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桩冤案!”顾琢当即说道。
顾恒皱眉,“什么意思?除了顾令丞,咱们顾家还沾上了什么案子?”
“因涉及宫闱秘事,寻常百姓也不得知。”顾琢看了眼长亭侯顾衍,见父亲点了点头,他才继续道,“你未曾在外头听说过也是自然,父亲沾上了一桩丑闻,是跟大长公主有关的。本来御史令那边要发难,但不曾想,陛下闹出了更大的阵仗,旁人顾不得父亲那点破事,今日在朝堂上更是无人提及,全都跟陛下吵了起来。”
顾恒下意识看向顾衍,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从来都是正直磊落,保家卫国,断不会扯上什么丑闻,更何况是跟大长公主有关,必定是有人陷害。
“那宫中如今是何说法?”
顾琢道:“我本也是没想到,陛下竟有这般口舌,在朝堂之上舌战群臣而不落下风,一人抵得上千军万马,还说什么若不依他,便重蹈六年前的覆辙,他也不怕再围一次议政殿。”
“什么叫再围一次议政殿?”顾恒觉得很奇怪,“那是议政重地,哪怕是天子,恐怕也不能领兵围了议政殿,岂非是要逼宫?如此让天下人怎么看待?”
“这……”顾琢一下就卡壳了。
顾瑜连忙道:“这不过是陛下气极撂的狠话,如何当真得了?如今的形势已对顾家十分不利,今次能逃脱干系,那是因为陛下闹翻了天。这选秀之事一时半会儿扯不清楚,父亲与大长公主之间的谣言自然要被搁置,对我们来说也算好事。”
“阿恒,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今时不同往日,现下是任性不得了。”顾衍亦开口道,“婉姐儿的事,得寻个法子解决,万不能冲动行事,平白给人添了把柄。”
“我还怕什么把柄?”顾恒不屑地冷哼一声,“他们当真能撼动顾家不成?”
“阿恒!”顾衍语气重了些,“你还真当顾家百毒不侵,是你的庇护神了吗?你可知你姑母如今是何情形?你舅父又是何情形?你叔伯堂兄又是何情形?但凡跟我顾家沾亲带故的,全都被排挤冷落,更别说那些嫁出去的女儿!你当为父不痛心吗?这便是成王败寇的下场!你没经历到,你不明白!”
“蛰伏,蛰伏二字,你懂吗?你当你婉姐姐回家为何不找我哭闹?那是因为她明白,顾家须得明哲保身,不能轻易闹腾了。便是你姑母,在齐国公府尊贵了几十年,如今却被下头儿媳给脸色,当婆母的尚如此,更何况是做媳妇的?“
“这怎么可能?”顾恒万不敢信,“姑母可是先皇后的亲妹妹……”
“是啊,她不光是先皇后的亲妹妹,她还是顾太妃的亲堂姐,她是诰命之身,她有救驾之功,可那又如何?终究她是姓顾的。从前她未出阁时,你祖父是最宠她的,因为她是幼女,打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嫁进齐国公府,自然也是受人尊敬的,可没想到临到老了,却遭了这些罪受了这等气。”
顾衍神色黯然,“家族不兴,即便再尊贵的人,也会被人欺压的。齐国公早逝,她没有夫君撑腰,儿子又不是亲的……我原本以为至少她过得好,却不曾想早已忍气吞声了许久,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那是我的亲妹妹啊!”
“父亲,”顾恒哽咽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夺嫡失败后的六年,他一眨眼就过来了,仿佛只是睡了一觉,但对父兄乃至整个顾家,却是一天一天熬过来的。即便天家宽容,可那些个争名夺利的小人却丝毫不肯放过,顾家,多么肥美的一块肉啊!多少人想从顾家手里争夺利益,若非父兄都是有谋算的人,恐怕早已维持不住今天的局面。
明枪暗箭,刀山火海,他们这六年,并不比他当初为卫明楷争位来得容易。
是他错了!
顾恒满目怆然,“父亲,是我害了顾家,我自当竭尽全力……”
顾衍打断顾恒,“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害了顾家,你不主动提出,顾家也同样会走上夺嫡之路,当年长姐入宫为后,便已注定会有今日。这是整个顾家在推着你往前走,你也不过是受害者罢了。”
说到这里,顾衍闭了闭眼,“再等二十年,顾家照样东山再起,又或者,根本等不到那么久。”
“不,父亲,我一刻也等不了。”顾恒想起顾婉的事,便觉得心痛难忍,“欺我顾氏女,便是踩我顾家门楣。不管我顾家今日是何等境况,我顾恒又沦落到何种地步,这口气,断断是忍不下去的!”
“阿恒,你想做什么?”顾衍惊道。
顾恒一拱手,“父亲,你想说的,儿子已全部听清楚了,自当小心行事。但若不将那甄家闹个天翻地覆,我也不配姓顾了。”
“阿恒……”顾衍还想说什么,顾恒却一本正经道,“父亲,此事便交给我了,大哥二哥亦请放心。”
“这……”顾衍看看顾瑜,又看看顾琢,一时没了话说。
顾恒想了想,又问:“宫中选秀之事,议政殿可出了什么结果?想来必要闹上一段时间的,那卫明桓是来真的还是虚晃一枪?”
顾瑜当即道:“我瞧着陛下是铁了心,二弟以为呢?”
顾琢点点头,“不似有假,三弟,你可得当心了。”
“我当什么心?”顾恒没好气道,“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可话说到一半,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住了嘴,也不辩驳了。
“你们说,这选秀到底是能成,还是不能成?”顾恒轻轻地问。
顾衍皱眉,“阿恒,你想干什么?”
顾恒摇摇头,又笑了笑,“父亲,我不想干什么。只是觉得,以卫明桓那疯狗一样的性子,如今又手握天下权柄,即便还受人掣肘,可在明面上到底无人敢违背,他想做成的事,就算得罪天下人,他也是要做成的。”
“所以……”顾恒狡黠地眨了眨眼,“顾家既然成了世家眼中的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人人都想踹一脚,自然是跟陛下同病相怜了吧,可怜的陛下,终究只能跟他曾经的死对头站在一块……”
“你是说,这件事一定会让陛下与各世家对立,而这,正好是我们顾家的翻身之机。”
“没错。”顾恒点头道,“甭管那人之前想了什么法子对付我,对付顾家,还是整个世家族系,如今他非要闹这么一出,那就是挑战士族礼法,像肖溪苏家、盈川谢家、曲阳王家,这些都是大士族,哪肯让卫明桓轻易得逞?卫明桓必须得求助外力,而顾家尚且能有几分薄力,若能在此时跟天家同仇敌忾,便有了翻身之机。”
“但愿那卫明桓情根深种,闹得越凶越好,如此便可浑水摸鱼了。”
天色渐晚,书房里渐渐没了声响,游夫人那边着人来请顾恒,说是人醒了,想见珩公子。
顾恒速速前去,顾婉也在屋子里,母女俩说着话,彼此低声啜泣着,“我的婉儿啊,你当真是受苦了,以后可怎么办哪!还有你弟弟,以后的亲事可怎么得了?我……我真恨不得求菩萨拿了这条命,换你们姐弟俩幸福……”
静月替顾恒撩了门帘,顾恒出声温润如玉,“母亲,长姐。”
游夫人伸手招呼顾恒近前,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侯爷可有什么说法?”
顾恒道:“自然是要讨个公道。”
游夫人眼前一亮,“当真?”
“自是当真。”顾恒拍拍游夫人的手背,“母亲,且放心吧,还有我呢。”
顾婉心下犹疑不定,却没有立时询问顾恒,等二人将游夫人安慰歇下,走出屋子时顾婉才问顾恒:“珩弟,方才你对母亲说的那些话,想必不是真的吧?”
“为何不是真的?”顾恒反问。
顾婉凄然苦笑,“母亲便罢了,从来都是被父亲呵护着,不曾受过半点打击,她心思单纯看不懂想不透,自不必多说。”
说到这里,顾婉无不艳羡地感慨,“嫁入顾家的女子,当真是最好的福气!”
“我在甄家待了十几年,多多少少能从你姐夫跟前听到一些,顾家不似从前了,这次更是遇到了要紧的关口,不知能不能挺过这一劫。若是挺不过,不光是累及侯爷、瑜公子、琢公子,你我皆如覆巢之卵,一夕崩塌……”
顾恒顿了顿,没想到顾婉看得如此明白,不禁叹道:“长姐若生做男儿,只怕也没弟弟什么事了。”
顾婉摇了摇头,嘴角抿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珩弟才华横溢,智勇双全,我如何比得了?如今也算看开了些,如何活不是活?女子非要依附于男子不成?那甄家也没有千般好万般好,此事便不劳珩弟为我费心了。等过些日子母亲好些了,我便自请去京外寺庙里清修吧,权当是为了顾家祈福。”
“只可怜我那三个孩儿,想来甄家也不是那般凉薄之人,毕竟是他们家的骨血,定然会赏一口饭吃的。”顾婉叹了一口气,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仍止不住担忧。
顾恒静静地听着,直到顾婉将话说完,他才开口:“此事并非长姐一人之事,而是我顾家满门的荣辱,我原想直接打上门去,这会儿既没法闹大了,那也得好生出口恶气。长姐不想回甄家,那三个侄儿侄女,便让他们姓甄的规规矩矩送到咱们府上来!”
顾婉听言,诧异地问:“珩弟的意思,竟是要跟甄家闹起来不成?”
“他一个小小的乾安伯府,怕什么?”顾恒不屑一顾。
顾婉没想过此情形,一时哑口无言。
随后顾恒又叫了几个好手,命他们在外头死死盯着甄家,一有动静哪怕是鸡毛蒜皮也要及时来报。可偏偏甄家怪得很,竟是一整天闭门不出,害得顾恒一度以为背后有高人指点,寻摸着该用什么法子引蛇出洞。
起初他以为甄家敢这么闹,是因为背后有卫明桓撑腰,可听父兄在朝堂上所见所闻,卫明桓连自身都顾及不得,遑论利用甄家?选男妃一事可谓是他迄今为止最大的败笔,根基未稳之时便与世家对立,如此疯魔作死,怕真是得了意忘了形。
然甄家之事,细下琢磨些许,又觉得隐隐透着不对劲。顾家就算危如累卵,那也是偌大的侯府,表面上依旧巍然不动,底子里什么情况也只有父兄三人清楚,缘何甄家如此打脸?
即便父亲深陷旋涡抽身不得,也不至于让那伙子人明目张胆欺人太甚。瞧着便是卫明楷身为顺亲王,要寻由头处置顾游,也得抓进大理寺走个过场做做样子才行。
他甄家哪来的脸面,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些。恐怕此间还有事,是旁人乃至于父兄都不知情的。
顾恒习惯性用手指敲着桌面,听着清脆的响声,脑子里转得飞快。
也就在这时,身后的窗台忽然一声轻响,顾恒愕然回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