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宗。
林小满伸手在花闻溪面前晃了又晃,像是在确认他眼睛是不是真的有所好转了。
先前师姐拼死拼活冒着风险给他采药,林小满倒是比本人更在意药效。
自打五师叔说炼好了药,林小满一天能往花闻溪这儿跑三回。
花闻溪的眼睛前面依稀能看到一点光亮,比起以前漆黑一团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他抓着茶壶,给林小满倒上热茶,一边无奈地笑笑。
即便眼睛看不见,但他早就已经能够正常地独自生活了,反倒对自己的眼睛执念没有那么大了。
但他也知道姐姐和林小满有多介意他眼睛受伤的事,因此也很希望自己眼睛能快点好起来。
至少不要再给姐姐那么大的压力了。
“已经能看到一点影子了,不过师叔说至少还要养半年,防止反复……”
林小满连连点头。
她也不是不知道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只是自从上次被师姐拉着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嘱咐了一圈,她就越发的不安。
连带着对花闻溪的情况也开始紧张得不得了。
仔细想起来,似乎正是在花闻溪受伤之后,师姐才变得越来越不对劲的。
跟小师叔闹掰了不说,之后时不时就会露出一些决绝的神情,还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任谁也看得出来,这并不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闻溪。”林小满迟疑了片刻,最终仍是问了出来,“当年……你受伤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花闻溪脸色稍稍有些暗淡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具体的内情我并不清楚,但我受伤并不是姐姐的过错,我也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那么自责,或许在那之前还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
那次他只知道是一伙窃贼伪装成入侵者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密谋着窃取北宗藏宝阁中的宝物,但是当初北宗的那些师叔师姐,要么出去云游,要么闭关,要么另有要事在身,脱身不得,总之能出去迎击入侵者的人并不多。
花竹音是其中之一。
但是一开始花竹音隐约感觉到了不对,本想留下防备着后方的情况,可前方传来求助的信号,她便不得不离开前去支援。
她一走,贼人便混入后方开始行动。
当时花闻溪就是留下来防守的弟子之一。
贼人的实力出乎意料的强大,花闻溪心知不是对手,情急之下想打碎对方的面具,至少想弄清楚贼人的模样。
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受到了侧方的攻击。
眼睛因此受伤失明,若非花竹音及时赶到,他可能连性命都难保。
那时候花闻溪已经看不到了,只能听到身边的声音,贼人被打退,但花竹音为了保住弟弟的性命,没有去追击。
花闻溪第一次感觉到姐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冷静,满是恼怒地砸向地面和岩壁之上,沉闷的声响足以听出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就在花闻溪想伸手去抓姐姐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手背上有温热的液体砸下来。
花竹音在哭。
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竟然在哭。
那是花闻溪在疼痛之外仅存的记忆。
自那之后,花竹音每次来看花闻溪时就沉默了许多,或许她自己没什么感觉,但花闻溪失去了视觉之后,情绪上的感知就更加敏锐。
他清楚地意识到姐姐是在愧疚。
每见他一次,愧疚自责便越深几分。
花闻溪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若说是因为花闻溪受伤,他早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不怪姐姐,何况还是姐姐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他的性命。
若说是因为一开始判断失误,那本也不是花竹音的责任,作为大师姐,她也不可能对前方弟子的求救视若无睹。
要怪只该怪那贼人,花竹音根本不应该为此而背负什么责任。
可无论花闻溪如何劝说,花竹音仍旧无法丢下那些重负。
愧疚自责之外还有埋藏于深处的无力感。
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呢?
花闻溪比林小满更在意这个问题。
“那次小师叔正好下山去了,不然问问他就好了。”林小满撇了撇嘴,“师姐最近忙得要死,刚把妖月门的人带回来,就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不过就算她不忙,八成也不愿意主动说出来吧。”
花闻溪深有同感,因此也显得忧心忡忡。
“罢了。”林小满也不愿再在花闻溪提起会让他不高兴的事,转而又说起外面的情况,“可惜五师叔最近帮你换着药,不然我可以偷偷带你去交流大会上看看,今年倒是来了不少人——说起来你没看到小白花那个脸色,啧啧,真精彩。”
林小满吐槽起小白花便带上几分高兴的神采。
对她而言,小白花跟叛徒无异,再加上她有事没事都撺掇着掌门找花竹音这边的人麻烦,林小满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巴不得看她吃瘪倒霉。
“掌门巴巴地在前面介绍这是她爱徒,其他门派的弟子来也就哦了一声,转头就问大师姐在哪儿,想去打招呼,啧,小白花听到脸都绿了。”
“不过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觉得自己能跟师姐比,别的不说,上次的秘境试炼,不提北宗自家的弟子了,就连其他的门派也有被她坑了的,怎么可能还给她好脸色。”
“不过倒也真有那眼瞎的,脑袋上还缠着绷带呢,就眼巴巴凑到小白花面前献殷勤,说不准就是被撞坏脑子了……”
林小满说得兴起,花闻溪一开始还附和两声,渐渐地脸色就有些发白。
“哐当——”
茶杯砸落到桌上,顺着水痕骨碌碌滚到地上。
林小满一惊,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花闻溪捂着心口脸色煞白,扶着桌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
“闻溪?!”
林小满惊叫了一声,连忙将他扶着做到凳子上。
随即又匆匆忙忙去找五师叔来。
花闻溪趴在桌上,颤抖着伸出手,却拦不下林小满了,他紧皱着眉头,满是担忧地低喃了一声:“姐姐……”
他的心跳得很快,一度喘不上气来,像是沉溺在深海之中的人一般,连根浮木都抓不住。
但他又奇异的很清楚,这些异状并非来自他本身,而是源于相连的血脉的另一端。
很像当年叶南翎出事的时候。
那时候花竹音被发现倒在战场边境,理应昏睡多天,不该有任何反应。
可偏偏就是在叶南翎死的时候,花闻溪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心悸。
撕心裂肺的痛楚源自朦胧的远处,如同绝望的野兽低声嘶吼着,却仅仅只是垂死挣扎,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仿佛世间所有的绝望都在那瞬间压了上来。
被留在北宗内的花闻溪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却也在那一刻痛得昏过去,醒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师父慌张地给他检查身体,却检查不出任何异状。
直到后来魔门封印成功以及掌门和叶南翎牺牲的消息传了回来,被压在边角处一并传回来的还有昏迷在边界的花竹音被发现的消息。
醒来之后,花竹音什么都不记得了。
花闻溪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姐姐忘掉那些会让她觉得痛苦的事是好事。
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
那时候他这么想着。
他也想过也许总有一天姐姐能够自己找回记忆或者真相,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
花竹音站在漆黑的岩洞里。
唯一的光源是她手中的一盏灯。
哗啦啦的水声在远处响起,花竹音恍若未闻,提着灯缓步往前走,迷雾之后的少年错愕地抬起头,微微瞪大了眼。
花竹音只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然后便继续往前走。
她触及到了消失的那段记忆。
-
系统曾经在花竹音的人生里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后又消失不见了。
就像夜阑一样。
不过夜阑还活着,曾经的那个系统却已经不在了。
可能是死了——系统有“死”这样的概念吗?
花竹音混混沌沌地想着。
最早跟着她的那个系统如同向导一般,在危难的关头指引着她如何活下去,时间久了,花竹音自然也能觉察到它的异常,试探着交流,竟也成功了。
主线之外的地方,那些看不清的规则对系统和花竹音这个“主角”都不起什么作用,因此可以随心行动,不受干涉。
这是这个新生系统的第一次任务,甚至还没有拿到完整的剧情剧本。
系统如同孩童一般,跟着花竹音一同走过这个世界,飞快地吸收着关于人世间的一切。
但它唯独清楚自己的存在不能轻易暴露于人前,因此一直隐藏得很好,就连花竹音的亲弟弟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它便维持着“秘密朋友”的身份一直跟在花竹音身边。
从一开始仅仅只在危机关头和发布任务的时候才出声,到后来就连晚上吃什么这种小事都要和花竹音争论一番。
即便它实际上没有实体,仅仅只是一团意识,根本不需要吃东西。
它越来越像一个人,只除了没有实体。
刚开始知道要“走剧情”获得奖励之后,花竹音曾说过要给它换一个实体。
它明显表现出了近似高兴的情绪,那本不该是一个类AI的机械意识体应该拥有的东西。
但那时候他们对此都一无所觉。
包括发布任务的系统有了感情之后会怎么样,以及他们到底面临着什么样的“任务”。
直至进入北宗之后,大战正式开启。
那本不是正式剧情中的内容,因此花竹音并没有接到任何主动性的任务,但是系统越一日比一日沉默。
花竹音一开始还担心它,后来随着战事越来越紧张,她身在前线,时时刻刻在生死之间挣扎,便没有闲暇去在意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的系统。
结果某一天,她听到系统冷冰冰的声音。
[嘀——检测到剧情偏差,开启修正模式——]
[嘀——检测到不明病毒,系统自我修正中——]
[嘀——]
不断响起的机械音仍旧是如往常一样的音色,但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起伏的音调却叫人听着满是厌烦。
更让花竹音心慌的,是系统发布的“任务”。
它禁止她插手这场封魔之战,不可代她师父去死,若她师父未死,那么便要想办法让她师父死在这场大战之中。
若问及“为什么”。
回应的只有系统冷冰冰的声音。
[剧情需要。]