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先前想象的空空荡荡、根基薄弱不同,沐扶云通过那点微薄的灵力感知到的,是一片驳杂混乱,让人无从下手的地方。
幸好,她上辈子是个器修。
与讲究灵力磅礴厚重、能量强大不同,器修为了能炼出精巧复杂的法器,更注重对每一丝灵力的精准控制。
也幸好,这种调动灵力、精准控制的天赋,没有随着穿越而消失。
随着那缕灵力朝内深入,她开始感觉到越来越多滞涩的阻力,好似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她无法自由施展。
灵力像手中的沙砾,从指缝间不断流走,汇入周遭迷雾海洋一般的丹田之中,迅速消逝不见。
还没等真正探寻到灵根的部分,她的灵力就已尽数流逝。
一连试了几次,结果都是如此。
根骨到底如何,她无法窥到,只能隐隐感觉到几分人为的痕迹。
就像受到外伤会留下疤痕、顽疾一样,她的根骨,似乎也受过伤,留下了斑斑驳驳的痕迹。
本该澄澈的丹田变得迷障重重,本该明晰的根骨变得不堪重负,连摸也摸不到,就连全身的经脉也变得滞涩不通,令灵气运转起来也十分不便,极大地阻碍了她的修炼。
这与齐元白所说的“天子根骨实在平庸”似乎不太一样。
他到底是不愿意在她身上多费心思,看出来了也不想说破,还是另有原因。
她非医者,不擅岐黄之术,对修炼之道,却算得上略知一二。
这样的情形,需如剜去腐肉、刮骨疗伤一般,以外力重新熔炼、锻造一番,消除那些横亘在丹田之间的斑驳阻碍,打通全身经脉,方能显出原本的根骨,好好修炼。
探出这些后,沐扶云便赶紧撤回对灵力的控制,睁开眼,从盘腿打坐的入定姿态恢复过来。
只是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她就已经累得脸色苍白,额角冒汗,不得不先在矮榻上侧躺下来,缓一缓神。
控制灵力是件十分耗费心神的事,她现在还太弱,无法像上辈子那样随心所欲。
好在,费力之后,她已暂时知道要如何利用楚烨了。
他那满身磅礴充裕的纯火灵力,恰好能帮她打通经脉,重塑根骨。
尽管过程会十分痛苦,但已是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了。
现在,她只要等楚烨主动送上门来便好。
这么想着,沐扶云逐渐放松下来,闭上双眼,小睡片刻。
这一睡,就是整整两个时辰。
再醒来时,下半晌的光景已过去大半,草舍外,日光的色彩不再透白,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朝橘黄与橙红的色调变化。
沐扶云从榻上起身,懒懒地理了理脑后乌黑的长发,重新束起个高高的马尾,还未及站起身,就听到一阵“咕噜”声。
她竟然饿了。
上辈子辟谷多年,她都快忘了,未筑基前,修士都还需食五谷。直到炼气后期,方可依靠辟谷丹,筑基之后,逐渐减少辟谷丹的用量,方可真正辟谷。
也就是说,她还得先找地方填饱肚子。
正思考该往哪里去,草舍的门便被人叩响了。
先前那名小道童给她送来了几件衣物、铜盆巾帕等日常换洗之物,并捎来了楚烨的命令:
“大师兄请沐、沐道友过去一趟。”
沐扶云向这孩子道了声谢,又问过楚烨所居溪照阁的方位,却并未直接过去,而是先下了浮日峰,来到山脚之下的青庐。
青庐是外门弟子们的起居之处,这里有供未至筑基的修士们饮食的地方。
因时候还早,外门弟子们尚未结束下半晌的课业,是以膳堂里一个人也没有。
沐扶云悠闲地挑了几样卖相不错的点心,坐在靠窗的一张桌边仔仔细细品尝完,感到腹中踏实了,方重新上山,朝溪照阁的方向行去。
……
溪照阁内,楚烨将服侍的道童们统统遣退,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打坐。
尽管双目紧闭,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他的内心却半点没有静下来的迹象。
归藏殿里莲灯的那一瞬异象,不时在他脑海里重新浮现。
修行多年,他知道这世上,除了如他们天衍宗这般的名门正派以外,还有许多所谓的“邪门歪道”,其中有不少鲜为人知的密法,能活死人、肉白骨。
月儿的死是他心头无法缓解的痛,当日在秘境中,若不是他的后知后觉,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
潜意识里,他一直希望能有办法弥补自己的疏忽,当初拼尽全力将那一缕神识带回来,自然也是暗暗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万一真的还有机会呢?
他真的太想再见到月儿活泼可爱的笑容,再听她甜甜唤一声“大师兄”了。
如今,一切似乎真的有了希望。
一滴鲜血,就能让莲灯闪过光亮,那换成几滴,甚至一碗呢?
一日日的浇灌,是否能让神识重新强大起来?即使不能,也可以让莲灯彻底湮灭的那一刻来得晚一些吧……
他没道理不心动。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沐扶云那种胜券在握、无比笃定的态度。
一个修炼多年,却一直停留在炼气前期,只能算半只脚踏入修仙界的废物,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让他助她修炼!
现在,还敢让他等待这么久!
距离他让人下去传信,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他等得越发烦躁,几乎要起身亲自下去看看时,溪照阁外的石阶上方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修士大多耳聪目明,楚烨没有出去,只是站在窗边,冷眼看着外面正一级一级台阶徒步往上走的女子。
灰色的简陋道袍迎风翻飞,遮盖住先前那具在红纱下显得若隐若现的起伏的躯体,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那张与月儿有七分相似的脸。
长长的黑发束得高高的,鲜红的束带飘摇着,格外亮眼。
有那么一瞬间,楚烨觉得她就是从前的沐扶月,正趁着修炼的间隙,特意到溪照阁来看他这个大师兄,生怕他因为太过刻苦而忘了休息。
想到过去无忧无虑的一幕幕,楚烨原本紧绷的表情变得缓和。
他挥了挥手,将乌金鞭甩出去,精准地绕在沐扶云的腰上,轻轻一带,就将她带到屋门外。
“进来吧。”
他用一种不那么冷淡的语气对她说。
沐扶云一点也不领情。
她低头看了看腰间的袍子上被乌金鞭留下的几道褶皱,伸手抚平后,方跨入屋中,没等楚烨开口,便先在榻边坐下。
如今体力没那么好,一趟上下山,让她有些吃力。
楚烨皱了皱眉,忍耐着没说什么,只是将桌案上一只芥子袋推到她面前:“你刚来这儿,只怕一时适应不了,这里面有一块传讯玉牌,以后若有什么事,直接给我传讯就好。还有几张符,平日上下山的时候用一用,能省些力气。”
沐扶云看了他一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这是企图用体贴的态度来让她屈服。
她半点不推辞,伸手接过芥子袋,道一声“多谢”,便当场系在腰间。
楚烨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果然是个肤浅无知的女人,与月儿天差地别。
他站直身子,慢慢踱步到另一张主榻边坐下,正要开口说话,耳边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
沐扶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楚大师兄,你该不会以为,一块玉牌,几张符纸,就能哄得我言听计从了吧?我可没那么好骗。”
楚烨脸色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和狼狈,沉声道:“我没骗你。把你带回天衍宗,只是为了圆你姐姐生前的心愿。这么多年来,她从没忘记过你,是你一直不领情,惹她担心、失望,如今因为她,你才能离开合欢宗那种地方,你总该为她付出点什么。”
“是吗?”沐扶云摸了摸腰间的芥子袋,“那盏莲灯,是姐姐留下的最后一点希望了吧?她在楚大师兄你的心里,只值这点东西吗?”
楚烨的表情再度紧绷:“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你想保留姐姐的这点希望,总该付出点什么。已是境界不俗的修士了,早该懂得,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沐扶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楚烨静静地看着她,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眼底的恼怒逐渐化为审视:“你要我做什么?如果合理,我不是不能答应。”
沐扶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也不会为难楚大师兄,恰好我周身经脉尚有滞涩,丹田之中亦不够澄澈明晰,所以不过暂且想借纯火灵力疏通一番罢了。每用一次灵力,我便会引半盅血供入莲灯中。”
说是“借”,其实就是要楚烨将自己最精纯的灵力,沿着她周身的经脉,灌注进去,冲击开其中的滞涩。
她只是炼气初期,根本消耗不了用不了多少灵力。
对楚烨这样已到金丹后期,还差一步便上元婴的修士来说,损耗这点灵气不算什么,换来半盅血,虽只有拇指指甲盖那么多,但想来也比先前那一滴带来的效果好上十倍百倍了。
只是要用在沐扶云的身上,着实让他不愿意。
“你先放一盅血来看看。”
沐扶云挑眉,毫不犹豫地起身,做势要走:“看来楚大师兄并不想做这场交易,那我就不勉强了。”
“你就不怕弄巧成拙?我若不愿与你周旋,有的是让你乖乖听话的法子。”楚烨冷笑道。
“我好怕哦。”沐扶云一点也不真诚地假装害怕,“原来堂堂正道大宗门的大师兄,竟然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她知道,楚烨一向自诩名门正派,在宗门中亦处处要做师弟师妹们的楷模,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至少明面上不会。
楚烨听出她拐弯抹角的骂人,眼神一沉,挥袖指了指身边空出来的地方:“还愣着干什么?别浪费时间。”
这是答应了。
沐扶云露出胜利的微笑,施施然冲他一礼,自然地背对着他,在他面前坐下。
很快,一双手掌隔着衣物,落在她的后背,两道灼热的灵力自掌心间溢出,一点点渗透进她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