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此次出行的暗卫被特允休息一日,秦缚回到南宅时已是傍晚,其他暗卫都已经洗去一路风尘,围坐在院中的方桌边上等待晚饭。
杜塞端着两坛酒出来,看见秦缚进院,扬声道:“快去洗洗,再换身衣裳,明日不用早起,今晚大家伙小酌一杯,好好地放松一下。”
秦缚看着被他艰难地抱在怀里的坛子,觉得今晚可能不是小酌,照着这几人的酒量,极有可能酩酊大醉。
他拿着换洗衣裳去了浴堂,恰巧再次从门口遇上吴浊。
“怎得才回来?”吴浊问。
“回程时先跟着车队去了东宫。”秦缚侧身而过,“毕竟要扮演娘娘的侍卫,得有始有终,不能露馅。”
门被秦缚随手关上,吴浊拽着颈间的毛巾,在原地顿了两秒,若有所思地离开。
待秦缚洗干净出去,菜已经上好了。大家给他留了个位置,秦缚坐过去,一眼看到了放在桌子中心的蒸槐花。
槐花已经开始落了,吴浊赶在落尽前,让人摘了一罐,亲手做了一盘菜。
吴浊坐他右边,拿着筷子道:“大家开吃吧。”
认识这么久了,没有檀石在,众人也就没什么规矩,说说笑笑的,喝着酒,吃着肉,好一阵放纵。
月光撒下来时,坐在他左边的兄弟已经喝多了,晃悠着拿起酒杯,一脸迷糊地问他:“你怎么不喝啊?”
秦缚想起昨日喝醉时的样子,猛地摇了摇头,“我酒量不行。”
“不喝酒……那你的酒杯放这做什么?”
“我养鱼。”秦缚一脸淡定地说。
那人仰头大笑,“兄弟你还挺幽默。”
秦缚扯了扯嘴角,“你也少喝一点。”别等到凌晨,又在院子里醉酒跑步,美其名曰健体强身。
“没事,我酒量好。”那人面红耳赤地倚过来,“兄弟,我问你个事。”他压低声音说:“你刚才去哪了,身上这么香。”
秦缚疑惑地看过去,看到他揶揄的表情,“我都懂,但是你也别去那种地方,若是被主子知道,啧。”他横着手在脖子面前比划了一下。
……
秦缚无语片刻,上次这人还说是他夫人用的香,今日又变成那种地方了。
“哪里都没去,去的东宫。”秦缚无奈地解释。
那人恍然大悟,想起什么,一拍脑袋,“东宫啊,是我想多了。”
杜塞听见这边的动静,大着舌头说:“你先回的东宫啊?”他竖了个大拇指,“真尽职,我和吴兄一路上见你鞍前马后已经够累了,没想到,嗝——”
杜塞打了个悠长的嗝,被吴浊摁着脑袋转向一边,嫌弃道:“闭嘴吧。”
筷子在手中转了个圈,秦缚笑着看他们斗嘴打闹,心中琢磨那句“鞍前马后”。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旁的东西。
话题很快便换了,秦缚看了吴浊一眼,见他没注意这边,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后,随着那些喝醉离席的人一起起身,道:“吃饱了,我也先回去睡了。”
吴浊这才扭过头来,“嗯,好好休息。”
待人走了,杜塞才抹了抹嘴张口,“你堵我嘴做什么,我夸他两句都不行?”他满脸疑惑,因为刚刚吴浊截了他的话,转了个话题。
“往后尽量不要在他面前提东宫。”
“为什么?”杜塞纳闷。
“他可能有喜欢的人,且就在东宫。”吴浊叹了口气。
树影摇晃,杜塞震惊地瞪大眼睛,立即凑过去小声问:“谁啊?”
“唉,是娘娘身边的那个婢女。”
“春禾!唔唔唔……”
吴浊慌张地捂着他的嘴,“别喊,别声张,这件事你知我知就行,莫要让别人知道,平白增加危险。这几日咱们就想办法断了他的念想吧,以殿下对娘娘的看法,这个事成不了。”
“现在能断就断,免得他以后伤心。”
昏暗的树影下,心跳声渐渐平稳,本该离开的秦缚,赫然站在树下。
虽然松了口气,但他依旧冷凝着目光,见两人不再讨论后,用隐匿术悄然离开。
这件事算是给他敲了一声警钟,好在吴浊根本没往希明身上想,估计也没人会想到区区一个暗卫有胆量肖想太子的侧妃。
秦缚摆弄着那枚纽子,哑然失笑。
他装作那日没有听见一般,生活一切如常。
希明送他的衣服被他清洗干净,晾晒了半日便干了。
秦缚攥着针线,本想自己将那道裂痕缝补好,意料之中地失败了,缝得歪歪扭扭,像一只丑陋的黑色虫子。
他皱着眉,又一点一点笨拙地将细线拆下来,认命地去找了个绣娘。
毕竟,术业有专攻。
玄迦出行一段时间,终于从政务上收回了一些心思,想起许久未见窦景茯了,她大概还在与他置气。
玄迦让赵德才派人去将军府知会一声,却被告知窦景茯这几日都闭门谢客。
“她生病了?”玄迦不悦地问。
派去将军府的暗卫答道:“并未,只是窦姑娘这些时日都是如此,整日闭门不出,情绪也不高的样子。”
听着他的描述,玄迦莫名想起了希明,他蹙了蹙眉,虽然他不喜窦景茯那般歇斯底里的模样,但也不想让她变得像希明那样无趣。
“备车,孤去看看她。”
车还未到,皇后身边的李公公先到了,“殿下,娘娘让您今晚去坤宁宫用膳。”
玄迦批奏折的手一顿,吩咐道:“赵德才,让人回来吧,明日再去将军府。”
玄迦到了坤宁宫才知这是一场“鸿门宴”,原因无他,希明也在。
落座后,皇帝不动声色地道:“今日就我们四人,一家人第一次吃饭,就不用别人围观了。迦儿,把那些暗卫清走吧。”
“是,父皇。”玄迦放在桌下的手轻轻点着膝盖。
他父皇打的是什么算盘?
殿中只留了一个侍女,来服侍皇帝用饭。一片寂静,希明低头吃饭,努力地做透明人。
玄迦扫了一眼,见皇帝食欲也不算好,开口问:“父皇近日身体如何?”
“好多了。”云蔷回,“你瞧这脸色是不是都比以往红润了。”
饭桌上的气氛全靠云蔷在调动,圣上坐了不到片刻便累了,没有精神说话,玄迦偶尔与皇上说上两句,对云蔷的问题基本无视。
只有希明对云蔷是一问一答,仿佛是个答话机器。
希明头一次在吃饭时感到煎熬,一顿饭味同嚼蜡,就像在上刑。
终于,圣上放下了筷子,希明等了两秒,默默跟着放下。
云蔷给圣上揉了揉胳膊,轻轻用力。
圣上咳了声,似是不经意地说:“迦儿年纪不小了。”
玄迦抬眼,等他的下一句。
“也该有太子妃了。”
……
一句话将本就凝固的氛围冰冻地更为彻底。
玄迦的脑海中可能闪过去了一张脸,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他没想到他父皇今日竟然是为了太子妃的事。
“我看希明便不错。”圣上接着说,“待我病好了,便选个良辰吉日。”
玄迦倏然起身,额头青筋暴起,直愣愣地看着圣上,大声道:“父皇!”
“迦儿,别气你父皇。”云蔷起身拦着玄迦。
众人心理都清楚,圣上的身体不允许他再生气,不然很可能被气到驾崩。
玄迦紧紧攥着拳头,呼吸沉重,最终只留下一句,“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圣上一阵闷咳,云蔷赶忙抚着他的背,对希明道:“你不要怕,时候不早了,也先回吧。”
“臣妾告退。”希明低头行礼。
“这是何苦呢?”云蔷难过地握着圣上的手。
“放心吧,他们俩的酒水里我命人添了点东西。明日起来迦儿绝对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到时候让赵德才过去说两句,定能诓住他。”圣上把这事吩咐给李公公去办,“李群余,你再去引个路。”
“是。”李公公应道。
“云蔷,这几日我带你去宫外的府邸住的,咱们大婚时买的那座宅子,还没住过。”圣上断断续续地说,“正好避避风头,不然这最后时刻,迦儿还要怪我。等我走了再怪罪我吧。”
云蔷垂泪:“好,都听你的。”
李群余离开坤宁宫去追玄迦,却不知在他身后有人顺势从殿中走出,那人一身黑衣,袖口的纽子在月色上发出银白的光。
他面色骇人,浑身戾气,旁若无人地跑向东宫,竟无一人注意。
玄迦才走到半路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中好像点了把火,烧得他口干舌燥。
小路开始摇晃,眼中的画面开始动荡。太子妃三个字回荡在脑海里,他眼前闪过窦景茯的脸。
下一秒,窦景茯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玄迦拧眉,很快那张脸便消失,被希明的脸取代。
玄迦的随行暗卫从暗处正欲上前,便瞧见李群余匆匆赶来,知晓应当是圣上的命令,他便退了回去。
李群余:“殿下,你这是喝多了,小的扶您回宫。”
玄迦摁着眉头,他确实喝多了,不然眼前怎会出现那么多不堪入目的画面,不然他为何会有奇怪的反应。
“回,扶孤回去。”玄迦磕磕绊绊地说。
东宫,希明屏退了婢女们,痛苦地躺在榻上,双手捂住胸口,心脏跳得异常的快。
殿门忽然打开,希明转过身,模糊地看到一个男人走近。
她启唇,刚想叫出他的名字,那人便走到烛光下。
玄迦的眼神中是浓重的黑色,**滚滚。
希明挣扎着起身,颤抖着问:“你怎么会来?”
“你来做什么,别过来。”
希明害怕到颤抖的模样让玄迦感到兴趣盎然,如他所想的那般,希明是一个与窦景茯有着天差地别的人。
玄迦看着她颊边的泪珠,意识到,这种不同并不意味无趣。
希明不住地后退,手掌探向枕下,那里有一只簪子。
“来人。”玄迦道。
殿门轰然被人推开,秦缚一头汗珠,走进后跪在殿中。
这是他第一次感谢冤种暗卫buff。
希明攥着簪子的手缓缓松开,她无措地看着秦缚,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理智告诉她,什么都不要说,不能说。她紧紧咬着下唇,泪水盈满眼眶。
玄迦的手指抚着鞶带,下令道:“你去买个名贵的珠宝,候在将军府门外,直到窦景茯允许你进去,你再进去把宝物送她。就说是孤的命令,求她原谅。”
“退下吧。”
血液好似都要凝固,希明看着秦缚转身离开,一股寒意顺着脊骨贯穿全身。
大门缓缓关上,秦缚指节泛白,尽力控制住翻涌的情绪。他知道,玄迦的暗卫就在附近。
最后的缝隙,希明看到秦缚的眼神,还有他微动的嘴唇。
她好像听到了。
不要怕!(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怕)但是不要怕!立刻去码下一章(飞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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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山河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