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米涅跑了。
他纵身跃入中心空荡的地洞里,追随树根而去。
苏小毛球蹦跳过去一看,地洞深邃幽黑,黑中又分着层次,一圈一圈似有似无的强烈吸引力,勾引着他一头栽入。
“别看。”萨里西亚及时拉住他,破除他眼中的迷障。
苏小毛球甩甩头,及时清醒过来,第一时间跑过去问:“你手没事吧?”
普通人没有塞米涅那种逆天的再生能力,透过透明的黏胶,仍能看见萨里西亚的左手背血肉模糊,肌肉、血管、白骨通通暴露着,看得瘆人。
“止血了,但得慢慢养。”萨里西亚说着,又起了一个魔法阵覆盖到左手背上,很快,一层皮肤遮住了裸露的血肉,“先做个假皮肤遮掩,免得惹麻烦。”
苏小毛球担忧,“痛不痛啊?”
“还行,习惯就好。”萨里西亚惨白着脸,举起右手,“猜猜这是什么?”
一个晶亮的金色宝石被萨里西亚攥在手中,内部金色光芒流溢,每个切面都照出小黑毛球的影子。
苏小毛球瞬间被迷住了,“好大的黄宝石!”
似乎被他的回答感染,萨里西亚带着淡淡笑意,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是维持石山幻影法阵的土魔力核心,储藏着大量土系魔力,即便用完后,也能吸收周围空气中的土元素,逐渐充盈自己。光这一小块,黑市里能卖到五万金币。”
苏小毛球瞪圆了眼,“这、这么好?!”
萨里西亚点点头,“塞米涅确实不小气。”
这何止不小气,简直是慷慨大方!虽然是直接从矿场拿的,但法阵核心往往藏匿得隐秘,又有魔法护卫严密把守,光靠萨里西亚自己是轻易拿不到这玩意儿的。塞米涅也完全可以不给他这个。
也不知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不仅拿到了魔力核心,还早他们一步躲在山壁坑洞里。
“嘟——嘟——嘟——”
萨里西亚正想着,就听见机械的警报声又在地下空腔回荡——
“警报解除,请及时返岗工作!警报解除,请及时返岗工作!再通知一遍,警报解除……”
侧面墙上,无数石门洞开,洞中人类列队成行,双眼空空,摇摇晃晃,魔怔地走出来后继续着先前的工作。
即使树根已然消失,魔力矿石全部融化,他们仍在对着空气开掘、挖装、搬运。
塞米涅说得对,至少地下空腔里的这些人已经不算人类了,只能算行尸走肉。
苏小毛球捡起砸头的抛物,跳回萨里西亚身边,“怎么办?目前只剩一个小时了,矿场上下有千余人,根本来不及救。”
萨里西亚单手抱起苏小毛球放到背包里,看着眼前瘆人一幕,道:“还有一个办法。正好,有了这个土魔力核心,便能用那个空间禁术。”
他说着,将魔力核心贴在胸口,拿出一支玻璃瓶捏在指尖。
“%@??!#%#@%……魔法学徒萨里西亚,在此献上纯洁的魔力,请收纳迷路的灵魂吧!给他们短暂的一方栖身之地!”
话音落下,大量的魔力从金色核心中抽出,落入玻璃瓶,晃荡成金色粘稠液体。另一股金色魔力笼罩到行尸走肉身上,将呆滞的人类化为小小红色亮片,顺着魔力飞回玻璃瓶中。
很快,地底一百多位失掉心脏的人类通通被装入金色玻璃瓶中,萨里西亚盖好盖子,装好后,检查魔力核心用量,“用了十分之一,希望还够装地上的矿工,那些人会跑动,麻烦许多。”
……
一大早,艾伯市长就带着梅菲特恩视察自己最大的产业。这是他的毕生得意之作,在多次的进言之后终于得到对方认可,成功邀请对方考察。
“这不仅是莱明城最大的矿场,说不定还是全帝国矿产量最高的矿场。你到时候见了,说不定会大吃一惊。”艾伯市长骄傲地介绍,他还保留着一些秘密,以期震慑到对方后,适时地提出投资合作事宜。
梅菲特恩抚摸着银白细蛇,淡淡看了过去,“是吗?还会有事情能令我吃惊?”
艾伯市长爽朗大笑,“哈哈!保证您不虚此行!”。
汽车已经在西郊颠簸了好一段时间,眼见着矿场近在眼前,他忍不住想象对方瞅见石山时会多么疑惑,揭露石山幻影时会多么吃惊,看到矿场魔力矿来源时会多么欣喜若狂!
帝国最神秘的豪爵梅菲特恩,激动之下必定会投入重金吧。到时候自己克扣一些投资,拿去贿赂上级,换个好地方的长官……
快了,就在那棵树后面,石山幻影的奇迹马上出现!
正在艾伯市长想入非非之际,“轰”的一声,石山幻影扭曲着消失了。
“轰隆隆隆!”
紧接着,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石山幻影彻底粉碎,显出一片巨大的露天矿场。
“爆炸了!快跑啊!”人类管理者惊慌失措地向外逃窜,一片混乱中,看管魔物受惊发疯,抓碎了乱跑的人类。
矿场炸了!
“不、不可能……”艾伯市长眼神呆滞,呼天叫地地奔下车,“谁炸了我的矿!抓起来!通通给我抓起来!”
“市长,快回车上,魔物都疯了小心伤到您!”保镖们一把将市长塞回车里,架出魔法机枪,对着冲撞过来的魔物射击,随时准备着撤退。
梅菲特恩一脸冷漠地坐在车里,提不起一点兴趣。银白细蛇乖巧地顶在他手里,舒服地享受他的抚摸,突然惊醒地直起身子,朝某处看了过去。
“嘶~嘶嘶~!”
梅菲特恩顺着看了过去,一只魔物正张牙舞爪地朝他们飞奔而来。魔物通体毛发膨胀,毛发尖端不时反射出蓝色光泽,速度快得惊人,来的角度刁钻,根本没被保镖发现。
他非但没寻求帮忙,反而拧开车门下去。
魔物冲到眼前,张大嘴巴,几乎将他脑袋囫囵吞下。
脑袋差点被魔物含进嘴里的梅菲特恩,甚至还能气定神闲地取下黑色皮质手套,然后手一伸,捅穿魔物下巴,直直钻进它脑髓里,抓住一个硬物,狠狠一把扯出。
他撤出脑袋,死透的魔物失去支撑,在他面前重重倒下。
梅菲特恩这才看手里的硬物,这是一颗血淋淋的珠子,清洁术扫过,呈现出蓝色的渐变光泽。他举起来,对着太阳看了会儿里面氤氲的蓝芒,才掏出手帕仔细包好,随意丢到了远处的草丛里。
“看来无法参观了,走吧,也没什么稀奇的。”他的黑色豪车一直跟随在市长座驾后面,此时司机打开车门,请他上车。
汽车启动前,颈上的银白细蛇还在盯着窗外,梅菲特恩戴上手套,遮住手背的血色印章,含笑地捏了捏细蛇脑袋,“别看了,还不到时候。”
……
草丛中,包在手帕中的蓝色珠子一动不动,直到梅菲特恩的车开远后,蓝色珠子才突然消失在阴影里。
苏小毛球正和萨里西亚裹着隐形衣,躲在树荫中。
他把手帕捡进来,看了看上面的字。
“写的什么?”面色苍白的萨里西亚问。
苏小毛球给他看了——【恶魔晶核,你喜欢吗?送给你。】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苏小毛球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蓝珠子,依然是熟悉的美食气息,令他食指大动,“原来蓝珠子叫恶魔晶核,这人怎么知道?”
萨里西亚的脸色更差了几分,“别吃,这珠子被他碰过,很脏。”
“我也吃不下。昨晚刚吃了地狱猎犬那颗,还顶在喉咙里,没消化呢。”苏小毛球将蓝珠子裹好,突然问,“你要不要吃?你现在魔力透支严重,吃了说不定能恢复点?”
如果平时,萨里西亚说不定会尝尝新口味,大不了拉下肚子,无所谓。但一想到这珠子是别人给自家小毛球献殷勤用的,顿时倒了胃口,说什么都不吃。
“好吧。”苏小毛球见劝不动,将蓝珠子放进了背包里。
两人躲在暗处,旁边闹得沸反盈天,也同他们没有关系。
一小时前,萨里西亚动用禁术,在有限时间内极限捡人。意志清醒的劳工装一瓶,没心没肺的行尸走肉装另一瓶,千余个人类就被这样装进了两个手臂大的瓶子里,那吞吐人体的恐怖力量,只能让人联想到某些丧心病狂的黑巫师。
然而他人却很善良,爆炸前把迷晕的人类看管弄醒,给了他们逃生机会。
施展禁术其间,萨里西亚耗空了一整个土系魔力核心,嗑完了所有魔力补充剂,后来实在不够,竟然把魔法道具当药磕。苏小毛球第一次见有人靠磕炸弹获取魔力。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怕爆炸吗?”
“我自己制作的炸弹,很清楚魔力位置,没什么好怕的。”萨里西亚小心地嚼取完道具里的魔力,再将残渣碎片啐掉。
牙口可真好啊!苏小毛球不由感叹,大大地拓展了他对萨里西亚的认识。
此时萨里西亚坐着恢复体力,因为过分透支,他脸色惨白如纸,甚至一抽气就胸口疼。
这种情况肯定连走都走不动。
苏小毛球道:“我带你走吧。”
萨里西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喂,别小瞧我!我真的有办法。”苏小毛球气鼓鼓地站起来,开始调用体内能量。
蓝色能量在他喉头涌动,满溢着摔了出来。很快在底下的草丛里形成一片蓝色圆盘。他不会移动术,只能命令圆盘底下长出密密麻麻的小脚,走过来将他俩的身子托起,然后,开始往前走。
“你看,这样不就行了。”苏小毛球骄傲叉腰。
萨里西亚难耐地闭上眼,他当真见不得密密麻麻的东西。
虽然看着不靠谱,蓝色圆盘的移动速度却不低,很快载着人前进了好大一截。只是苏小毛球能力有限,没法让它只走在阴影里,因此一路上,隐形衣在阳光下时隐时现。
幸好在郊区,没人在意就是了。
等到萨里西亚恢复了些许力气,他们也几乎要到达贫民区了。
萨里西亚站起来,让苏小毛球蓝色圆盘收起来,捂着心口喘口气道:“走吧,我们去垃圾场,‘放生’。”
……
艾琳正躺在破烂的床上,皱着眉头摆弄眼前的材料。
维克多,为了弥补错误而主动照顾艾琳,此时正拖着一堆材料进来,甩到地上后擦了擦满头的汗,“刚从垃圾场翻到的好东西,你进展怎么样了?”
艾琳给他展示了一眼手里的半成品,继续皱着眉制作。
“这……真的能救你爷爷吗?”维克多担忧地问,那半成品看起来十分不妙啊。
艾琳抿紧了嘴,半晌才答,“当然有用,我一定能靠它救爷爷的!”
她将所有希望寄托于此。
毕竟,在她腿还好时,也无法从魔物横行的救出爷爷。现在瘸着腿,更是没有救人的希望。至于警察、驱魔协会等服务有钱人的组织,更是依靠不住,隔壁奶奶去问了失踪的儿子许多次,都没得到答复。
只能靠自己!
等她制作出魔法师大人那样的魔法道具,她就轰轰轰地冲到郊外,轰轰轰地找到爷爷,再轰轰轰地把爷爷带回家!
见她如此执拗,维克多想劝劝她,免得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他正想开口,却看到门口站着个黑影,挡住了大部分自然光源,房间瞬间变得昏暗。
“别挡光啊维克多!”艾琳看不清手上动作,蹙着眉转头。而后,道具半成品从指尖滑落,她震惊地睁大了眼,饱含着哭腔大喊一声:“爷爷!”
“哎!”艾琳的爷爷伤痕累累,骨瘦如柴,然而却依然直直地站到家门口。他瘸着腿走前两步,发现艾琳腿伤,更是泪流满面,一把抱住了自己孙女,“我的小艾琳,受苦啦!爷爷回来了,以后不用吃苦了!”
“爷爷!”艾琳抱住爷爷哭得声嘶力竭,几乎想把所有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维克多站旁边羡慕不已地看着,道:“艾琳爷爷你回来啦,真的太好了。”
“是小维克多啊!”艾琳爷爷抹了把脸,扯出个笑容来,“你爸爸也回来了,快回家去看看吧。”
“什么?!”
维克多如遭雷击,他不可置信地站着,无法相信失踪一年多的父亲竟然回来了。
“真的,我们一起在垃圾场醒来的。你快回去吧!”
维克多转身跑出了大门,中途狠狠跌了跤,摔破了膝盖。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满脑子一片空白,边哭喊着“爸爸”!边跑远了。
邻居老太听见隔壁震天响的哭声时,正把当作正餐的绿糊糊放到桌上。
她以为是艾琳在为找不到爷爷痛哭,感叹道:“能哭好啊!哭出来心里就舒服多了,不像我,泪都流干了,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她抹了一把眼睛,果然,没有泪水,只擦掉满是皱纹的眼皮上干燥的皮屑。
老太太转身,出乎意料的,竟有个骷髅站在她身后。
“啊!”她惨叫出声。
“妈妈……”骷髅弱弱地喊道。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并非骷髅,而是她的儿子提姆!竟是瘦成了皮包骨头!
“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太想太想你了!”她心疼地抱上去,瘦高的儿子已然泪流不止。
热泪滚落到她脸上,她心想,太好了,我终于有眼泪了!不对,应该是太好了,我再也不用流泪了!
母子俩拥抱一会儿,老太太放开儿子,痛心道:“你怎么这么瘦了!快,快吃饭,家里还有面粉,我给你做面包!”
提姆阻止她,从兜里掏出三枚金币,“出去买肉吃吧,妈妈。这是我的报酬!”
“你出外做工挣的?”
“不是,是我给魔法师提供帮助的报酬。”提姆回想这大半天,真是犹如梦一样。昨晚先是饿得快死时,突然有人来喂他营养液和苹果;在他以为可以活下去时,又被恶魔挑选作新一批的祭品,装车准备运走;他绝望之际,恶魔突然有事离开,等到天将蒙蒙亮时,魔法师大人再次出现,他还来不及反应,就眼前一黑。
再醒来就是贫民区旁边的垃圾场,魔法师大人递给他三枚金币,“你提供了很有效的情报,这是你的报酬,你妈妈正在等你,拿着开始新生活吧。”
提姆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回来,一路上,他看见失踪的矿工回到家中,与家人抱在一起,失而复得地大哭道:“没关系,回来就好!你活着比什么都强!”
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充满希望。
提姆回到家依然晕晕乎乎的,母亲的苍老令他心中大恸,既是后怕,又是庆幸——幸好,他回来了,没让母亲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母亲高兴地拿着金币,准备买肉,出门前问道:“是谁救了你?”
提姆抬起头,满是感激地望向天空,“是神的使者。”
失踪的贫民区百姓在垃圾场被发现。
此事没有任何新闻报道,正如贫民们无声无息地消失,现在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贫民区许多家庭如艾琳她们一样,迎来了团圆的结局。
然而,仍有上百个家庭,再也等不回失踪的家人。
苏小毛球看着眼前的玻璃瓶,金黄色的粘稠液体中,上下浮动着许多红色的发光亮片。那便是百名被恶魔吃掉心脏的行尸走肉,如今被装进萨里西亚的瓶子里,成了无解的难题。
“你打算怎么办?”
苏小毛球自从能调动蓝色能量,就不愿困在萨里西亚的背包里。他用蓝色能量捏出的滑板车,骑在上面,英姿飒爽地问。
萨里西亚看着圆滚滚的小毛球,觉得此球的奇思妙想更令他头痛。
“先放着吧,总会找到办法解决的。”萨里西亚使用了拖字诀,“总不能放出去祸害人类。”
“哦。那接下来干什么?要不要坐车,帅哥,我载你啊?”苏小毛球按按把手,嘴上叭叭着假装喇叭响起。
萨里西亚:“……”
他一把抄起小毛球,装兜里慢慢地走,“先找个地方蹭饭。”
……
失踪人口的回归在外面毫无波澜,但在贫民区,却是天大的新闻。
吉恩特听到消息后一阵恍惚,然后急不可耐地跑到垃圾场,兜了几个圈子,也没等到想要的人——他失踪的恋人,依然没能回来。
等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到家中有人时,他惊喜万分!
但等他看清来人时,惊喜烟消云散,变成更深沉的失望,沉沉地压在心底。
“欢迎回家,吉恩特先生。”萨里西亚优雅地打招呼,苍白的脸色也没减少他的礼仪。
吉恩特麻木地点头,“魔法师大人,你又想询问什么,随便了,问吧。”
“我们之间只有如此冰冷的关系吗?”萨里西亚问,“难道不能是路过你家,想和你加深了解?”
吉恩特收起恍惚的精神,立刻警觉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获得了我今日的友谊,吉恩特先生,请准备丰盛的食物和魔法药剂款待你的新朋友吧——当然,我会付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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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小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