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揽月虽说出身世家,又在入宗门后被元婴长老收为弟子,一路顺风顺水,可面对这样的事情,多少还是显出了稚嫩。
周独长老有句话说的不错,云揽月确实欠缺了历练,却不是周独想的那种历练。
修者修行,不仅要积蓄修为,突破境界,也要能熟练运用,才能巩固好自己的修为。
因而宗门中所指历练,大多指的是去灭杀妖兽,通过战斗来磨炼己身,周独所言之历练,指的也是如此。
可云揽月时常接取门派任务,大多也是这个方向,她的修为没有什么问题,缺的,却是最基础的一些东西。
她无法共情他人。
说好听点,是她如家族中的人一般,都是倔脾气,怎么都不肯听别人的,说难听点,她根本无法理解他人为什么不能按照她的想法去办事。
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算严重,作为水天灵根的天才,她的问题也没有过多影响到她的修行与生活。
只是,会让一部分人不满罢了。
可是一味只看到自己,终究限制了眼界,云揽月过于自傲,眼睛里谁也容不下,不仅疏远了同门,也忽略了自己的心境修炼。
以至于在这些凡人面前,第一次暴露了她最大的问题。
她无法理解这些凡人的所为。
在她看来,自己是来救他们的,如果跟着自己离开,那么这些凡人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如果凡人成为魔修的走狗,他们的性命就被握在魔修手中了,根本不能保证存活。
因而为魔修而害自己,是愚蠢之举,她无法理解,也十分愤怒,甚至被心魔钻了空子。
此刻吃了丹药,云揽月闭上双眼,隐约间似有明悟。
她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因为坚定能让她走得更远。
但人身处红尘俗世之中,就必然面临不同的情况与不同的人,她无法要求他人按照自己的心意而为,也不该要求。
对于这样的事情,云揽月实在是过于稚嫩,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人总是希望事情按照自己的期待发展的,她到底应该如何做才好?
心中迷惑,心魔终究未能散开,好在丹药能帮她压制一二,云揽月也能睁开双眼,看一看救她之人的模样。
——倒是未曾出乎所料。
眼前所站之人,正是此前于连池县酒楼中同桌饮酒的姜书生,云揽月早知他不凡,此刻出现,倒是印证了她的想法。
“前辈。”
既然探查不出修为,那么这位姜书生的境界一定很高,叫前辈肯定是没错的。
然而姜书生却摇了摇头:“修者唤修为高者为前辈,而我不过一介凡人,当不起姑娘这声前辈。”
云揽月一愣:“可是方才那丹药?”
姜书生轻轻摇了摇扇子:“那是友人所赠,刚巧可治姑娘之疾。”
竟将心魔入体称为“疾”,想来这姜书生却如其所说,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凡人……
不,也不一定。
云揽月想起姜书生在酒楼中的表现,顿时觉得他就算不是修者,也不可能是普通的凡人。
不过他既然救了自己一命,那就多少是可以信任的,否则也没必要浪费一颗丹药。
思及此,云揽月冲姜书生笑了笑:“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不如立刻破阵,杀了那魔修!”
说着,云揽月便想要往阵外冲去。
“姑娘且慢。”然而她身后的姜书生却道,“姑娘此刻离去,后面的这些村民怕是会被阵法伤到。”
云揽月脚步一顿。
她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呢?可是此刻的她实在是不想帮助这些刚刚捅了自己一刀的村民。
或者说,她没有斩杀了这群村民,已然是她自诩正道,不与凡人一般见识了。
云揽月虽然停下了脚步,但她仍执拗地不愿转过头,她坚信自己的选择,只觉得是这群凡人毫无感恩之心。
见她如此,姜书生叹息一声,转身对着那群村民道:“诸位村民,外面那魔修乃是婴儿失踪案的凶手,大家可以千万不要再助纣为虐了啊!”
“胡说!”忽然一名村妇大喊道,“那分明是我们的村长!村长说了,只要他成了仙,便能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
村长!?
云揽月大惊,方才她与魔修交手,魔修全程遮脸,她完全没看到魔修的长相,自然也不知道这魔修竟然是村长。
也就是说,之前与她说县令有问题的村长……竟是魔修?
最可怕的是云揽月根本没发现他魔修的身份,要么是这魔修有特殊的敛息之术,要么是这魔修的修为比她高得多。
云揽月更倾向于前者,若是魔修修为极高,那他也没必要设下阵法,还诱骗她离开王家村。
这村长当真好手段!
云揽月这边陷入沉思,另一边的姜书生却继续问道:“那你们村长可有说,他要如何成仙?”
村妇眼神顿时有些躲闪:“仙人自有妙方,哪是我等凡人懂得?”
妙方?
云揽月的脑中忽然闪现了一个词,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肉参?”
“你怎么知道!?”
村妇瞒不住事儿,三两句便被两人套出了不少话,也是借着村妇,云揽月才知道,那魔修竟骗这些凡人来献上自己的孩子。
说是仙人需以童子炼丹,待仙人仙术大成,那些孩子便会一同成仙,而村内的其他人也可以一同飞升。
作为修者的云揽月自然之道这是鬼扯,可凡人却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成了仙,就不用担心吃不饱肚子了。
此刻的云揽月却是想不到后者,只道一声:“这么假的话你也信?那些孩子落到魔修的手上,怕是一个都活不下来。”
闻言,不仅是那村妇了,人群中顿时一阵慌乱,云揽月从颤抖的人群中隐约听到了只言片语。
“不、不可能的!”
“我的妮妮啊!”
……
可是听了半天,云揽月却发现,他们献上去的大多是女儿。
况且这婴儿失踪案,失踪的本就是婴儿,也就是他们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
他们怎么忍心的?
云揽月只觉得她无法理解这群人,更不想带上这群人,恨不得把他们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倒是姜书生扶起了村妇,对着村民们道:“诸位,我二人正是来惩治此魔修的,一旦除去魔修,想来这王家村也不会丢孩子了吧。”
闻言,人群中的抽泣声都短暂了听了下。
“当然,此番事了,我也会请一些高僧前来做法,也是超度那些无辜的婴儿了。”
村民们闻言一个个紧紧地看着姜书生,忽然间,有一个村民拜倒在地:“多谢大人体谅!”
他们听到了姜书生说自己不是修仙之人,便将他当做一个好官,唤他为大人。
而看着这些刚刚还背刺自己的村民一个个对着姜书生痛哭流涕,云揽月顿时有种不真实之感。
她细细地回想了自己的所为,对比姜书生的话语,终于意识到,她一味觉得村民们会信她,却从未向村民们承诺过什么。
村民们也不知道她能做到什么。
是她属于修者对凡人天生的傲慢,让她忽略了这些。
那么平时,她作为天灵根,不也忽视了很多别人的想法吗?
此番自省之下,云揽月瞬间意识到了己身的错误,心中的心魔也散去了不少,便忍不住对着姜书生露出感激的一笑。
然而姜书生却没有看她,而是望着云揽月即将走出去的方向。
云揽月迅速反应,抬伞就挡住了魔修的新一轮攻击,可是她的速度再快,魔修借助阵法的速度更快,让云揽月无法追上。
这种感觉着实憋屈,云揽月狠狠咬牙,目光却下意识落到了姜书生的身上。
她有种奇妙的预感。
便见姜书生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一支毛笔。
笔?
云揽月不解,若说修士之法宝,形态各异,就算是毛笔形态的也不奇怪,只是这毛笔上面分毫灵气也无,根本算不上法宝。
那么此刻姜书生掏出毛笔来作甚?总不会是想要赋诗一首吧?
想到这里云揽月不免觉得好笑,然而未等她笑出来,却见姜书生轻咬指尖,以毛笔沾血,在半空中写道——
“定”
于是瞬间,那让云揽月烦了许久也为追到的魔修停在了原地。
他似乎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注意到周围的景象与他操控的不同时,魔修的脸上才染上了恐惧。
“你!你是什么人!?”
然而姜书生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拿着毛笔,一步一步走向魔修的方向,而在此期间,魔修真的一动不动。
仿佛如他所写,被“定”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