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个种马不假,他还是个对妃嫔们不太好的种马。
此皇帝登基也有十多个年头了。除去柳贵妃宠冠后宫外,眼下另有三人正春风得意。
这三人,分别是开源谢家出身的谢昭仪、龙吉顾家出身的顾昭容,以及陶兴叶家出身的叶修媛。
谢家、顾家和叶家,位在大齐举足轻重的几大世家之中。
他们抱着让家族更进一步的目的,送家中女儿入宫,盼望女儿能在宫中无数美女宠妃中厮杀出来,荣登妃位,回手照拂家族……
然后,他们的愿望全都落空了。
最得皇帝喜欢的人都是九嫔之一,升不上去,别人更不用说。那些婕妤、美人、才人位置中,多的是大小世家出身的姑娘们。
低位辱没了她们,高位不想给,只能以不上不下的二十七个位置来安顿人。
四夫人位置一直有空,可不论是曾经受过宠的妃嫔,还是现在正受宠的妃嫔,没一个登上妃位的,就连升入九嫔也千难万难。
若无皇后劝谏皇帝,目前正得帝宠的三人,顶天了就是个婕妤。
十年来,德妃、贤妃位置上一直无人,无数妃嫔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却没一个得偿所愿。
原主倒是摸到过妃位,可那不是承皇帝宠得来的,是救太子有功,皇后给晋的,这位置还没坐热乎,就又给下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关于晋位的争斗尤其激烈。
朱莹有些怀疑,要不是皇帝登基后短短五六年时间,连续死了八个怀孕妃子,使得后宫女子人人自危,怕被皇帝给克了,不敢生育,那这争斗一定会更加凶残。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从前众人都升不上去,都怕死,不敢承欢得子,从而晋位。结果现在李充仪忽然可以平安怀孕,日后生了孩子,必然封妃。
她若为世家女,倒还罢了。可惜她父亲白衣出身,考中了进士,依附宦官朋党才能在朝中有片立足之地,官运还算不错。
这叫别人,尤其是世家女儿,如何能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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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充仪告诉朱莹这些晋位上的弯弯绕绕,朱莹一面安慰她,一面想起了事情。
大齐靠世家支持才能立国,几任君主下来,世家的地位盘根错节,已经达到了堪称恐怖的地步。
俗话说物极必反,世家也一样。
开国太/祖厚待世家,不代表觉得自己龙椅坐不稳的后人们,也对世家抱有美妙的幻想。
她细数了高位妃嫔的身份。
皇后世家出身,是当年的太子妃,皇帝登基后,她自然而然是皇后。
柳贵妃也是世家出身,当年的太子侧妃。不过柳家算是地方上的小世家,仰仗着贵妃才能做大。贵妃能得十几年帝宠,得益于他们从前共患难的那段日子。
淑妃出身普通,靠着给皇帝生下第一个孩子,才能在皇帝登基后封妃。
至于九嫔位置,修仪、修容上无人,三个世家女,籍由皇后劝谏才能晋位。
另外四个皇帝金口玉言升任了的,不是平民出身,就是有个非世家出身,还在世家的排挤中官运亨通的爹。
从这上面看,皇帝似乎很忌惮世家。
可位置还算靠前的非世家女少得可怜,多在六品之下的位置上,从这里看,皇帝又似乎对妃嫔们一视同仁,谁都不想升。
朱莹思索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感觉自己猜到了一些门道――这个皇帝,怕不是要对世家下手了!
如此说来,李充仪根本就不用愁嘛!
想通了事情,朱莹笑道:“娘娘何故要如此担忧。先不说皇后娘娘顾着您,内廷外廷也都盯着您看,生怕您有半分不妥,就连圣上,也要好好的护着您呢。”
李充仪也笑了笑,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妹妹说的,我岂会不知。”
“人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那位……”
她顿了顿,和朱莹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死去那么多妃嫔,不也藏了这么多年无人知晓?更何况只是对付一个胎儿。我只要想一想,便觉可怖。”
朱莹心说,没准皇帝知道呢。他再帮贵妃扫扫尾,能有部分证据留到永嘉十年,被原主收集起来,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面对李充仪,她不能这样讲:“还请娘娘放宽心。正因为出了……的事,圣上和皇后娘娘,对您才会更尽心啊。有他们在,哪个娘娘敢对您动手。”
她说这话时,压根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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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充仪到底是身子虚弱了些,用完早膳,便回到美人榻上歪着。
朱莹拿出书来,笑道:“娘娘,闲来无事,我给未出世的孩子读书可好?”
李充仪也笑了,拿过朱莹的书,翻了几页,是一本诗词,男孩女孩都可以看。
她笑着笑着,忽然有些感慨:“朱妹妹对我如此尽心,我却没什么可报答你的。”
“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您对我温柔和气,我在长庆宫里住得顺心,一直都很感谢娘娘呢。”
朱莹翻开书页,继续道:“更何况,是圣上和皇后娘娘命我多照看您呢,到时候,您平安生下皇嗣来,圣上必然会赏赐我。”
她对李充仪印象不错,对方又是个孕妇,闲着没事时多照顾照顾,算不得什么。
再说,经过皇帝命令,照顾李充仪已经成了她近几个月的任务。
好好干下去,说不定能改善改善皇帝对她的印象,方便她在宫中安生的活到老死……
她给李充仪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念诗,间或同李充仪交谈几句。
早在用膳时便进屋侍奉的宫女内侍们各在其位,行动间几乎没有声响,满内室都是朗朗读书声。
殿外忽传来一道细嗓子:“昭仪娘娘到――”
朱莹住了嘴,放下诗集。
不待宫人出去迎接,一片热烈的红带着香风,先进了内室,笑道:“充仪姐姐好福气啊,妹妹来探望姐姐了。”
她吊着眼,斜睨了下对她行礼的朱莹,道:“朱美人先出去吧,我来看望充仪姐姐,有些嫔位间贴心的话要讲,美人呆在这里,不太合适。”
谢昭仪今日的品味依旧一言难尽,依靠着出众的容貌,才撑起这堪称糟糕的打扮。
她梳着堕马髻,插几只镶嵌红色珠宝的钗子,眉心处贴着艳红梅花花钿,身着桃红齐胸襦裙,遍身飞鸟绣纹,织金披帛迤逦蔓于地上。
皇帝虽说在妃嫔们最想要的位分上吝啬极了,于别处倒还大方。
像谢昭仪这样的宠妃,他赐下了不少贵重又很能投妃子喜好的东西。
有皇帝口谕在,朱莹并不怕她,目光从谢昭仪身上收回,微笑道:“我还要照看充仪娘娘,出不出去,只看充仪娘娘的意思。”
谢昭仪美目一瞪,便要骂人,李充仪先开了口,声音温柔:“圣上和皇后娘娘命朱妹妹看护我几个月,她在这里,我很是安稳。若昭仪妹妹没什么要紧话要讲,朱妹妹还是留下来的好。”
听到李充仪拿皇帝皇后做幌子,谢昭仪哼了声,不甘不愿的放过朱莹,扶着宫女坐了下来。
“昭仪妹妹今日瞧着很是高兴,是遇见什么喜事了么?”李充仪问道。
谢昭仪摇着团扇,目光投向她肚子,在那微微隆起上停留半刻,含笑道:“姐姐的喜事,不就是阖宫的喜事吗?再过几个月,宫中便要多添个孩子了。”
李充仪笑了笑,没有多言。
谢昭仪又道:“闻听昨日姐姐险些小产了?姐姐可要保重身子啊。说起来,姐姐你刚经了……”
李充仪听着她的话,已经强行忘记的虎豹和遍地鲜血再次涌入脑海。她呼吸微微急促,面色白了些。
床边坐着的朱莹发觉不对,连忙安抚她,边为李充仪顺气抚胸,边道:“昭仪娘娘慎言。”
谢昭仪停住话头,以团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长睫毛微微垂下,遮掩住眸中所有神色。
她叹了声:“妹妹失言了,望充仪姐姐原谅妹妹。幸好那日妹妹早早回去了,和身边人都安然无恙,看着同宫之人回来时,妹妹这心里……”
谢昭仪西子捧心般捂住胸口。
李充仪想起那些挡在自己身前的宫人。她的掌事宫女厉声喊着,要她往皇帝那里逃。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她高到尖锐的音调。
这声音,话只来得及说一半,便戛然而止,连声惨呼都没能发出……
她指节青白,攥在一起,捏得生疼。
床头伺候的宫女连忙俯身,按揉她太阳穴。
朱莹将李充仪交给皇后派来的宫女,起身道:“昭仪娘娘,妾有一句话要讲,不管娘娘愿不愿意听,妾都要说。”
谢昭仪笑容淡了些。
“妾身不太喜欢弯弯绕绕着说话,有什么冒犯娘娘之处,还请娘娘谅解妾身。”
朱莹深吸一口气,道:“充仪娘娘不想听您讲不好的事情,妾身也请您慎言了。您但凡顾虑充仪娘娘几分,也不会自知失言后,换个花样继续提同样的事情。”
“那么娘娘,您是想气病了充仪娘娘吗?”朱莹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