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带着水腥味和木头的腐朽气息,如同冰冷的巨掌,瞬间扼住了沈砚的咽喉!
那截被洪水裹挟的巨木,如同失控的攻城锤,在浑浊的浪尖上翻滚着,尖端直指沈砚立足之处!速度之快,力量之猛,根本避无可避!
“大人——!”岸上众人的惊呼汇成一片绝望的悲鸣!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矮壮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侧面狠狠撞向沈砚!
“砰!”一声闷响!
沈砚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一个趔趄,向侧面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与此同时,那截致命的巨木,带着刺耳的呼啸声,擦着沈砚刚才站立的位置,狠狠砸在他身后刚刚打下的那根木桩上!
“咔嚓!”碗口粗的硬木桩应声而断!木屑纷飞!
撞击产生的巨大水花和冲击波,将周围的几个汉子瞬间掀翻!
“虎子!”一声凄厉的哭喊响起!
撞开沈砚的,正是王虎!他为了将沈砚撞离险境,自己完全暴露在了巨木的冲击范围之内!虽然避开了正面撞击,但巨木擦身而过带起的狂暴水流和飞溅的碎木,如同无数把钝刀,狠狠拍打在他身上!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打得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几米外的泥浆里,一动不动,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被泥水覆盖,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虎子!”沈砚目眦欲裂,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扑到王虎身边。
“咳咳…大…大人…没事…就好…”王虎艰难地睁开眼,咧了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势,又是一口血沫咳出。
“别说话!”沈砚心沉了下去,迅速检查。肋骨可能断了,内脏也可能受了震荡伤!他猛地抬头嘶吼:“来两个人!把王虎抬到高处!小心!别颠簸!赵大!去找苏婉!让她想办法弄点热水和干净的布来!”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几个汉子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将王虎抬起,向后方高地转移。
沈砚抹去脸上的泥水和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重新站直身体,看向那被撞断的木桩处。缺口已被洪水撕开,浊浪正疯狂涌入!堤岸岌岌可危!
“堵住它!”沈砚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用我!填土!快!”
他再次冲到缺口最前沿,张开双臂,用身体死死抵住那涌入的洪流!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到他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咬碎了牙,双脚如同生根,死死钉在河床!
“填土!填石头!往我身后填!”他嘶吼着,声音被洪水撕扯得破碎。
柳树屯的汉子们被沈砚和王虎接连的舍命之举彻底点燃了血性!他们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抱起沉重的石块,扛起装满泥土的草袋,不顾一切地冲向缺口,将土石疯狂地倾倒在沈砚身后!
石块砸落,泥土倾泻,不断溅在沈砚身上、脸上。他紧闭着嘴,屏住呼吸,用身体感受着身后土石堆积带来的压力,同时死死抵挡着前方洪水的冲击。每一次巨浪拍来,都如同重锤击胸,冰冷和窒息感不断侵袭着他的意志。腰间的绳索早已被洪水冲断,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时间在冰冷与窒息的煎熬中变得无比漫长。土石在沈砚身后越堆越高,缺口在众人拼命的填堵下,终于被一点点合拢!涌入的洪水渐渐变缓。
当最后一袋泥土重重压在缺口上,沈砚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大人!”几双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他。
“我…没事…”沈砚喘息着,推开搀扶,强撑着站直。他看向堤岸外。第一波最凶猛的洪峰已然过去,虽然水位依旧高涨,水流依旧湍急,但那股毁灭性的冲击力,正在缓缓消退。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大量的枯枝败叶和上游带来的肥沃淤泥,奔腾而去。
而河水中,那架巨大的筒车,正发出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的“嘎吱…嘎吱…哗啦…”声!
众人顺着沈砚的目光望去,瞬间忘记了疲惫和伤痛,忘记了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线,眼中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和狂喜!
只见那巨大的木质立轮,在洪水的持续冲击下,正稳定而有力地旋转着!轮缘下方宽大的叶片,如同巨兽的脚掌,沉稳地拨动着湍急的水流,将狂暴的水力转化为旋转的动力。轮缘之上,无数竹筒随着轮子的转动,依次沉入水中,灌满浑浊的河水,又在旋转至最高点时,将筒口倾斜向下!
“哗——!”
“哗啦啦——!”
一股股浑浊却无比珍贵的河水,如同小小的瀑布,从高高悬起的竹筒中倾泻而出,精准地注入旁边那架设在高处的木质导水槽中!水流顺着导水槽,奔腾着,跳跃着,越过河岸,向着那片龟裂、干渴了不知多久的高坡旱地,汩汩流去!
水!活生生的水!被巨大的水车从河中提起,越过高高的河岸,流向了干涸的土地!
“水!水来了!”
“老天爷啊!水真的上来了!”
“我们的田…我们的田有救了!”
河滩上、堤岸上,劫后余生的人们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和欢呼!人们跪倒在泥泞中,向着筒车的方向拼命磕头;妇人们抱头痛哭,孩子们指着水流又蹦又跳;柳树屯的老族长老泪纵横,对着筒车长揖不起。
李老木和刘篾匠瘫坐在泥水里,看着自己亲手参与创造的奇迹,浑身颤抖,泣不成声。所有的疲惫、伤痛、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上的荣光!
沈砚站在泥泞的河滩上,冰冷的身体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洪峰过后的轻微震颤。他看着那巍然矗立在洪水中、稳定旋转、不断将生命之水送上高地的筒车巨轮,看着导水槽中奔腾的浊流,看着远处高坡上渐渐被水流滋润的干裂土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直冲眼眶。他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某种滚烫的液体滑落脸颊。
成了!真的成了!
这架凝聚了智慧、勇气、牺牲和无数人血汗的筒车,终于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发出了它震撼人心的第一声鸣响!这不仅仅是水的流淌,这是希望的流淌,是生命的初啼!
“郎君!”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担忧传来。她不顾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沈砚身边,看到他满身泥泞、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的模样,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颤抖着手,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巾,小心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泥污和血渍。
沈砚抓住她冰凉的手,用力握了握,给了她一个疲惫却无比明亮的笑容:“婉儿,你看…水来了。”
苏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那奔腾的导水槽,看到远处高坡上湿润的土地,泪水更是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大人!”秦怀安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刚刚指挥完县城的疏散转移,此刻看着那运转的筒车,看着奔腾入田的水流,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他对着沈砚,深深一揖到地:“大人…真乃神人也!下官…下官五体投地!”他之前所有的疑虑和担忧,在这活生生的神迹面前,彻底烟消云散。这哪里是什么“奇技淫巧”?这分明是活命的神器,是再造乾坤的手段!
沈砚扶起秦怀安,目光却越过欢呼的人群,投向筒车下游更远处那片依旧干涸的广阔田地,投向青云县城破败的轮廓,投向更上游那片依旧阴沉的天空。
“秦县丞,洪峰虽过,危机未除。”沈砚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水位依旧很高,堤岸多处受损,需立刻加固巡查!筒车初次运转,需严密监控轮轴、叶片、导水槽,防止损坏!引水入田,需立刻组织人手,开挖引水沟渠,将水引向更远的田地!还有…”他看向被抬到高处、气息微弱的王虎,眼神一黯,“伤者需救治,粮草…更是所剩无几了。”
秦怀安神色一凛,立刻躬身:“下官明白!堤岸巡查加固、伤者安置、粮草统筹,下官立刻去办!沟渠开凿,下官这就组织人手!”他此刻对沈砚已是心服口服,言听计从。
沈砚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巍峨旋转的筒车巨轮。初鸣已响,但这仅仅是开始。如何让这来之不易的活水,真正滋养这片干涸的大地,养活这饥饿的百姓?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都水监官员?如何彻底解决黑风寨的威胁?还有…这筒车带来的巨大变化,又将在这小小的青云县,掀起怎样的波澜?
希望的水流已然淌下,但前路,依旧荆棘密布。
他转身,对着依旧沉浸在狂喜中的人群,发出了新的指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开渠!引水!”
“活命之水已至,莫让它白白流走!”
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带着无穷的干劲,扛起锄头铁锹,追随着那奔腾的水流,冲向了那片渴望滋润的土地。
沈砚站在河滩上,看着这生机勃发的一幕,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深沉的慰藉。他轻轻握紧了身边苏婉的手。苏婉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和温度,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充满了信任与温柔。夫妻二人并肩而立,如同两棵历经风雨却更加坚韧的青松。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县城外围警戒的半大小子,连滚带爬地跑到赵大身边,脸色煞白,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赵大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快步走到沈砚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惊惶:
“大人!不好了!我们在城西山口…发现了黑风寨探子的踪迹!他们…他们看到水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