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被逐出师门?”谢无恙问。
陈子义抿着唇,将脑袋转到一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谢无恙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抬手忽然又抚上老张的木碑,指尖一寸寸落在金色纹路上,“你若是不想说,我也可以问问老张。”
听到这话,陈子义总算有了些反应,沉闷的声音透着股咬牙切齿,“你能不能别总是扰人家清静?”
谢无恙目光冰冷地望着他,“不是你封印了老张吗?莫非如今又后悔了?”
陈子义冷哼一声,“并未。”
对于陈子义的回答,谢无恙是不怎么相信的。他觉得陈子义这个人矛盾得要命,就好像口口声声喊着要护你的人,做出的事情却又是害你的。
谢无恙竟一时有些同情老张,“师尊,我觉得还是老张的话更可信些。”
谢无恙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子义。
陈子义一听,瞬间又慌了神,“不行!”
木碑上的金色纹路闪了两下,像是在回应什么人。
陈子义地闭了闭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颤着声音开口,“我……我真没说谎,我也没想过害老张。”
“不想害他,却又在他坟上布阵?”
“这阵法伤不到老张,”陈子义摇摇头,一点点地解释,“正如云仙尊所说,我灵力低微,布不出什么高级的术法,我心里清楚,所以才敢如此,只不过是怕控制老张的东西逃出来,再害人。”
谢无恙的手随意搭在膝头,“你见过我师尊?”
“见过。”既然已经决定全盘托出,陈子义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在无相山庄时,曾有幸与师……一位长老,去过苍穹山,有幸见过云仙尊的背影。你们初到大石坡时,我本不欲让你们进来,直到看到了你手中握着你师尊的碎雪剑……”
传闻中,苍穹山弟子云晚舟年少时,曾下山游历,凭借一把长剑,名冠修真界。
那剑剑柄雕刻细腻,威力无穷,上可劈山划水,下可驱邪避害斩妖魔。
陈子义只见过一眼,就记住了这把剑的样子。
时至今日,再得见,不知是缘是祸。
眸中的神色恍惚了,眼前的一切都成了虚幻。
无论是谢无恙、云晚舟,又或是老张的木碑,都化成了虚无缥缈的烟雾。
陈子义甚至分不出何为现实。
是无相山庄授予他术法的师尊,又或是以砍柴为生与他作伴十几年的老张?
他究竟是无相山庄的弟子……还是陈子义?
陈子义倏地睁开眼睛,“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你们吗?因为你们苍穹山,包括你师尊在内,尽数都是一群虚伪之辈!若不是他们,我也便不会沦落至此!”
陈子义神情讥讽,落在云晚舟身上,“云仙尊诸事繁多,恐怕早已不记得我这种无名小卒,可我却记得清楚,数年前的仙门大比,你可还曾记得一名弟子,因为给下毒暗害同门,被挑断了筋脉,断送了修为?”
历年仙门大比,总有些弟子为了赢得榜首,做些残害同门之事,仙门百家惩处的弟子也是数不胜数。
云晚舟确实不记得处罚弟子的姓名面貌,只是听陈子义提起,隐约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陈子义望向老张坟前的无字碑。
当年,他本是无相门的佼佼者,是榜首呼吁最高之人,可偏偏苍穹山横空杀出一名金丹期的弟子。
哪怕是陈子义骄傲自负,从不屑于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却还是记住了那人的名字——徐平生。
他与那人修为明明相差无几,却被他的剑法胜了一筹,败下阵来。
“徐平生明明是符修,凭什么能用剑?”
谢无恙逐渐怀疑起陈子义的智商来,“明明是你技不如人,怎得还怪起人家的剑术来了?”
陈子义嗤笑了声,”我不怪他,所以我用了同样的法子,我是剑修,但我同样可以用药修的法子……”
谢无恙眸中闪过讶异,忽而开口,“你不会是用了毒吧?”
陈子义神情不见丝毫悔色,点头道,“正是,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为何要取消我的大比资格!甚至我要被逐出师门!”
陈子义永远也忘不掉,那次大比回去后,他敬重的师尊冷眼望着他,毫不留情地断了他的经脉,夺走了陈子义引以为傲的修为。
后来逃到此处,遇到了老张,为老张所救。
从此,他便再不是无相山庄的弟子了。
“那你为何不愿见老张?”谢无恙问。
陈子义思忖片刻,叹了口气,“我是怕你们去,而且老张被怪物控制时有多可怕,两位仙长也都见过,我怕老张又活过来,把我的小命搭进去。”
“村子里的人……”
“全死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死在老张手里还是怪物手里,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他们已经死光了。”
听着陈子义的阐述,谢无恙依旧有些将信将疑,“那为何你还活着?”
陈子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陈子义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留着自己一个人,只记得醒来的时候,老张正坐在床边,朝着他咧嘴笑。
那个时候的老张已经不能算个人了,笑容也是恐怖骇人,更何况陈子义没有任何防备,刚一睁眼又差点被吓晕过去。
谢无恙已经对老张的话信了七八分,“那你又为何跟踪我们?”
陈子义对他们没有来看过老张这件事如此确信,除了一直跟着他们,也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何况陈子义在木碑上的阵法,灵力如此低微,更别说让他使什么厉害的追踪术了。
“你们去老张家里的那日,”陈子义深吸一口气,“我跟过去了,我当时并没认出仙尊的身份,不太放心你们,唯恐出了差错。而且……”
陈子义顿了顿,神情有些犹豫,“你们也并非第一位到这里的仙门人,在你们之前,还来过无相门的人。”
起初,陈子义并没有认出曾经的同门弟子,后来无意间听到他们的交谈,才恍然醒悟。
不过昔日同门并未认出陈子义,许是觉得他这个被丢弃的弟子无关紧要,早就抛之脑后了吧。
唯一能想起他是,估计也只有畅谈耍玩时,拿他开几句一笑而过的玩笑。
谢无恙皱了皱眉,“无相门的人后来去了何处?他们没除了这怪物?”
“除了。”陈子义说,“他们临走时去找过一次老张,我也去瞧过,老张却时不见了踪影,可是不曾想……”
后半句话即便陈子义不说,谢无恙和云晚舟也能猜得到。
要么是无相门的人本就没有解决老张的事情,撒了慌……
要么是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导致老张又活了过来。
依照谢无恙对陈子义话的理解,谢无恙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或许要大上一些,否则陈子义也不至于如此害怕来此祭拜老张。
一个仙门弟子,如今沦落至此,也是够窝囊的。
谢无恙将陈子义的话思考了一番,倏地又抬眸问道,“你跟着我们看到了什么?”
陈子义闪了闪眸光,“我并未看到什么。”
这次的谢无恙可没那么好说话了,垂在木碑旁的手倏地抬起,明目张胆地威胁人,“可是实话?”
陈子义有些怕了,却依旧死鸭子嘴硬,“是……”
谢无恙手按上了木碑。
“不是!我还看到你们砸开了山洞里的一面墙!”陈子义忽然拔高了音调。
陈子义快要被云晚舟给逼哭了,越说声音越颤,“我真的只看到了这么多……我本来是跟着你们进去的,但是这洞邪乎的狠,转了一圈连你们的影都没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说着,陈子义抽噎了下,被生生止了声。
听到这解释,谢无恙移开了放在木碑上的手,收回落在陈子义身上的目光,起了身。
谢无恙抬头对上云晚舟毫无起伏的眼睛,开口道,“师尊,走吧。”
说罢,谢无恙似又想到了什么,右手一划,收了陈子义用过的那把剑,侧眸瞥了眼陈子义,“至于陈公子……”
谢无恙倏地又蹲下了伸,抬手找到红绳系的结轻轻一拉。
红绳解开的刹那,陈子义神情激动了一瞬,不料下一刻,谢无恙倏地抬手从腰间拿出一张符纸拍在了陈子义的脸上。
陈子义正欲起身的动作戛然而止。
用上了早就想用却没用成的定身符,谢无恙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上下打量了下被定住的陈子义,起身拍了拍手,“便丢这儿吧。”
陈子义身子一颤,双目猩红地望着他,喉间言语含糊,谢无恙还是听出了陈子义的话,“可是老张还在这儿!”
“那就与他作伴。”谢无恙绕过陈子义,无关痛痒地留下了这么句话。
陈子义好似被戳到了肺管子,脸色苍白目光惊惧,丝毫不见初见时的嚣张。
老张之所以不会死,是因为那怪物,又或许是因为魇石,现如今魇石微弱的气息已散,怪物已死,老张是不会再活过来了。
陈子义的反应纯粹是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
只不过……
他们将陈子义这般丢在老张坟前,是断不可能再回他家了,那接下来该住在何处?
莫不是还是要露宿街头?
这个问题冒出来没多久,就得到了解答。
谢无恙脚步倏地一顿,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老张的房子上,“师尊,我给我们找了个好去处。”
说着,谢无恙径直走向了老张家紧闭的房门,熟练地将此处推开,“我们可以跟老张借宿一晚。”
听到这话,云晚舟跟在身后的脚步倏地一顿。
谢无恙眉心一挑,猜测大概是云仙尊从未住过死人的屋子,颇为好心的解释道,“偷盗魇石的人若是想引我们去什么地方,定还会有行动,老张家我们守株待兔最好的选择。”
说着,谢无恙用余光瞧了瞧云晚舟的神色,云晚舟的身子似乎有片刻僵硬,只是转瞬即逝,又从容地抬起了脚。
转换快到谢无恙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哪怕自己是劝慰的一方,当进了屋子时,谢无恙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了老张那张惨绝人寰的脸,以及那怪物令人作呕的样子,抓妖的画面令他心有余悸,印象颇深。
等到谢无恙犹犹豫豫进了里间时,云晚舟已经卸下碎雪放在一边,盘腿坐在了床上。
与陈子义家一样,老张家的屋子里也没有第二张床。
云晚舟坐上去后,床上还有大半个空地,谢无恙大可也坐上去。
只是他与云晚舟可是有血海深仇的人,哪怕对方不记得了,谢无恙自然做不到心无芥蒂。
瞧见这一幕,谢无恙默默退了出去,给自己找了处靠窗通风好的位子。
比起里屋的烦闷,反而是此处让谢无恙心里稍安。
谢无恙总觉得这屋子里有什么脏东西,就好像离外面近些,就能离脏东西远些。
只是未曾想,不知是此处太舒服还是今日施展灵力太多,这具身体甚是疲惫,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谢无恙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道阴影打在脸上。
上辈子,谢无恙睡眠浅得要命,许是因为年幼时就没睡过什么好觉,导致养成了习惯,哪怕他后来成为统领魔界的尊主,谢无恙也总是睡不太深。
又或许是因为,魔界想篡谢无恙位子,夺谢无恙命的人太多,导致谢无恙一直不敢放松谁去。
直到这辈子,重生到了这具身体后,谢无恙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美梦好眠。
哪怕如今,明明察觉到有人在头顶边晃悠,谢无恙也睁不开眼睛。
这道身影并未逗留多久,谢无恙感受到这人第二次动作时,谢无恙的胸前同时一重,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叹息声。
下一刻谢无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恢复意识时,谢无恙是被人硬扯起来的。
“谢无恙!”
谢无恙迷迷糊糊刚睁开眼,紧接着,他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眼前倏地闪过一道剑芒,将谢无恙惊得顷刻回了神,手中迸发出一道灵力打在黑衣人身上,身子一闪踉跄几步躲过了攻击。
耳边被削掉一缕发丝,飘飘然落在地上。
谢无恙无暇顾及微微发麻的右耳,眉心一凛落在黑衣人身上,“你是何人?”
见事情败露,黑衣人身形一闪跳到了窗上,眼看要跳窗而逃,谢无恙凝聚灵力,朝着黑衣人一掌挥出。
掌心灵力即将触碰黑衣人的刹那,这人忽然转过身,抬手一转,一道阻隔凭空升起,将攻击尽数拦在了外面,闪身消失在窗外。
他们本就是在此守株待兔,此人不是偷盗魇石的贼人还能是谁。
谢无恙眸光一冷,往前跑了两步想要翻窗紧跟其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不必再追。”
望着空荡荡的院落,谢无恙眉心微敛,垂眸落在手中的半块衣角上。
这衣角还沾着黑衣人未散的灵力,光点四溢。
仙门之中,各个门派修炼功法都不尽相同,使用的灵力自然也有差别。
手中衣角的灵力浑厚霸道,谢无恙上辈子与仙门百家交手之时,只见过一家的灵力能有如此感受——
莲雾门。
谢无恙摩挲了下衣角,将布块翻过来,目光落在内里的半块残缺图案上,还是从窗上跳了下来。
他认得这块图案,曾在修真界史书上见到过。
此图案乃是莲雾门某任掌门继任大典的标识,只存在了短短数月,便消失匿迹。
如今这图案出现在此处,若是按时间线推算的话,莲雾门掌门继任大典便是在近日。
莫非那黑衣人与掌门继任大典有关?
想到此处,谢无恙攥紧了手里的衣角,皱着没转过头来问道,“师尊,莲雾掌门继任大典可是在近日?”
云晚舟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谢无恙抬手攥着衣角的手,“我刚刚……”
话还没说完,一双手忽然按住了谢无恙的肩,云晚舟手上用了劲,将谢无恙拉到了床边,又将他按着坐了下去,“真是偷盗魇石的人,恐怕追不上了,现在当务之急……”
还有什么比找魇石还当务之急的?
谢无恙面露茫然。
紧接着,耳朵被微凉的指尖触了下,轻微的刺痛伴随着云晚舟的声音落下,“处理伤口。”
又粗又长的一章(骄傲挺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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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守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