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玄“唔”了一声,慢条斯理拿起妆台上的玉簪,说道:“一年前圣人就说要查常州盐帮,悬在脖子上的刀等到这会儿才落下,哪有那么容易交差?”
郑氏沉吟道:“如此说来,这差事棘手得很。”
顾清玄:“是挺棘手,朝廷里没有人愿接这差事。”
郑氏低头仔细把他的头发绞干,也在这时,小厨房那边差人过来询问是否传膳,郑氏拿玉簪挽上发髻,道:“传罢。”
片刻后小厨房送来膳食,有烩虾仁、火脮春笋、豆腐羹、凉拌蕨苔和清蒸鲈鱼。
顾清玄饮食清淡,一点辣都不碰。
连日奔波胃口不大好,他只用了一碗豆腐羹和少许蕨苔,其余的则原封不动撤下。
郑氏走到门口,瞅着撤下来的膳食微微蹙眉,问道:“郎君这些日是不是胃口不大好?”
顾清玄“唔”了一声,“今儿我有些乏,明日还得去府衙应酬,要早些歇息,叫他们莫要弄出动静来。”
郑氏应声是。
顾清玄朝她挥手,早早就熄灯睡下了。
翌日一早晨钟声都没响起他便起了,春日凌晨还有些冷,耳房里的郑氏撑灯过来伺候他起床洗漱。
在他穿里衣时,郑氏绞帕子送上前供他净面。
顾清玄伸手接过温帕子,郑氏拿外袍给他披上,防止受凉。
待他净完面,郑氏送上青盐供他漱口,从头到尾主仆都没说过一句话。而冬香和玉如则是没有资格近身的,她们只能在外头听候差遣。
待郑氏梳理好发髻,许诸捧着襕袍进来伺候他穿上。
中书舍人属正五品上的官阶,着绯袍。
顾清玄从小娇养在侯府,受士族学识熏陶,一辈子顺风顺水,不曾受过挫折,身上自然有股世家子弟的骄矜。
他身量高大,又擅骑射,极少在外风吹日晒,皮肤跟姑娘似的养得白净细致,朱婆子夸他龙章凤姿,也是有由头的。
厚重考究的圆领绯袍加身,腰间束玉带,头戴青黑幞头,下着玄色膝裤,脚蹬官靴,体态挺拔如松,形貌昳丽,总让人忍不住多瞧两眼。
郑氏满意地替他整理衣冠。
面前的年轻儿郎长眉入鬓,眉下生得一双好看的瑞凤眼,眼珠呈琥珀色,眼尾上挑,带着一股子文士风流。
他的鼻梁挺直,薄唇自带艳丽,下颚轮廓分明,喉结突起,耳下有颗痣,颇有几分撩人的小性感。
整体五官生得清贵端庄,通身都是典雅的书卷气息,若是不说话时,则略显沉静内敛,容易给人一种压迫性的阴沉。
在郑氏看来,这般好的儿郎,就算尚公主都使得。
只是遗憾,寿王府的那桩亲事,并不大好。
正好衣冠,顾清玄前去用早食,他对饮食并不挑剔,今日庖厨备了馎饦,汤底由鲫鱼熬制,菠菜打底,配上一碟脆嫩酸笋,非常开胃。
鱼汤鲜甜浓郁,馎饦爽滑柔韧,酸笋入口鲜脆,一下子就打开了味蕾,他满足地用了一碗馎饦才作罢。
用浓茶漱口后,郑氏递上干净帕子供他拭去唇上水渍。
顾清玄起身,许诸上前抚平衣裳上的皱褶,细细正过一遍衣冠,主仆才出门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府里的灯笼一盏盏熄灭,主仆二人出了西园,路上的仆人见到他们纷纷躬身行礼。
也有胆子大些的奴仆偷偷窥探,只觉得那袭绯色当真惹眼,气场肃穆,通身都是端贵清正的威仪,叫人不敢亵渎。
马车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见到二人出现在门口,马夫忙上前行礼,并摆放好杌凳。
许诸搀扶顾清玄上马车,待他坐稳了,马夫才驾马前往监院。
上午园子里活跃起来,仆人们洒扫的、浇花的、喂鸟雀的,各司其职。
苏暮和湘梅在廊下喂鸟食时,瞧见朱婆子的孙女司英往这边过来,她生得天真活泼,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湘梅有意试探,唤道:“司英。”
小丫头应了一声,手里抱着一只木盒,上前逗笼里的金丝雀,湘梅暗搓搓问:“你怎么没进西园伺候?”
司英如实回答道:“祖母不让我去,说我伺候不了小侯爷。”
这话倒令二人诧异,湘梅半信半疑问:“当真?”
司英点头,一本正经说:“祖母说侯府重规矩,我在祖宅里散漫惯了,许多事情恐应付不了,若是冲撞了小侯爷,指不定领罚,到时祖母也保不了,哭都来不及。”
“小侯爷这么难伺候?”
“我不清楚,只听祖母说夫人特地指派了身边的郑娘子来,可见是防着我们这些乡野丫头的。”
听了这话,湘梅沉默不语。
司英继续道:“郑娘子是夫人房里的人,京里的仆妇跟咱们这些乡下的到底不一样,且又是伺候小侯爷,出不得分毫岔子,所以祖母不愿我去沾染。”
苏暮瞥了她一眼,说道:“还是朱妈妈老道,司英有她老人家护着,往后的前程自然不消说。”
听到这话,司英娇羞地笑了笑,直言道:“阿若姐姐的样貌身段出挑,我原以为你会入郑娘子的眼,哪曾想……”
说罢附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听祖母说阿若姐姐没入郑娘子的眼是因为你像一个人。”
苏暮愣住。
司英俏皮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八卦道:“郑娘子说你像表小姐薛华兰,她跟小侯爷牵扯不清,是防着你呢。”
苏暮:“……”
她真的比窦娥还冤。
这原因令她郁闷不已,整个上午都心事重重。她不清楚薛华兰在小侯爷那里是什么分量,但见郑氏提防的样子,可见二人是有渊源的。
中午回倒座房午休时,苏暮听到隔壁的粗使婆子议起新来的主子,说他生得极俊,穿官袍的样子忒威风。
院里都是女郎,不论老少,对这样的儿郎自然兴致勃勃。
人们悄声议论,苏暮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陈婆子在西园里当差,早晨洒扫时见过主子,夸赞道:“依我看呐,整个常州都寻不出咱们郎君这般好的样貌来,端庄秀美,仪态风流,当真是个妙人儿。”
一婢女小声八卦问:“真有这么俊?”
陈婆子:“我哄你作甚?”又戏谑道,“今儿早晨我还瞧见冬香那丫头没出息,见着人家还偷偷脸红呢。”
这话引得众人失笑。
有人打趣道:“能进西园当差,自然有机会近小侯爷的身,我看冬香和玉如也是有福气的。”
陈婆子摆手,“郎君身边有郑娘子和许小郎君伺候,哪轮得到她们献媚?”
听着她们窃窃私语,屋里的苏暮心思千回百转,琢磨着若要近顾清玄的身,只怕得花点心思才行。
上回使给朱婆子的两吊钱可不能打水漂。
这不,下午苏暮别有用心地讨了件剪花的差事,水榭那边的海棠花开了不少,朱婆子差她剪些送到西园供郑氏插瓶用。
苏暮提着竹篮去剪枝,她特意磨蹭到东家回来的节骨眼儿才送过去。
夕阳西下,墙角处逆光的青竹散发着昏黄的朦胧金光,染上岁月的墙壁上倒影着翠竹剪影,影影绰绰,随风飘动。
苏暮站在墙边同冬香说话,当时郑氏没在院子里。
冬香瞧着竹篮里的海棠欢喜,拿起一枝花苞道:“朱妈妈着实有心了。”
二人正说着,忽听脚步声从月洞门传来,她们原以为是郑氏回来了,哪曾想走到门口来的是顾清玄主仆。
猝不及防见到他们下值回来,冬香略微失态地行礼,忐忑道:“郎君。”
顾清玄没有理会,视线落到那篮海棠花上,神色清冷。
苏暮行福身礼道:“水榭那边的海棠花开了不少,朱妈妈差奴婢剪来给郑娘子插瓶用,还望郎君喜欢。”
她说话的语气平缓,不疾不徐,态度亦是不卑不亢,丝毫不见唐突慌张,跟冬香比起来倒多了几分沉稳。
顾清玄斜睨她一眼,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只端着仪态负手进了正堂。身后的许诸心生好奇,忍不住瞧她,嘴里“啧”了一声,犯起了嘀咕。
苏暮偷偷瞄了一眼那抹绯色,不敢继续逗留,怕引起郑氏的戒心,默默地出了西园。
回去的路上她特地兜了圈子,有意避开与郑氏碰头。回想方才见到顾清玄的情形,她心里头还是挺惊艳的。
那男人高瘦白净,眉眼生得秀雅,通身都是书卷气息,是传统型的古典美人儿。
也难怪陈婆子夸赞,在常州这地方确实很难寻到这般身家背景的人物。
话又说回来,就算他是个糟老头子,她都会绞尽脑汁爬床,只要能从主家手里拿到卖身契,没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另一边的顾清玄在更衣室换了一身牙色便服,去了幞头,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织锦衣袍做工考究,宝相纹边缘镶嵌着细致的金丝锦边,把气质衬得温润贵气。
许诸一边整理衣着,一边说道:“方才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丫头,小的瞧着倒有些眼熟。”
顾清玄默了默,显然也注意到了,淡淡道:“像华兰。”
许诸笑道:“是有点像。”停顿片刻,“不过薛小娘子比那丫头的个头要高些,言行举止也更娇气些。”
顾清玄没有答话,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兴趣。整理好衣着,他出去时见到郑氏拿了两枝海棠插瓶。
那海棠花呈淡粉色,些许已经热烈绽放,些许则含苞待放,瞧着娇羞可人。
郑氏见他出来,笑吟吟道:“今年的海棠开得早,朱妈妈有心了,不知送来的海棠可入郎君的意?”
顾清玄踱步走到花瓶前,居高临下瞧了会儿,随后伸出指尖拂了拂绽放的海棠,它们像受惊的小鹿般,花瓣顿时落下不少。
桌上洒落一片细碎的花瓣,给插瓶增添了几分意境。
顾清玄这才觉着满意了,道:“传膳罢。”
小厨房备了春盘和鱼脍。
他胃口不大好,饮食又偏清淡,郑氏特地备了爽口开胃的春盘供他食用。
所谓春盘,便是用烙熟的薄饼皮裹馅心,饼皮要细薄,里头的馅五花八门,有鸡丝、韭黄、春笋、木耳、火腿片、萝卜丝等,想吃哪种就裹哪种。
春盘显然是合意的,顾清玄坐下净手,拿帕子擦净后,自顾取了一张饼皮,挑剔地动筷搭配想吃的馅料。
他不吃辣,蘸料用的清酱口。
春笋爽脆,鸡丝嫩滑,饼皮柔韧,入口一点都不腻。
用完一张饼皮,他又试了试鱼脍,觉着跟京中庖厨的手艺略有差异,蘸料也不太顺口,便没再动筷。
之后他又用了几张饼皮,食了一碗糙米粥,才觉饱足。
现下日头还早,顾清玄前往书房消食。
另一边的许诸见食案上的鱼脍没动,好奇夹了一片来尝,眉头微皱,只觉那芥末味儿委实冲人。
郑氏进屋瞧见他的举动,问道:“郎君没用?”
许诸嫌弃道:“春用葱,秋用芥,下次鱼脍选皖鱼为佳。”
郑氏应道:“这倒是庖厨疏忽了。”
许诸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明日中午郎君要宴请监察御史沈正坤,郑娘子着手安排一下,郎君说备常州菜便是。”
郑氏问:“只有沈御史一人吗?”
许诸点头,“只请他一人。”又道,“他同郎君从京里来,现下郎君不想应酬当地府衙的官员。”
郑氏应声晓得。
得了差事,没一会儿她便差玉如去请朱婆子来,商量明日的家宴。
二人把要备的菜式细细梳理了一番,确定菜品后,郑氏便前往书房呈递给顾清玄看,当时他正抱着一卷《氾胜之书》看得津津有味。
郑氏轻轻敲门,桌案前的人抬头看向她,她说道:“方才许诸说明日郎君要宴请沈御史,奴婢备下了宴饮的菜品,还请郎君过目。”
顾清玄放下书籍,郑氏上前呈上菜品单子,他伸手接过粗粗看了两眼,点头道:“就按你拟定的办。”
郑氏又问:“郎君准备在哪儿宴请?”
顾清玄把菜品单子还给她,想了想道:“水榭那边的海棠开了不少,明日便在水榭设宴。”
郑氏道声好,默默退了下去。
顾清玄捡起《氾胜之书》继续入迷。
《氾胜之书》是一本农学著作,讲述的是农学知识,里头记录着耕种和农作物栽培技术,他觉着种地还挺有意思。
郑氏拿着菜品单子下去后,找到朱婆子,让她做明日的安排。
朱婆子接了差事,忙去吩咐庖厨明日宴请要备的菜式,随即又命人唤来苏暮这些二等丫鬟,说明日主子要在水榭宴请,她们要仔细伺候,断不能出任何差错。
苏暮心中窃喜,混脸熟的机会又来了!
苏暮:我感觉我像一只在郑娘子眼皮底下偷腥的猫。
顾清玄:???
苏暮:真他妈刺激!!
顾清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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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