言,林星鹤瞬间开始思考别的方式。
应欢轻轻地敲了一下林星鹤的肩,不失礼貌地勾出一个笑容:“本座可是昆仑山的镇山神兽,怎能与那山间的野生小妖混在一起。”
百妖大典在忘川秘境的中心地段举行,举行前一日,各式各样的妖如流水般朝城中赶,林星鹤三人就混在其中。
有了池南引路,他们避开了陷入忘川秘境的循环。
为了方便,林星鹤变成了兔妖的形态,青丝如瀑自然地垂落,一对白色的毛绒耳朵穿梭在发间,她也改变了容貌,狭长的凤眸变成了不那么凌厉的杏仁状,与她原本的模样有些相似。池南则变成了狼妖的形态,一双深蓝色的桃花眸异常显眼。而应欢则维持了半人半蛇的形态。
因为来参与的妖太多,大典并没有派人一一核定身份,三人维持着妖的形态成功混进了集会。
集会十分热闹,路边摆着许多小摊,有卖灵药妖丹也有卖各种小玩意的,乍一看与凡间的集市相差无几。
“嚯,没想到还挺热闹。”应欢好奇地环视四周,视线一顿停在了不远处的酒摊,随后便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向卖酒的小摊走去。
卖酒的是个蚂蚱精,见应欢一身墨绿色青衫,手里拿着扇子,浑身气质不俗,一看就是个大户的样子,立刻唧唧唧地上前,见应欢的视线落在中间的酒坛,尖瘦的脸上堆满了笑,热情地介绍道:“客官眼光甚好,这可是小摊的震摊之酒---桃花酿。”
“哦?”应欢来了兴致,果真只有这震摊之酒才能吸引本座。
应欢大手豪迈一挥,“既如此,给本座来一坛。”
姗姗来迟的林星鹤见状,幽幽地哼笑一声:“这就是又菜又爱玩吗?”
谁不知蛇遇酒就会现原形,她还是第一次见主动要喝酒的蛇。
又菜又爱玩?池南听着林星鹤说话,虽然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一句。
林炊暮这样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应欢显然也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林炊暮这句话绝不是在夸他。
想此,他一脸凶狠地吐出信子,正想警告林炊暮:“林炊暮,你---”却被林星鹤打断了。
“老板,这酒需要什么来换?”
蚂蚱精嘿嘿一笑,又小又窄的眼睛冒着绿光,他伸出三个手指:“当然是妖石。”
闻言,林星鹤若有其事地点点头,蚂蚱精十分有眼色地伸出手,准备接妖石。
未料,林星鹤强行拉着一脸懵的应欢转身离开了小摊。
“林炊暮,你拉本座做什么?”应欢垂眸看着袖子上的手,眉心皱起。
待离开小摊,林星鹤忽地冷笑一声,问应欢:“你有妖石吗?小池都比你听话。”
话一出,两个人都身形一顿。
池南抬头望向林星鹤,深蓝色的眸底闪烁,隐在发间的耳朵无端有些热。
她,在夸我乖?
星星:小池。
池南耳朵一红:她叫我小池=她想当我的亲密之人=她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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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