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尘进门,裹挟了一身风霜。
送他来的几个侍卫就在门口目送他进去,而后守在门边。
“帝师大人来坐。”季安舟见他进来,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参见陛下。”萧鹤尘拱手。
相处了快一个冬天,二人相处比较融洽,季安舟没有皇帝的架子,萧鹤尘也毫不保留的传授知识。
“帝师大人请看。”季安舟恭恭敬敬的递上自己的作业,请老师批阅:“这是近日练习的笔画,还需您指点一二。”
“哈哈,今日陛下心情不错。”萧鹤尘看他,好笑道:“俗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鹤尘接过一沓练好的桑皮纸,一边开玩笑道,一边翻看。
“盗倒是不敢。”季安舟坏笑:“您看奸行不行……”
萧鹤尘将一沓纸卷成桶装,在他额头轻点一下:“什么时候陛下也敢和为师贫嘴了?嗯?”
季安舟坐下,眼里映出烛光闪烁。
“徒弟不敢。”季安舟烧了茶,给二人斟上。
“写的不错,有进步……”萧鹤尘认真的批阅着,口中喃喃道:“这个结构有问题,单看每个字,现在写的四平八稳,也很不错,但是整个章法来看,就要差一些……”
季安舟仔细听着,他静静地看着萧鹤尘,不发一言。
萧鹤尘的衣摆已经湿了,他坐的梨花木凳只坐三分之一,长发垂落于纤细的腰上,垂着的眼皮很薄,温柔狭长的眼眸里有一丝火花,随着世界变化而改变着形态,时而含苞待放,时而绚烂夺目。就好像萧鹤尘心中的热爱,因此,他整个人,都是闪着光的。
“既欹侧险峻,但也严谨工整。欹侧中仍然稳健,紧凑中又不失疏朗,这就是欧楷的特点……”萧鹤尘提笔在纸上做示范,余光却扫到季安舟。
季安舟在走神。
“咳咳。”萧鹤尘没看他,只是垂眸继续写:“我刚才说到哪了?”
季安舟闻言回神,发觉是萧鹤尘在考验他,嘴角不由得一勾。
“既欹侧险峻,但也严谨工整。欹侧中仍然稳健,紧凑中又不失疏朗。”季安舟重复道,而后又补充一句:“这就是欧楷的特点。”
本来暗自窃喜的萧鹤尘哑口无言。
“别走神。”他最后只好说。
“从小没什么擅长的,就是记性好。”季安舟轻笑,和萧鹤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有多好?”萧鹤尘头也不抬地问。
“举个例子。”季安舟盯着上下翩飞的笔尖道:“遇见了帝师大人,倘若有天你离开了,我也能记住你一辈子。”
“这是什么好记性。”萧鹤尘笑道:“我现在也能记起小学老师叫什么呢。”
季安舟不知道什么是小学,只是问道:“那倘若有天你真的要回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萧鹤尘闻言心中一动,这问题,直接戳到了他没有考虑过的范围内。
笔尖稍顿,他抬眸,正对上季安舟略微期待的视线。
季安舟坐在萧鹤尘对面,嘴唇紧抿,似乎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当然会了。”萧鹤尘轻松地笑。
“或许,我就不走了呢。”
想到生死未卜的现实世界中的自己,萧鹤尘不由得惆怅。
“当真如此?”季安舟语气带着期许。
“嗯。”萧鹤尘随口道:“或许大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就不走了。”
“比如?”季安舟追问。
“比如,爱人,亲人,朋友……”萧鹤尘道。
季安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萧鹤尘看着他此时的样子,竟然觉得这冷漠的皇帝有点可爱。
“帝师大人当真没有骗我?”季安舟狐疑:“你是帝师,不会有一天丢下大兴的子民,自己离开了吧。”
“没……没有,微臣听令于陛下,作为您敕封的帝师,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一朝为帝师,此生终不负。”萧鹤尘无奈又真诚道。
二人也许只是嘴上说说,却彼此心照不宣的产生异样情绪,萧鹤尘懒散的状态无论如何也难以展现,抹去了仅剩的锋芒,他显得如此乖巧清冷。
萧鹤尘生得秀气,像江南姑娘一般皮肤莹白如凝脂,季安舟面容俊朗,像风度翩翩的文人墨客。
二人站在一起,是郎才女貌,叫人心生喜欢。
李公公也是这么想的。
进门时,他竟然看见季安舟脸上还带着笑意,这可十分罕见,给他吓得不轻。
“陛下,今日奏折,请您批阅。”李公公遣人放下担子,慌里慌张的退下了。
方才气氛和睦的二人被打断,望着外人退出去,矗立原地,相顾无言。
萧鹤尘没打算离开,季安舟也没打算赶人。
“风雪又交加,帝师大人风寒未愈,朕请帝师留步,与朕同批奏折再去。”季安舟伸手卷帘,看着漫天飞雪道。
在屋内打个哆嗦,萧鹤尘单单看着窗外漫无天际的雪块,就觉得寒意砭骨。
隔着桌案坐下,再次像之前无数次萧鹤尘教季安舟练字时那样,季安舟执笔,萧鹤尘撑着下巴,昏黄的烛火映在他的眼眸,漆黑的瞳孔花火闪烁。
萧鹤尘打个哈欠,懒懒的转过去看着季安舟批阅奏折。
有一大理寺卿启奏:“贼寇林里因杀人将处五马分尸,此辈罪孽深重,不可轻饶……”
季安舟批阅:“知道了。”
有一中书省启奏:“燕都下放税款白银至边关三城,边关内忧外患,启禀陛下,白银几许……”
季安舟批阅:“知道了。”
他趴在桌上,看着季安舟如颜筋柳骨般的线条,长发垂落遮盖半边眉眼,萧鹤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用笔勾画。
不了解的以为季安舟有多认真,实际上确实认真,只不过字写得实在有些煞风景罢了。
不过此时还好,至少大臣们能认得了,之前季安舟批的奏折,除了“知道了”三字,大臣再认不出其他。
“臣太仆寺卿启,祭天之行,备车马三架,陛下及宰相大人共乘,驴马有奇,车马共二百余量。固启奏陛下,此等车队可经区西雁岭。”
季安舟对着拿封奏折不假思索地开始批注,萧鹤尘有些好奇,微微探身过去。
季安舟批阅:“共驾之车辇,多一为帝师大人所用,帝师大人风寒未愈,不得受凉,切记内饰暖而无寒,不得漏风漏雪。”
萧鹤尘看着其貌不扬的自己,艰难地辨认。
萧鹤尘断断续续的也没读明白,忽然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大兴为何那么弱。
此时只觉得季安舟是在说他,便问道:“陛下在写我?”
季安舟“嗯”了一声道:“祭天祭祖,叫他们多备上你的马车。”
萧鹤尘有些困倦道:“哦,好啊,谢陛下。”
如此简单的回应,甚至没有下跪叩首。季安舟也无所谓,他早就觉得这是萧鹤尘的特权。
“风雪不停,你就别走了,先等等再说。”季安舟看着萧鹤尘懒洋洋的点点头,闭着眼睛,在鼻腔里哼了一声。
季安舟的书房太暖和,挨着微醺的烛火,萧鹤尘有些懈怠,只觉得眼皮子打架,身心具乏。
夜已深,风雪月,不归人,一文书,两个人,心头旧,了难却。季安舟从如山的奏折之中脱身,他起身来到窗边。
窗外看不清月色,只有茫茫白色沃野,和接连不断的雪团下落。
季安舟忽的想起那个月夜的火光漫天,吞噬了他那时最爱的人。
意识里的那个女人面目模糊,迈着轻盈的步伐向他走来,走着走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就变成了萧鹤尘。
他转身看去,萧鹤尘竟在桌前睡着了,呼气均匀平稳,柔和秀美的五官,在烛火映衬下更加温柔恬静,尤其是眼角下的泪痣……和她真的很像。
他朦胧的觉得,萧鹤尘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让他破例想要多和他说说话,想要不自觉的逗逗他,就好像他也和常人一样,懂得什么是喜欢。
可是他又总词不达意,将自己封闭久了,也不懂萧鹤尘这般才华横溢,阳光温暖的人,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究竟觉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觉得他这样的皇帝,值不值得被爱。
于是想要接近,却小心翼翼,仿若手捧珍贵的白玉,生怕他不小心碎了,自己燃起的心也碎了。
萧鹤尘卧在臂弯里,眯着眼睛打了个喷嚏。
季安舟思绪拉回,在原地踱步片刻,还是聪屏风上取下一件暖和的厚袄。
他轻轻走到萧鹤尘跟前,将衣服披在他身上,眼里的冰霜暂时融化,带了些许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活了二十八年,觉得人生毫无乐趣,结果老天爷让这个人降临在自己身边。
季安舟觉得,萧鹤尘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他甚至自私的想要让他永远留下。
萧鹤尘说,大兴如果有了他爱的人,自己就不回去了,那季安舟就想要当那个唯一被他爱着的人。
他不懂方法,只管开始追求。
他重新坐下,没再看萧鹤尘,只是继续批阅奏折。
许久,风雪将歇,季安舟揉揉眉心,坐直身子。萧鹤尘再次高热,难受的呼吸有些困难,羊绒袄也被拽在地上。
季安舟无奈皱皱眉,到他跟前弯腰捡起,扭头却看见一双迷离的眼睛。
雪白的皮肤泛着红晕,他狭长的眼尾微微眨几下,又一头扎进自己的臂弯。
季安舟意外过后,立刻恢复冷漠的神态,即使萧鹤尘没有看见。
转身要走时,忽然手上传来一阵温烫。
他垂眸看着被萧鹤尘拉住的手,眼皮微跳。
抱歉抱歉,抽时间写的,在外地,实在抽不出时间,抱歉看我文的友友们,写的可能很断断续续,思路也一直被打断,心情一直不太好,抱歉了各位
这些部分全部大改了,这样才能衔接上……(抱歉,给追更过的宝子带来不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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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雪夜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