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月的第一个休沐日,张虎儿一家和张三儿一家一大早就到县衙排队。
今天要分田,就需要由隶目们重新登记户口,再分宅基地,重新划田。
八点开门,隶目将他们领进大院,那儿有不少椅子供他们坐下来等待。回头会给他们发号码牌,领到名字的一家人进去分业务。
陆县长体恤百姓不仅仅在提供高产种子这种大事上,在小节方面,她也是尽量体贴入微。百姓们愿意听从她的吩咐。
一位女吏目走过来,她手里拿着喇叭,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站在讲台前。
百姓立刻停止交谈,听她讲话。
“在办理手续之前。我这边有几个注意点需要提前跟大家说。能接受的,你们就在这儿排队,不能接受的,可以走人。等以后再过来办理。”
这条新政策有利于城里人,今天来办分家的人有八成是城里人。六百多个座位全都坐满了,还有些大人只能站在边上。
今天肯定是办不完,提前做个预警,免得到里面办手续,再拖拖拉拉,耽误时间。
百姓们心里一个咯噔,总觉得有些不妙。
女吏目很快宣读第一点,“登记户口时,名字需要改。从今日起凡我治下的百姓,姓氏必须前一个为母姓,后面跟着父姓,再起一个名。就比如我原名叫刘招娣,我母亲姓李,我父亲姓刘。我从今往后我叫李刘昭。而你们孩子的姓氏也是遵循这个原则。从女方姓氏取一个姓,再从男方姓氏取一个姓,再加个名。明白了吗?”
这条规矩是陆蓝紫和女性团队商讨七天,制定无数个计策才想出来的法子。
无论父系社会还是母系社会都是通过姓氏继承权来确定它由谁来主导。既然她要男女平等。那姓氏就很重要。
如果有谁说姓氏不重要,那这人一定是见识短浅。
若是按照以前的规则,姓氏多数由儿子来传承,那资源分配就会不公。
一个人从出生开始能得到的资源是非常有限的,而这些有限的资源包括亲情资源、朋友资源和社会资源。但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亲情资源。
家庭里女儿要嫁人,她就不能为家里延续姓氏传承,那她注定得到的资源就一定比兄弟少。而因为上下几千年女性是男性的从属观念引导下,她们也默认自己该比男性要少。
现代社会许多父母只给儿子买房,却不给女儿买房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既然姓氏是造成一切的根本,那直接让女性继承姓氏,会不会更好呢?这显然又回到了母系社会。而男性因为姓氏得不到继承,又加上男尊社会长期处于优越的惯性,让他习惯自己的责任比女性少,若是剥夺他们姓氏权,仅剩的责任感也会消失,显然不利于社会发展。甚至许多女性也会站出来反对这条,因为由女性继承姓氏,就得由她一人抚养孩子,这无疑加重了她的负担。
既然孩子由双方共同抚养,那就双姓并轨。让男女双方都可以继承姓氏。
她制定的双姓并轨方案,在她看来依旧不完美。因为女姓没有办法一直替她的家族延续,三代之后又无疾而终。好在随着社会发展,人类倾向于晚婚。大多数人通常见不到自己的第四代,更无法左右四代以后晚辈的选择。
在陆蓝紫看来不那么完美,甚至是无可奈何才妥协的政策,但对于刚刚听到消息的百姓而言却无异于一颗炸1弹。
它改变了传承千年由父亲来继承姓氏的权利,加入了母亲姓氏,而且母亲的姓氏要先于父亲姓氏。陆县长这是想乾坤颠倒啊?以后不乱了套吗?
百姓集体炸开了锅,大多数的男人们则面红耳赤,扯着媳妇孩子要离开。
李刘昭也不勉强,放任他们离开。
还有许多人没有离开,但这些人留下,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接受这条规则。他们只是更耐得住性子想问问加母亲姓氏的意义。
李刘昭倒也坦然,“因为以前是男性养糊口,女人和孩子靠男人过活,孩子的姓氏随父性也是情理之中。但现在县衙给女方提供大量的工作,女人和孩子不单靠男方养着。既然女方以后也工作,也养孩子,付出的并不比男方少。为什么不能给自己的孩子加姓氏呢?只有给女方加了性氏,她们才愿意生孩子,才会觉得这个孩子是为自己而生的,而不是为了给男方传宗接代。”
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点。或者说以前大家都默认女方生的孩子是属于夫家的。女方被休,孩子是不能带走的。
但是陆县长要改规则。要女方为自己而生。她为何要强调这件事呢?
张虎儿想不通,其余人也想不通。
李刘昭是个极为耐心的人,她反过来问大家,“现在日子好过了,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饭。那我问你们以后娶妻会不会更容易呢?”
有人理所当然回答,“那当然。”
李刘昭却是摇了摇手指,“你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有钱并不意味你们娶妻就容易。我们统计过流水县的人口,现在男女比例是三比一。也就是说三个男人当中就有两个男人结不成婚。如果一直由男性传承姓氏,许多女婴就会被溺死,那每年照样三分之二的男人娶不到媳妇。你们的姓氏照样得不到传承。想要更多的女婴活下来,那就让男女拥有平等权利。这样家庭才愿意养活女婴。改变老旧的婚姻制度,建立一个平等的婚姻制度。给女性同等冠姓权就是最好的办法。”
她说得很细致,尽量通俗易懂,但是大部分都没听明白。当然这里面也有聪慧的。
史春花的公公举起手,想提问。
李刘昭示意他回答。
史春花公公问,“我孙子的姓氏是不是可以有我的姓氏。”
“如果你儿媳妇放弃孩子的姓氏,由你儿子继承孙子的父姓权,那当然没问题。”李刘昭答得很坦然。
大伙总算明白了,就算给孩子添了母亲姓氏,但是依旧改不了由男性传宗接代的事实。但女方的姓氏只能传给儿子,又传不了孙子。有何意义?
他没有问出口,但是有人问出来了。
李刘昭笑道,“以前是只生儿子才可以一直传宗接代。但是现在女儿也可以继承姓氏,这是为了让姓氏传承多一条途径。逢年过节上香时,也能多些人给你们烧香。对你们有好处的。”
张虎儿从包里掏出纸笔演算。他的儿子有他的姓,孙子也有他的姓。重孙子也有他的姓,只要一直生儿子就能将他的姓传下来。这跟以前是一样的。
如果他生的是女儿,那他女儿的姓随他,他女儿生女儿,姓也随他。女儿的女儿生女儿,姓就有可能改变。但他的姓确实比以前多了一条路。
想通这点,大家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如果大家都有两姓,也不是不行。
“第二条,需要剪发。前段时间纺织厂的女工头发绞进机子里,人差点没命了。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必需要剪发。这条不论你有没有参与分家,都要实施这条。我们隶目们已经培训了十几个剃头匠,回头就挨家挨户剃头。男的剪寸头,女的剪短发。现在告诉你们,只是想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这条是最容易让大家接受的,因为隶目们都是剪短发,也没听人说她们的父亲和舅舅出事。可见迷信当不得真。
“第三条,参与分家后,你们会有新的户口本,进城买东西和工人一个价。便宜的盐,便宜的糖,便宜的农具,你们都可以买。进城买过东西的应该都知道,现在商铺有两个价,一是工人价,很便宜。二是普通客人的价。有些价格相差好几倍。这也是陆县长给你们的福利。”
这条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要是以后吃盐能便宜,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刚才说的好处还漏了一条:看病也便宜。医院现在提供一些便宜的药,一吃就见效。比如说有的孩子发烧,额头滚烫,以前是听天由命。现在医院卖退烧药,一粒只要五文钱,一粒就见效。还有一些难治的病,比如天花,肺痨,肠痈,百日咳我们都有药。现在医生也在培训中。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开药。”
听到这条,大家议论声更大。竟连天花、肺痨都能治,还说不是神仙?陆县长一定是神仙。
张虎儿激动得两眼通红,因为他父亲就是得肺痨走的。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
张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红姑怎么不早点降世?你爹可惜了呀。”
她眨掉眼里的泪花,攥着儿子的手,“咱们要分田。就冲能便宜治病,咱们也要分田。”
张虎儿点点头。
等下面的议论声小了,李刘昭才接着宣读第四条,“有了新户口本,每户都可以贷款盖房,年息只要五个点。年初借一两银子,年底只要还五十文。凭借户口本可以借二两。除此之外,你们交的田税可以累计信用分。这个分可以贷款。比如说你们交一两银子的税,可以贷出五两银子。这是陆县长给你们的福利。”
这回议论声更大了。分田后面临的窘境就是盖房。
而盖房需要钱,大多数情况全掏空家底。
像张虎儿这种情况,他是没有钱盖房的。现在有贷款,他又有工作,也不怕还不起钱。
他小声问母亲,“我们要盖什么房?”
如果是盖普通的茅草房,泥土从河里挖,茅草用稻草,找乡亲们帮忙,不用出工钱,只要做饭给他们吃就行。花不了几个钱。
如果盖瓦房,那成本就要高很多。三间大瓦房至少要十五两银子,张虎儿就算掏空家底,再贷款,也盖不起。
所以为了谨慎起家,还是盖茅草房。
张母却不同意,他想给儿子娶媳妇,只盖茅草房,万一女方瞧不上他们家怎么办?没听刚刚那女官说嘛,男女比例悬殊,有钱也未必能娶到媳妇。
张母咬咬牙,“咱们盖间大瓦房,贷二两银子。我手头攒了四两。足够了。”
他们在这儿商量着,李刘昭举起手里的喇叭,问他们谁想进去办手续。
张三儿以为条件这么苛刻,肯定没人进去,事实上却很打脸,有不少人争着举手。这些人多数都是父母皆亡的孤儿,没钱没粮没地,以前在城里当帮工,现在政府给分地,别说加母亲的姓氏,就是让他姓陆都行。
李刘昭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他们发了号码牌,“一个个进。”
张三儿一家正在商量要不要办手续,事实上全盘接受县衙提出条件的人家还是占了大多数。家里人越多,想法就越难统一。
多数都是不想添母姓。名义上是两个姓,但是按照老思想,父姓在后,不就相当于随母性吗?这让当惯大家长的男人们哪肯同意?
院子里吵吵嚷嚷,议论声比菜市场还要活跃。
张三儿扯了下前排张虎儿的袖子,“你怎么打算?”
张虎儿已经举起了手,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当然要办了。”
张三儿撇撇嘴,“你愿意给你儿子加女方的姓氏?而且还在你前头?”
“前面后面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姓。”张虎儿是很务实的,“我现在只想住好房子,我穷怕了。”
张三儿词穷了。谁不是穷怕了。他年纪比张虎儿还大,至今还未娶妻。不就是因为家里穷嘛。
但是父亲就是不肯分家。
不多时,张虎儿就被叫进去。他拿到了新的户口薄。
这本子比大荣发的户籍文书要结实耐用。文字写得也很清楚,最外面的是个硬质封面,撕都撕不动。
“我被分配到晓庄村。我听说村子建起来,我还可以选村长。”张虎儿翘了翘嘴唇,虽说他肯定不会去参选。但是他很在意这个资格,毕竟以前他在张家村是底层。贫穷会让人看不起,同姓族人也会肆意欺辱他。张虎儿对张家村是没有多少感情的。
张母识字很少,但并不妨碍她珍惜地摸了又摸。
张三儿问张虎儿,“晓庄村在哪儿啊?什么时候分田?”
“十天后,会分给我们田和宅基地。夏收之后,我们才能种地。我和我娘的六亩地都是水稻,拿到新户口本就可以到种子铺购种。到了双抢我请两天假就能全部栽完。”
张三儿羡慕得不行,水田啊?他们家只有两亩水田,剩下的都是旱地。
他激动得扯着张虎儿到父亲身边。
张三儿父亲原还犹豫不决,得知张虎儿分到六亩水田,他立刻改变想法,示意大儿子去领号码牌。
张家很快被请进去分田。拿到了户口本,唯一比较可惜的是,他们家四个儿子分到四个村子。
张三儿父亲跟随大儿子一家住在周家村。张三儿分到晓庄村,他乐得合不拢嘴,“虎儿,以后我们是一个村子啦。”
张虎儿笑笑,问他们分到什么地?
张三儿父亲分完家,倒也敞快,“水田。前面分的都是水田。”他扯着嗓子喊,“水田不多啦。大家快些争取吧。”
史春花听到他的吆喝,心里又气又急。因为她公公迟迟不肯分家,刚刚跟她吵起来。还要让丈夫休了她。要是以前,她肯定没有胆子跟公公吵架,但是她是苏红雪的表姐,公婆也不敢得罪她。这会儿听到公公拖后腿,她自然心急。偏偏丈夫是个没用的,还站在父母那边。
史春花气极了,“你要是不肯分家,我们就和离。我带着儿子单过。”
史春花的丈夫脸红脖子粗,嘴里威胁要打人,被别人拦着。
婆婆也拦着,在家打媳妇也就罢了,当着隶目的面,儿子肯定会吃亏。
但是夫妻俩谁也不让谁。公公不想儿子儿媳离婚,也怕得罪苏红雪,回头再被穿小鞋,只能闷声道,“你们一房分出去。啥也不给你们。你要是愿意,你们就出去单过。”
史春花有些犹豫,但是思来想去,她还是咬牙答应了,当即就扯着丈夫的手,“走!要么和离,要么分出来单过。”
史春花丈夫犹豫,看着父母脸色。
见他们没有阻止,只好去要号码牌。
之前说的是分家,他这是分出来单过,也不知行不行?众人都期盼地看着李刘昭。她却是笑笑,“当然可以。只要拿户籍就行。”
史春花松了一口气。
很快这一家三口就领着户籍文书去里面办手续。
新户口上面是一家三口的名,而旧户籍上面,史春花丈夫那栏被盖了迁出的章。看样子,县衙早已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下好了,那些因为父母阻拦不肯分家的人也都争相要分家。
他们分出来单过,什么也不要?父母有什么理由阻拦?告他不孝?这就是县衙鼓动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主持公道呢?
父母是坳不过子女的。更何况分家就有这么多好处,添个姓又算得了什么呢。
今日来的六百多号人,有一大半都办了手续,还有一小半人则是处于观望状态,这一观望就到了天黑,城门马上宵禁,让他们明天回来。
张虎儿一行人办完手续出来,满脸带笑,“我现在改名苏张虎,以后可莫要叫错我名字。”
张母的脸色带了几分笑意,爱惜地摸了又摸。
张三儿朝他好一顿恭喜。
苏张虎没有在原地看热闹,他也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带着母亲去钱庄办手续。
马上就要分宅基地,他得把钱先贷出来。还要去窑厂定砖,好不容易休沐一天,把事情办完,也省得回头再请假。
他拿着新户口本,顺顺利利贷到三两银子。
田税从今年才开始登记。但他是正式工人,凭借工作证,也能贷到二两银子。加起来就是四两。不过他不想背太多债,只肯贷三两银子。
除了贷款,他还买了种子,回到家就用之前留的田育种。
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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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