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愣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似乎在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
这里的环境显然要好得多。梨花木的桌椅家具,旃檀的香炉摆设,古色古香的雕梁画栋。
比他下午还在蜗居的那个小破屋好了几百倍。至少躺在这里时,不走风漏气,不尘土飞扬。
那这皇帝究竟为何心计难以揣测。整个宫里的人,上到皇帝爪牙,下到宫女杂役。无一不知他萧鹤尘就是下一任新晋帝师。而为何却叫他在破茅屋里灰头土脸的"感受生活"?
无愧于性格古怪这个称号。
萧鹤尘一想到季安舟,那些季安舟的一言一语,那些总感觉意味深长的,深不可测的目光,就浑身不自在。
夜已深,四周寂寂的,他吹灭了油灯,空留了一缕白烟在黑暗中飘渺。
许久,他适应了夜视,看着黑暗吞噬奢华的屋内陈设。描摹出诡异的轮廓,搭在屏风上的一件大氅让黑暗中的萧鹤尘一度以为那是某位不知名的厉鬼。
心里一阵堵塞,他干脆转过头去,对着床里的那一层薄薄的纱帘黑影发愣。
一切思绪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想要回去,想要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哪怕回去后面对的是死亡……他也本能的想要逃避孤独。
可是这别无选择,他回不去,季安舟似乎成了他完成任务的最大阻力,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心里沉甸甸的,好像压了块巨石,在心脏某一处叫做“惆怅”的地方凿出了坑。
据说帝师上任都会祭祀,举行分封仪式。明日要在宫内天坛上,对萧鹤尘帝师一职进行传授。
上一任帝师也要到场,亲自为陛下和新帝师祝福祈祷。不过季安舟的上上一任在给上一任,也就是吴帝师传进行授仪式时,是以一具细心收敛好的尸骨出现的。
萧鹤尘心有余悸,希望明天能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季安舟也不要为难他,否则他精神真的濒临崩溃。
本来无故穿越,大概就是一件难以言说的惨事,加上穿成待斩的阶下囚,得罪偏执皇帝的疯子,结果剧情大反转,被皇帝看上,成了性命难保的书法帝师。
够可以的,萧鹤尘在心里为自己出场就拿到一手烂牌的运气点了个赞,无奈地,困倦合眼。
明天还有分封仪式,如果以此时的状态上去,估计就能立刻被皇帝拉下去斩了。
原来这就叫,我命由天不由我……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萧鹤尘绝望地想。
月儿还未褪去晚夜余色,万物还未从睡眠中醒来,天际漆黑一片时。在棉被里瑟瑟发抖的萧鹤尘就被拉起来洗漱装扮。
寒风凛冽,裹着北方的沙尘,洋洋洒洒席卷大地。清晨十分,天地间灰黑一片。看不清皇宫恢宏,风也吹不醒熟睡的萧鹤尘。
几乎是被拖着再次推进浴池,他睡眼惺忪,迷蒙地睁不开双眼。
别人伺候他脱衣。
萧鹤尘迷迷糊糊地嘟囔:“好冷……”
旁人给他加水沐浴。
萧鹤尘困倦地呢喃:“烫……”
本来就面红耳赤的腼腆宫女,头也不敢抬的加完了水准备出去,给萧鹤尘一副美男沐浴的迷蒙模样搞得羞红了脸,手上动作愈发笨拙。
萧鹤尘觉得差不多了,干脆略微睁眼,打算自己洗干净出去,随着身子微微坐正,浴桶的水耶随之溢出。留下他紧实雪白的肌肤在水中留下幻影,荡漾在季安舟心尖。
季安舟脚步一顿,眯起眼睛,不动声色的于远处静静看着他。
浴池寂静了一晌,有的脚步声越来越小,倒水的哗哗声好像也停滞,周围好像静止了一般。
萧鹤尘还未睡醒,在雾气氤氲里有些舒服的继续等待侍奉,察觉没人动坦,他还懒懒的吆喝一句:“旁边的兄弟,帮忙递下皂角。”
纤细修长的手将方型皂角递过来,萧鹤尘接过,动动鼻子仔细嗅嗅,他背着季安舟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苍兰味的。”
“因为……我也喜欢。”低沉的男音响起,像是温柔的男高中生,充斥着年轻。
萧鹤尘倚在浴桶边缘,温柔地笑笑,脸颊因热气染上绯红,长发沿着锁骨垂下,散发着迷人又性感的味道。
季安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热气扑在他耳边,痒痒的。
“昨夜做什么了?困成这样……”
“嗯?”季安舟的声音酥酥麻麻,萧鹤尘闻言一骨碌爬起来,桶里的水溅了季安舟一身。
“见……见过陛下。”萧鹤尘瞬间回眸,恭恭敬敬地蹲在盆里抱拳拱手。
苍兰花香氤氲,缭绕于烟雾间。
季安舟躲闪不及,盯着他欲说还休。最后抹了把脸,忍着没有多说,便仓皇逃窜。
季安舟定是去更衣沐浴了。萧鹤尘看着他离开,心里忽然又惊又吓。
惊的是,他发现了躲避恶魔季安舟的方法,就是与他接触,在那之后,季安舟定会逃离净身,那么自己也会暂时躲过一劫。
不过着个法子有风险,如果彻底激怒季安舟,他估计就只有死路一条。
吓的是,季安舟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以一个温柔纯情男高的声音和他对话。
萧鹤尘默默的,在心里开始给季安舟打分。
季安舟:奸诈程度 1,伪装程度 1,恐怖程度 1000……
萧鹤尘反应过来,有些惊讶,难道季安舟有偷窥别人洗澡的癖好?
侍从们进来,飞快协助他沐浴更衣。今日要穿到大概是一件青绿色的长袍,他在模糊的铜镜中看着自己,好像穿上了舞台剧的演出服。
长袍落地,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他纤细的脚踝。腰束上画着不知名的图腾,如龙,如凤,如麒麟。将他细腰长腿的身材勾勒的十分有型。
管事的嬷嬷看着镜子里的萧鹤尘,直咂嘴:“啧啧啧,这的确是美人儿胚子……”
萧鹤尘被安排坐下,正一头雾水时,侍女却拿起桌上的脂粉。
“又化妆吗?”萧鹤尘问。
“无妨,只是擦些脂粉,显得有精神一些。”宫女玉茹道。
萧鹤尘不知所措,刚才就在心里腹诽,这件衣服活像去演舞台剧,此番装扮,就更像了。
好在,他的宫女玉蓉化妆技术不错,完后,他在镜里看自己,倒也不是那么糟。
只是这一妆容遮掩去了他眉宇间的英气,显得更加温柔,却不阴柔。狭长的眼尾微垂,眼角的泪痣在粉黛色脂粉映衬下,显得更加平添了几分惹人怜的错觉。
一切安排妥当,天已经亮了,大部分人都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在繁华的宫殿里奔波求生。
萧鹤尘回了寝殿休息,等待上午的仪式来临。
蒸腾的热气滚滚袭来,宽广的白玉瓷镶嵌的浴池里,苍兰花香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季安舟仰躺在石阶上,半身浸在纯白无瑕的汤池中,紧实的肌肉露在外边。沾染了水珠的皮肤,还能看得见青色的血管。
他闭目养神,长发垂在池外,又一次不经意想起了当年的风波。
如今,荣华,富贵,还有后宫的美人,他什么得不到?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呵,物是人非,世事难料,季安舟自嘲地笑。想当年,他在宫里受尽凌辱和白眼,年幼丧母,于朝廷的水深火热之中摸爬滚打,那时候,他哪里知道这当朝天子是什么滋味?
烈焰,灼烧,淤泥,总角之龄的小孩在泥沼中爬着,痛哭着。远处宫殿被熊熊烈焰吞噬殆尽。
那里仿佛有无数鬼魂凄厉嚎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走他唯一的挚爱。
人世间的生与死,合与离,悲和欢,在年幼的孩童身上,交错轮回。
那次后宫失火后,这位最不受宠的小儿子——四殿下,失去了他的母妃,他的至亲。
那也大雨倾盆,浇灭了海孩童心中的唯一,打碎了院外的苍兰,唯独浇不灭那重重烈火。
他撕心例肺的哭喊,可是老天注定要和他开这个玩笑,终究任由大火困住了他的母妃,夺去她年轻的生命,俏丽的容貌。
季安舟在梦魇中吓得一哆嗦,强行收回思绪,他努力平稳着呼吸,随着胸腔剧烈起伏,水面跟着荡漾起层层涟漪。
他不该做这个梦的。至少是在待会儿的重要场合之前,他不该被情绪左右。
心境久久不能恢复,想想那些酣畅的事,人间美好的事。季安舟努力再心灵里搜刮少于常人的感情。
他好像被麻木,不知什么是爱,什么是失望,什么是心生欢喜……他只知道,他的母妃,在她离奇的死与那场大火后,十岁的季安舟就好像失去了正常人的情感,一切事物都浑浑噩噩。
唯独书法。
他依稀记得,母妃不仅识字,还写的一手好书法,弹的一手好琵琶。
后宫幽兰院是他母妃湘嫔的住处,那后边的苍兰花海便是湘嫔亲手种下的。初春时,湘嫔便迎着春风,浸与花香旖旎之中,或抚琴吟唱,或提笔习书。
季安舟总要跑去看,湘嫔就自他年幼时便叫他握笔,写字。
湘嫔一双杏眼里,亮晶晶的,温柔到极致,那颗泪痣更显柔情似水。当儿子厌烦书法,或是耐心耗尽时,他就笑着带他再苍兰花海里走一遭。
长发如瀑布一般飘逸而下,雪白的脖颈延伸进衣领,身姿修长,眉宇温柔,腰肢却如此挺拔,想不折的傲骨。
回忆中的沤珠槿艳和身边的某一个人重合,那人季安舟刚才才见过,那个溅了他一身水的小混蛋。
走进去时,萧鹤尘静静靠着浴桶沉睡,长发如瀑布垂落,雪白的肌肤裹挟水珠,仿佛丹霞甘露。
快二十年了,没人能走近他的心扉,给他留下这么深的感触,萧鹤尘怎么就破例了呢?
作者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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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坠入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